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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曾想重林身世大白,竟是燕王府的王子!倘若真姐儿的嫁妆太薄,倒显得我们谢家轻狂,更容易叫人挑剔真姐儿的家世。可若是给真姐儿添了嫁妆,就没道理不给慧姐儿添,眼下万隆又得了王爷的赏识,竟连容姐儿的陪嫁,也不能照着原本的想法准备了。而她们姐妹四个,人人都有了一副好陪嫁,我们又怎么可能叫芬姐儿吃亏?那岂不是打了嗣婆婆的脸?这么一来,花销竟比我原本想的翻了一倍不止……”
十五六万两银子,对于现在的谢家来说,并不是拿不出来,但真要拿出来了,肯定会影响到家中商号的正常经营。谢家商号如今已经渐渐恢复了元气,但仅仅靠着南北杂货生意,积累的速度就太慢了。眼下曹家势力衰减,谢家的掌柜们正想趁机重新回到江南商场,卷土重来,把昔日最擅长又最赚钱的几种买卖捡回来。这种事是不能不花钱的,若是因为家里花销大了,错过了眼下的大好时机,就怕等谢家重新筹够资金时,江南一带因为曹家衰败而空出来的位置,早已叫别家商号占了去,那就太可惜了!
文氏已经把近期的账簿翻来覆去看了几回,都觉得这件事十分为难,正想着找一日把几个暂时留在北平的掌柜请进府中说话,看看哪里还能再省一笔钱,又或是哪里的账能稍稍拖一拖再还上。毕竟谢家如今不但有商号,有船队,也重新拥有了织场、作坊,可以说是日进斗金,只需要多等些时间,钱慢慢的就又能积累起来了,不必担心会还不上账。
谢璞听文氏说完情况,便道:“不必从商号那里抽调资金,几个孩子婚事的花费,我心里都有数,不会叫你没银子花的。“
文氏睁大了双眼:“老爷早就攒下了一笔银子?我怎么不知道呀?!”
“不是从前攒的银子。”谢璞轻描淡写地道,“是两年前借别人的银子,如今还上了,还未归账。我当时就想着,这笔钱可以先拿出来办真姐儿的嫁妆。她这门婚事比我们原本料想的要好许多,嫁妆肯定也不能照着原来的想法来筹备,多支上万两,勉强能应付过去了。至于旁的,倒没什么打紧。排场要有,但不必把银子都花在排场上。
“排场上差一些,顶多是叫人说几句闲话,但王爷王妃又不会在意这些,何必理会太多?太后娘娘更不会只看重这些花花架子。要比财富,谁还能比得过皇家?!既然是要许嫁外孙女儿,太后娘娘自然更看重男方的门风、品行与才学。显之没什么不好的,也很得长公主与马驸马欣赏。这两位才是马家姑娘的亲生父母,他们都点了头,太后娘娘没有不允的道理。若是不允,也不会至今没有动静,还打算与长公主一家同行到北平来散心了。”
文氏大觉有理:“没错!长公主一家如此劳师动众,特特来北平相看咱们家显之,自然是有心要促成这桩姻缘的!就算真姐儿的嫁妆没那么丰厚,太后娘娘也不会太过在意。反正咱们家又不穷,长公主一家更不会亏待了宝贝女儿,还用担心马姑娘嫁进来后会受委屈么?”
谢璞微微一笑,没有说太多。其实他会得出这个结论,主要是因为从燕王府那边得了消息,得知曹家眼下处境尚可,皇帝已经打消了彻底清除掉他们的念头,其中多亏了永宁长公主的几句进言。
据说永宁长公主劝皇上,只要曹家真有心要退缩,不想跟皇家、朝廷硬扛,那皇上还是将他们从轻发落的好,只当是为了史书上的名声着想了。只要皇上没有下明旨处置曹家人,曹家哪个成员有不臣之心,让皇上实在难以容忍的,大可以过后再私下处置,对外只道是暴病身亡便可。皇上还可以时常赏赐曹家东西,对外示以恩惠,曹家若有子弟想出仕,也可以安排个没什么实权的小官职给他们。只要不让曹家人真正掌握权利,又堵住了他们向上的渠道,再多多优容,曹家的支持者们就不会觉得他家受了什么委屈,只会觉得皇恩浩荡,如此曹家便再也没有了诉苦的资格。过得十年,始终只是小官小吏的曹家,便泯然众人了。可世人只会觉得他家子孙无能,有负圣恩,对不住祖宗,又怎会说是皇家的责任呢?
安歇
正因为得到了永宁长公主的这条情报,谢璞才能确信,就算是太后娘娘对谢显之这个准外孙女婿不满意,谢显之与马玉蓉的婚事也不会有什么大变动。
否则岂不是白费了永宁长公主费了这么大的心思,花了这么大的力气?!
当然了,这也是因为曹家确实对皇家没有多大的威胁了,又先软了下来,不打算跟皇帝硬碰硬。兴许永宁长公主也有些想向朝野证明自己仍旧对皇帝有影响力,而不真的仅仅是个富贵闲人,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欺上头来的那一种。
马玉蓉先前在蜀中那门婚事,就令永宁长公主与马驸马气愤不已。地方上的世宦大族,居然就敢算计长公主之女了,真以为永宁长公主与马驸马是泥捏的,好欺负么?!
而去年以来,京城中又有几户人家有意向马玉蓉提亲——这都是从前永宁长公主与马驸马绝对看不上的人家,不是因为他们的家世门第太低,而是他们家的子弟为人品性、才学见识太差了,绝对不是好女婿的人选。这些人家本来应该有自知之明,不会莽撞地向永宁长公主开这个口,可他们偏偏开口了,甚至还有人求到宫里,似乎觉得只要宫里贵人开金口赐了婚,就算永宁长公主与马驸马不乐意,也能把马玉蓉强娶到手……永宁长公主心中大怒,觉得自己做了太长时间不理世事的清闲公主,倒叫人觉得自己没脾气了,决定要显露一下自己的实力。
当然了,永宁长公主做这种事,自然有她自己的考量,但燕王会把这些事告诉谢璞,后者心里自然也清楚他的用意。
既然谢显之与马玉蓉的婚事已成定局,那女方的长辈们,自然是盼着男方与男方的家人都能真心对自家孩子好了。永宁长公主愿意为谢显之费那么大的力气,倘若谢显之今后有负马玉蓉,来自丈母娘的怒火,可绝对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摆脱的!
谢璞对自己长子的品性很有信心,并不认为他会欺负马玉蓉。妻子文氏又是个温软的性子,从来只有别人欺负她,就没有她欺负别人的时候,与马玉蓉也必定会婆媳相得。家里的几个孩子,除了三女儿谢映容性情见识令他不满,其他都是明事理懂礼数的好孩子,将来也必定会敬着长嫂。至于谢映容——等马玉蓉嫁进来时,她都出嫁了,还跟万隆回了京城。哪怕谢显之与马玉蓉婚后回京城久住,双方关系不密切,少来往就是了,谢映容还能当得了娘家哥嫂的家不成?谢显之没那么疼爱纵容这个庶妹,马玉蓉也没那么软弱好欺。谢璞一点儿都不担心。
他对妻子文氏道:“嫁妆的事,你不必烦恼。账上的银子是够的,若不够,我让掌柜们尽快把手里的货物清出去就是了。横竖亏不了,顶多就是少赚些。至于其他的,咱们家早年的织场、作坊,已经赎回了几处,这就尽够了,不必一口气把所有的产业都赎回来。一来,我们暂时找不到足够的人手去打理,也没银子买足够的生丝、棉花与染料,买回来也是白放着,没得荒废了;二来,曹家又不是真的败了,只是行事收敛许多罢了,他们愿意主动放弃的东西,我们可以悄悄儿托人做中转拿回来,但要是争得太明显了,容易引起曹家戒备,他们已是明日黄花,我们又何必在这时候生事?只静静看着他家衰败下去就是了;
“三来……树大招风,我们家比起四年前,到底损伤了元气,需得慢慢回复生机,倘若生机尚未彻底回复,就先惹来别家豪商的忌惮与打压,得不偿失。我们家虽有我这个二品布政使支撑,还即将要与燕王府作亲,可那些豪商背后也不是没有靠山,燕王府在朝中也不是没有政敌,我们不能过于自傲自满了,那不是正经书香人家该有的作派。”
不急于赎回旧时的产业,需要赎回的几处,必要的花费都已经花出去了,也就是说,谢家商号暂时没有必须的大额支出,光是日常经营所得,已足够应付正常开销,若有盈余,还能拿回来反哺本家。只要商号与其他产业的正常经营不受影响,很多事就好办了。
谢家几个孩子的婚礼,除去谢映慧要最早出嫁,谢慕林随后跟上,需得拿旧年积存的银子支付以外,无论是年底的谢映容还是今明两年内的谢显之,乃至日后的谢谨之、谢徽之、谢映芬与年纪最小的谢涵之,婚礼都还有一段时间,足够谢家的商号再赚来足够的银两,撑起排场来。
谢璞笑着对文氏说:“太太一向勤俭持家,家中花销不大,几个女儿出嫁后,家里便又能省下一笔脂粉钱。就算咱们在年内,需得过得节俭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我还年轻,几位掌柜和伙计们也年富力强,将来咱们家又会再富裕起来的,到时候我们老两口不必为了养老的银子烦心,儿子们也仍旧有富足的好日子可过,不会为钱财打起来的!”
文氏听得有些哭笑不得:“老爷竟然也打趣起孩子们来了,仔细叫他们听见!”
不过,听了丈夫的话后,文氏还是大大松了口气,低头再瞧一眼账簿,也不再觉得先前烦恼的事难以解决了。她想了想,决定要给谢映慧和谢映容都多备些压箱银,表面上的嫁妆倒不必过于丰厚,于前者是因为谢映慧本人的要求,于后者是为了不碍万太太的眼,这也是为了谢映容将来在婆家的处境能好一些。
她跟谢璞商量:“等万家那边决定了是哪位太太要来北平主持婚礼事宜,老爷就让京城那边分号的人帮我打听打听这位太太的性情喜好吧?容姐儿的婚事还要多亏了她的辛苦,我们家事先送份厚礼去,也好叫她高抬贵手,不要太难为我们家的孩子。”
不过,隆冬腊月办婚礼,天气的因素依然还是个大问题……
谢璞端起茶碗,啜了一口,瞥向妻子又再度埋首琐事的身影,忽然生出几分委屈来:“太太,很晚了,你又操心这些半年后的小事做什么?到时候自有人会去解决。你已经累了一日,不如早些安歇?”
归来
四月中旬刚至,宋氏就带着谢梅珺母子三人,以及随行的嗣孙谢谨之回到了北平城。
谢璞这日正好休沐在家,拉着妻子文氏,恭恭敬敬地把嗣母迎回了北半院,嘘寒问暖了许久,又问及他们这一行的感想如何。
宋氏此番往昌平老家小住,过得相当愉快,不但给自家父母亲族上了香,扫了墓,还把所有小时候曾经交好过的亲友邻里都探访了一圈,顺便让所有人熟悉了她的女儿、外孙、外孙女与嗣孙。有人知道谢梅珺已经与丈夫和离,和离书都由专人送到北平了,还跟宋氏探口风,有意要替她做媒呢,只是宋氏并不清楚对方说的人家底细,因此没有接话,还要先行打听打听再说。除此之外,也有人有意给杨淳、杨沅兄妹说亲,只是没什么人敢肖想谢谨之。即使是宋家的嗣外孙,他也依旧是布政使之子,昌平本地的世家望族,暂且还没有拿得出手可与他匹配的名门淑女呢。
不过,谢谨之这次昌平之行,收获还是相当大的。他嗣外祖父的家族在本地是享富盛名的书香名门,结交了许多名家大儒。有宋氏的名头支撑,再有宋家子弟引领,他拜访了许多本地治家名家,不少人都对他的才学与天赋颇为欣赏,松口许他随时上门求教。虽说没有正式收徒的意思,但这些名家都是有真才实学的明师,若能得到他们的指点,谢谨之的学业定会大有进益。对于眼下并没有正式拜师求学,又远离了原本求学的竹山书院的他而言,已经是意外的惊喜了!
谢谨之将几位许诺愿意指点他功课的先生名讳一一告诉了父亲谢璞。谢璞在北平任官数年,自然知道这些名家的来历,一看这里头有擅律法刑狱的,有擅经济民生的,有擅古文的,有擅科场文章的,还有擅诗词歌赋的,甚至还有擅长书法的……也同样感到惊喜万分:“太好了!既然这几位先生都愿意指点你,那你就要好好用功,寻了机会多多向诸位先生请教,不要辜负了他们的好意!”
谢谨之连忙答应下来。文氏在旁看见,不由得露出了欢喜的笑容。
宋氏微笑着看着他们父子的交谈,心里也对嗣孙能得到如此多名家大儒的青睐而感到满意。她之所以请求亲友设法为谢谨之引见这么多本地名家,正是为了他的学业着想。倘若谢谨之能从众多名家处学到些真才实料,将来在科场上多占几分胜算,顺利高中出仕,把当年亡夫谢泽川中断了的仕途顺利走下去,她此生就再也没什么遗憾了!
谢梅珺也在为侄儿高兴着,她的儿子同样跟着谢谨之去拜访了那些名家大儒,可惜,未能获得同样数量的名师青睐,只有两位先生愿意指点他的功课。不过,姻亲封家那边,倒是愿意收杨淳为徒,教导他律法方面的知识。她还没拿定主意,是否让儿子专精这一项,需得好生跟兄长商量一番。其实她心里觉得,以杨淳的温和心性,未必适合走律法刑狱这条路,但事情关系到儿子的一生前途,她不敢擅专,还得仔仔细细跟家人商议了才能做下决定。
文氏看到小姑子露出了纠结的表情,想了想,便对谢璞道:“母亲与妹妹一行赶了许久的路回来的,这会子只怕已经累了,还是让她们早些梳洗安置了吧?有什么话,明儿说也是一样的。”谢璞想想也是,便恭敬地请宋氏好生休息,又吩咐人去准备清淡而温补的晚餐。
宋氏微笑着挥挥手:“你们去吧,我们母女心里有数,知道该做些什么。你顺便也到你母亲那儿请个安,免得她见我回来了,你又在我这里陪坐了许久,心里不自在。”
谢璞干笑了两声:“母亲说笑了。”忙带着妻子和儿子告退出来。
来到院子里,谢璞纠结了一会儿,才对妻子文氏说:“母亲说得也有道理,我们……进南半院那头给老太太请个安吧。虽说她这会子心里定会觉得不爽快,但若我们不去,她只会更生气。”
文氏道:“那就去吧,让谨之也一块儿去。孙儿出行这么多天,回来怎能不拜见祖母呢?”
谢璞看向次子,谢谨之冲着父亲温文一笑。谢璞叹气着摇了摇头:“这话说给老太太听,她老人家不见得会高兴,只会觉得嗣母把她的孙子也抢走了吧?”
话虽如此,但该尽的礼数还是要尽的。谢璞带着妻儿去给谢老太太请安,不出意外地被喷了一顿。不过由于宋氏已经回归,她积威甚重,谢老太太也没敢发作太过,骂了一轮,也就结束了,命人把她嘴里胳膊往外拐的儿子媳妇孙子都一并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