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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金姨娘简直要无语了。都是做下人的,在平昌侯府做下人,与在谢家做下人,又有什么不同?谢映容又不是嫁去平昌侯府做当家奶奶,旁支的庶子媳妇,也就是勉强能借一借婆家的名头,在不知情的外人面前耍一耍威风而已,真出了什么事,平昌侯府还未必愿意替她撑腰呢!
谢家门下的仆从,尤其是经常在外行走或参与生意的那些管事,个个见多识广。若是跟着二姑娘谢慕林嫁去燕王府,有位郡王妃做女主人,那还算是能入眼的好差事。跟着三姑娘谢映容嫁去平昌侯府?他们还不如留在谢家算了!至少男主人是二品高官,亲王府的姻亲,拿出去也是体体面面的,主母对底下人出手又大方,他们里子面子全有,日子过得富足,为什么要想不开换主人呢?
若是三姑娘谢映容对手下的人足够宽厚大方,兴许还会有人想着“宁做鸡头不为凤尾”,愿意给她做陪房。但如今三姑娘连身边侍候了几年又劳苦功高、忠心耿耿的丫头也是说打发就打发了,赏赐还特别小气,他们又为什么要答应?他们是比那大丫头顺心资历深,还是比她忠心?辛辛苦苦替出了嫁的三姑娘挣了钱,她能给大家多少赏银?可别半点好处不得,遇上什么麻烦就轻易被舍弃了,他们图什么呀?!
只要主人家不是强硬要求,他们能选择拒绝,就不会轻易应承。在谢家熬个几年,积攒了足够的资历与经验,他们求主人家给个恩典,外放到地方上经营一处分号,慢慢的也是一户富家翁了,有主人家的靠山靠着,经营方面的风险有主人家分担,赚的钱自己却能分得一份,走出去也是受人尊敬的大掌柜,这样的日子不香么?!
大金姨娘的担心很快就成了现实。谢映容递上去的陪嫁人员名单中,几位能干的管事全都婉拒了文氏的询问,连作风比较干练的两个管事妈妈,也都委婉地表达了更愿意留在谢家做事的意愿。除了谢映容早前挑中的顺意这个丫头,以及她的父母兄弟,名单上其他的人竟然都拒绝了谢映容的招揽。
文氏见状无法,只得唤了谢映容来问她要怎么办?谢映容只顾着生闷气了,脸气得鼓鼓的,能想出什么办法来?
不过顺意在她过来之前向她表了一番忠心,她便松口答应带上顺意一家了。顺意的父亲田发,与后娶的妻子二人,原本也曾经营过一家小店,生意还可以,若不是后来倒霉遇上旁人算计,也不会丢了店铺产业不说,还要被逼全家卖身为奴。但田发既然有经营方面的才干,谢映容的奁产日后就有人管理了。
谢映容不忿谢家下人都不愿意追随自己,索性把表了忠心的田发一家抬举成了管事,一心想要让那些狗眼看人低的管事们好好看看,将来这田发一家会是如何的风光!
文氏对谢映容的处置方式有些异议,可后者本人坚持,她也无可奈何,只得依了谢映容,却很小心地留下了田发的一个小儿子在谢家做事,算是个人质,免得田发一家联手架空了谢映容,叫她出嫁后吃了亏,又再安排了一房老成持重的陪房给她,才算是解决了她的陪嫁人员问题。
计划
谢映容对这个结果不是很满意。
她觉得田发一家都忠心耿耿的,自己也愿意提拔他们,给他们机会,他们自然会对她更加忠心了。反正他们全家的身契都在她手上,她还用担心他们会背主么?
可娘家扣下人家一个小儿子,害得人家骨肉分离,这还能算是示恩么?分明就是为难人吧?!她是要带着陪房们回京城去的,田家小儿子今年还不到八岁,留在北平没人照顾,若是生活得不好,又或是生了病、受伤了,甚至是夭折,那岂不是在给她添乱?!
顺意冲她哭了一场,但还是十分懂事地表示,小弟只是留在谢家,又不是被送到什么不熟悉的地方,相信仁慈的主家会照顾好小弟的。她与父母兄弟会用心为姑娘办事,争取早日立了功,能向主家提出请求,把小弟接去京城团聚。
谢映容还挺感动的,立刻就答应了她,只要将来田发夫妇为自己经营奁产,经营得好了,就会开口向父亲嫡母提出接人的请求,绝不会让田家人骨肉分离太久的!
田家这边的事情倒还算好解决,但谢映容看着另一房陪房,总觉得不大满意。刘吉安这两口子不是谢家的老人,而是谢璞到了北平任职后才收的,在经营上才干平平,却是埋头做活的好手,性情稳重,做事干练,可惜人品正直的同时,也颇有主见。他们夫妻不是那种只知道听令行事的人,若是主人的命令不合理、不合法,他们是会开口劝阻的。若是劝阻不了,他们兴许还会给谢璞与文氏送信告状!
谢映容最厌恶手底下的人不听话了,否则她也不会干脆利落地打发了顺心,毫不念旧情。她觉得自己是活了两辈子的人,对未来会发生的事都心里有数,有些事她没办法跟人解释清楚原委,兴许连丈夫都要隐瞒真相,只能直接命人照着指示行事,才能在未来的局势动荡中,搏取到令人满意的利益。可若是手下的人不肯听话,非要她解释出个所以然,她就什么都干不成了!
可谢映容对刘吉安夫妇再不满意,也没法把人退回去。谢家如今得用的下人,都不乐意给她做陪房,也就是刘吉安两口子这样老实又愿意听从主家安排的下人,才肯跟她到平昌侯府去了。她只能计划着把这对夫妻安排去湖州那边的产业,负责照着她的奁田与商铺,京城方面的事,还是要靠田家人去打理。若她婚后在京城再另行置产,再让田家去发挥经营上的才干也不迟。
谢映容的陪嫁人员名单终于定了下来,文氏这边便开始拨银子给这些下人做新衣裳铺盖,还要指派人手去教导他们礼仪规矩,以免他们将来到了万家,出什么岔子,叫人嘲笑谢家的家教。
这些事都是文氏特地向万太太打听过的,连平昌侯府那边的人员情况、各房之间的关系远近以及喜好禁忌,她全都探听得明明白白,如今不但要教给谢映容,还得连后者的陪嫁陪房都一并教了,以备他们到了平昌侯府后,能迅速适应过来。
谢映慧与谢慕林的陪嫁丫头与陪房们早就完成了相关的培训课程,此时倒是可以稍稍享个清闲了。眼下谢映慧已经准备好了嫁衣,嫁妆也都清点过了,装箱了七七八八,剩下的不必她操心,她只需要抓紧时间与家人多相处些时候,等待半个月后的婚礼到来就可以了。
谢慕林则拉着小妹谢映芬来陪谢映慧聊天,姐妹三个一同讨论那日黄家母子离开以后,文氏唤了谢映慧去讨论的话题。
关于女孩儿出嫁后,如何与婆婆相处这一点。
谢映慧幸运在未来婆婆黄太太性情柔顺,还主动表示不想跟着儿子媳妇去京城住,更希望能留在北平熟悉的环境里生活。若非黄岩主动劝说,黄太太甚至都没想过在儿媳搬新家、怀孕等忙碌时刻主动伸出援手呢。但即使如此,黄太太还是打算事后回北平来,直到她将来没办法生活自理,必须要有家人从旁照顾为止。
谢映芬偷偷羡慕着大姐有这么通情达理又不管事的婆婆,可谢映慧本人却更希望婆婆能一直跟着他们小夫妻俩住着,不但是因为有位长辈在,可以时时指点她管家时的不足,也是因为她需要一位份量足够的长辈,在亲生母亲可能上门的时候为她做个挡箭牌。
曹淑卿还在京城呢。等她婚后随黄岩回了京城,生母是定会上门来的。曹淑卿对女婿的出身不大满意,却又阻止不了这桩婚事,天知道将来会闹出什么夭蛾子?虽说谢映慧已经不在乎生母的抛弃了,但一想到将来生母会跑到她丈夫面前来丢脸,她就忍不住头皮发麻。若是曹淑卿以孝道名义,逼着她做些什么她不想做的事,为了黄岩与她本人的名声着想,她必然会束手束脚。这时候,一位身份地位能与曹淑卿齐平的婆婆的存在,就是十分必要的了。至少在她想要送客的时候,黄太太还能替她开口赶人。
因此,谢映慧不但希望黄太太能随她与黄岩进京,还希望黄太太一直留在他们身边,不要中途返回北平来。她知道未来婆婆不想见从前京城的故人,但京城这么大,不想见人就不见好了,别人还能跑到黄家门上来硬闯么?她谢映慧也不是没名没姓只能任人欺负上门的软柿子,真有必要的话,大不了她把人骂跑就是了。她觉得婆婆没什么好怕的,可要是婆婆坚持要走,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去说服人家。
谢映芬在旁掩口笑道:“这个容易,你多给黄太太生几个孙子、孙女的,黄太太自然就不舍得走了!”
谢映慧啐了她一口,脸已经红了。这固然是个法子,她也曾认真想过,躲在被窝里想得满脸通红,可这种事又不是她能控制的,万一她没那么快怀上孩子呢?!
谢慕林便忍笑提议道:“那大姐就装作什么都不懂,事事都向黄太太请教好了。就算你在家里学过怎么主持中馈,那也不是几个人的小家,又有家人从旁提点,所以事事都应付得来。到了京城,你们要搬新家啦,要面对完全陌生的交际圈子啦,那些读书人的礼数你又不熟悉啦,左邻右舍要怎么打交道?黄姐夫要如何给上司同僚送礼?这些东西,在家里你是没办法练习的,那不就得靠黄太太教导了吗?!”
谢映慧恍然大悟:“说得也是……身份不同,要行的规矩也是不一样的!我得让黄太太知道我还离不得她的教导,她一旦走了,我就要抓瞎了,这样她自然就放不下我们了!”
她是个新媳妇,少说也需要婆婆教导上三两年,才能应付好诸事的。等到那时候,难道她还怀不上孩子么?生了孩子后,难道就不需要婆婆帮忙照看,顺便教导她如何带孩子么?几年下来,黄太太习惯了在京城的生活,还有什么回北平的必要?!
志气
当谢慕林跟姐妹们一处说笑的时候,大金姨娘也找上了顺心。
如今顺心已经进了针线房做事。最近这一年,她一直埋头苦练女红功夫,如今初见成效。虽说她还不能胜任十分复杂的绣活或是某些要求比较高的大衣裳大礼服的制作,但主人家一般日常穿用的衣裳以及斗篷、鞋袜、手帕、荷包与抹额之类的配件,她已经能做得又快又好了。她加入针线房,给原本针线房里干活的人带来了颇大的助力,很快就混得如鱼得水了。她本身就是个擅长交朋友、打探消息的性子,只要她有心,想要讨人喜欢,一点儿都不难。大金姨娘过来的时候,就正好见到她与其他针线娘子们有说有笑的情形。
这让大金姨娘过后把人叫到角落里说话时,语气显得不是很自然:“三姑娘脾气大,又不懂事,一时糊涂把你打发了,但我心里清楚,你是最忠心不过的好孩子了,没有你在身边,还不知道三姑娘将来闯了祸要怎么办呢!可惜这一时半会儿的,三姑娘想不明白这个道理,我这个姨娘也说服不了她。但若真的就这么让你去做粗活,我心里又不落忍。你若是不嫌弃,就先到我屋里做事吧?
“我身边虽有个人侍候,但那丫头近来有些不大安分,听说太太那儿要挑人,便总想试着攀一攀高枝儿。若是能跟着二姑娘嫁到王府去,那就是上辈子烧了高香了!她有心要走,我还能拦着不成?可她真走要了,我这里就没人可使唤了。倒不如你来给我做个伴,好歹是知根知底的。你也知道我屋里的情形,再清闲不过了,我这人又从不发脾气,更不去闹什么争宠的戏码。等三姑娘一嫁,我就能安心过清静日子。你来我这儿,是断不会被人欺负的。太太待我又宽厚,每年的赏钱都是一等一的,我一定不会亏待了自己人!”
若不是顺心早就从二姑娘谢慕林那儿得了准话,她说不定还真的会考虑到大金姨娘身边侍候。跟三姑娘谢映容相比,大金姨娘真真可以说是相当不错的主人了。虽说只是个姨娘,但因为正房太太文氏性情宽厚的关系,大金姨娘即使早就没了宠爱,日子也过得不差。顺心早些时候为了谢映容筹划婚事,还时时与大金姨娘在一处商量事情,打探消息,知道两人性情还算相合。若不是她有更好的前程,在大金姨娘这里,确实能过上相当悠闲又省心的日子。
但现在,顺心只能婉拒大金姨娘了:“多谢姨娘看得起我,但太太已经安排我到针线房来了,我在这里做得也挺开心的,怎么好忽然说要走呢?况且太太那儿早就定下了二姑娘的陪嫁人选,二姑娘又素来有主意,不可能临时从别人房中挑人,姨娘的丫头是定然选不上的,我又怎么好抢了那位妹妹的差使?姨娘的好意,我心领了,日后若有机会,定会报答您的!“
大金姨娘急道:“你就真的打算在针线房待下去了?!你的针线又不是顶好的,就算在这里待一辈子也出不了头,论体面更没法同从前在姑娘面前侍候时相比。你这又是何苦呢?!我那儿再不好,好歹也是正院里的差事。太太又宽厚,我的日子过得并不憋屈。你跟我两年,我再慢慢给你挑个合适的人家,好歹叫你终身有个着落。你这腿是为三姑娘才瘸的,若你真的因为这个伤,耽误了一辈子没法嫁人,叫我于心何安?!”
顺心见她一腔真诚,只好稍稍泄露了些口风:“姨娘不必担心我,我也不是心里没有成算的人。我在针线房,论手上的功夫,固然是比不得别人,但我也有别人没有的好处。我在姑娘跟前侍候了几年,连太太都记得我,旁人也愿意给我体面,等我慢慢熟悉了针线房的事务,就会尽力去争取做个小管事。到了管事这份上,只要太太愿意开恩,放我到家里的作坊中做事,我未必就当不上女掌柜了。若真有那一日,我就替自己赎身出来,积攒上几年银子,未必就找不到老实又不嫌弃我的穷小子愿意娶我。那样的日子也不见得差了。”
大金姨娘这才稍稍安下了心:“原来如此。你若真有这个志气,也是好事。等到将来你真打算出去了,就跟我说一声,我替你去跟太太说情,说不定连身价银子也一并免了你的。谢家如今虽说才刚刚回复了点元气,但从前也曾有过许多作坊,家里的丫头多有嫁人后放出去做女账房、女掌柜的。既有成例,你想做成这件事,就不会太难。你是个聪明又能干的孩子,日后若真的找到了如意郎君,千万要告诉我,我替你添妆,才不枉费了你为三姑娘尽心尽力的这几年时光。”
顺心应了声,郑重向大金姨娘行了礼,把人送走了。
大金姨娘感叹着女儿放弃了一个聪明又有志气的好丫头,太过不智,却不知道顺心转头就跟针线房打了招呼,找了个借口寻香桃去了。
香桃早就得了谢慕林的嘱咐,会意地让她进了自己的屋子,反手关上门,又把算盘、账簿、笔墨等物翻出来,摊在桌子上,指给顺心看:“接下来这段日子,只要你闲着,我这里又没有事,你就尽管过来找我,我会慢慢儿教你如何打算盘,如何看账。若你真能趁着我们姑娘出阁之前,把这项本事学起来,那我们姑娘就会去太太那儿为你说项,让你暂时在针线房里管些小账,慢慢地积累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