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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慕林对谢映容的最新发现一无所知。她坐在李姨娘舱房外间隔出来的小厅里,心里有些不大自在地听着不请自来的那对母女说话。
今日李瑶枝姨娘只请了谢慕林一人来喝茶,但船上还有别家的女眷在。有一位燕王府从五品仪卫副的妻子,近日很喜欢带上自己正值青春年少的女儿到她这里来小坐。
这位仪卫副在燕王府任职已有数年了,是今年才升上现在的职位的。他的妻儿一向留在京城郊外的老家侍候老人,如今因为女儿已经及笄,为了她的终身大事计,仪卫副写信回家让妻子带着女儿前往北平团聚。
他妻子在北上途中,意外发现了李姨娘的存在。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柱国将军萧明德会放自己年纪并不大的妾室随庶子赴外任,但燕王对萧瑞的重视所有人都看在眼里,萧瑞未来在燕王府定会前程似锦,他与自家丈夫目前都是五品,年纪合适又尚未定亲,难道不是上好的结亲对象么?仪卫副太太哪怕明知道丈夫可能对女儿亲事已有腹案,也忍不住总带着女儿到萧瑞的生母面前刷存在感了。
因此,今日的客人谢慕林刚跟李姨娘寒暄几句,还未进入正题呢,就这么尴尴尬尬地微笑着坐在小厅中,听那位忽然上门的仪卫副太太谈论起自己老家的琐事,与李姨娘同为京城人士的情谊,顺道推销一波她闺女的文静贤惠。
仪卫副太太起初见到谢慕林时,其实也曾紧急过一阵,否则也不会听闻李姨娘有客,便急急带着女儿上门来了。但当她得知谢慕林是北平布政使司左参政谢璞之女后,心里立刻就镇定了不少。三品高官家的千金,未必看得上小小的五品年轻武官,大概只是看在燕王府的份上,过来随便坐坐而已。当然,听闻谢参政谢大人的家亦在京城,想必是从前跟柱国将军府有过来往,这位谢小姐方才跟萧家的姨娘结识了。从这一点看,也不能完全杜绝双方结亲的可能。可三品高官家的嫡女,为什么要嫁给将军府的庶子呢?仪卫副太太依然觉得自家女儿大有胜算,即使美貌比不上谢家小姐,但这温柔和顺与贤惠才是武官人家娶妻的首选。
她继续在李瑶枝面前替女儿说着好话,偶尔顾及一下客人谢慕林,态度也算恭敬。可她太过善谈了,有她在场,别人都不用说话了。她的女儿一直低头作害羞腼腆状,李瑶枝表情淡淡地不发一言,作为客人的谢慕林除了微笑喝茶,似乎也没别的事可做了。
这趟做客的经历实在有些出乎谢慕林意外之外。她倒没有什么醋不醋的心思,反正这对母女只是自个儿纠缠上来的罢了,萧瑞也好,李姨娘也好,都不可能心动的。打了三年的交道,有了三年的情份为基础,谢慕林对萧瑞不至于连这点信心都没有。她只是心里郁闷,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跟李姨娘单独说话。还有萧瑞……他特地写帖子请她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特别的原因呢?他至今尚未出现,应该并不在这艘船上,莫非是打算让李姨娘代为转告什么重要的情报?
谢慕林低下头沉默思索着,与此同时,李姨娘终于在不速之客面前找到了存在感。仪卫副太太在长时间的单人发言结尾,以一个问句结束了长篇大论,原以为李姨娘会客客气气地回答她的问题,可后者却沉默不言,倒让一直等待着答案的她尴尬了。
仪卫副太太干笑了几声后,试图自己再次用长篇大论来为自己解围,李姨娘却神色淡淡地抢在她面前开了口:“失礼了。我大病初愈,精神有些不济,连日来一直歇息得不大好。大夫劝我多休养来着,可这船上事多烦杂,我哪里有这个闲功夫呢?”她冲着仪卫副太太微微一笑,“还请客人莫见怪。”
仪卫副太太脸上的笑容有些僵。她不清楚李姨娘是不是在暗示自己时常带女儿过来小坐,耽误了对方的休养。如果是这样,怎么平日里不提,偏偏今日有外人在场才提呢?她们好歹都是燕王府属官的家眷,是自己人,李姨娘竟然丝毫不顾及她的颜面,到底把她当什么呀?!就算萧瑞得燕王器重,这李姨娘也不过是区区一个妾罢了,连诰命都没有,倒在她面前摆起了贵妇人的架子,真真给脸不要脸!
然而,她是个极重视自己官眷身份的妇人,才不会在人前做失仪的事呢。就算心里再不高兴,她也没彻底放弃萧瑞这个女婿人选的意思,顶多只是在心里看低了萧瑞的生母几分。
她干笑两声,寻了个借口又叭叭叭说了一会儿的话,方才用一个听起来很自然的理由,带着女儿告辞了。临走前,她还故意看着谢慕林,对李姨娘说:“姨娘好生休养吧,刚刚病愈,可不能因为我们上门做客而累着了。”这才离开。
仿佛在暗示谢慕林也一块儿告辞似的。
然而谢慕林端坐不动。她今日过来,并不是真的寻常礼尚往来。还未弄清楚萧瑞请她过来的用意之前,她才不会离开呢。
客人一走,李姨娘也松了口气。她发愁地对谢慕林道:“好姑娘,让你看笑话了。这几日她们母女总过来找我,烦得不行,我又不好意思直接把人赶走。他们家男人如今颇得燕王殿下看重,将来八成是要留给瑞哥儿做臂膀的。真的一点脸面都不给人家,没得伤了大家和气,也给瑞哥儿添麻烦。可我待人客气,也要人家有眼色才行。象这样自说自话,还想把女儿推给我们瑞哥儿的,我这个当姨娘的也要敬谢不敏了——其实他家男人早已在北平给女儿看好了人家,只是眼下不好声张罢了。倘若你在外头听说什么传言,千万不要误会了。”
谢慕林讶然,忙笑道:“我并没有听说什么传言,就算听说了,也不会误会的。姨娘请放心,我对萧二哥很信任,他也没有任何辜负我信任的行为。就算有人看中他,我也不会胡思乱想——只要不是心有偏见的人,都能看出萧二哥有多优秀。优秀的人当然会吸引很多人的目光。这都是很正常的。”
李姨娘听得笑了:“好姑娘,你心里敞亮,人也大方,我就知道瑞哥儿没看错人……”她的视线仿佛投向了虚空中的一点,神情也变得怔怔的,“太好了,你跟瑞哥儿相处得这么融洽,将来成了亲也会和和睦睦的。我再没什么好遗憾的了,将来到了九泉之下,也有脸见大小姐了。”
谢慕林眨了眨眼,总觉得李姨娘这话有些不对劲。
担忧
虽然只是临时用来打发不速之客的借口,但李瑶枝姨娘的身体确实不大健康。她前不久才上吊自尽过,虽然被萧瑞及时救下了,可身体还是受到了影响,经过连日休养,已经有了起色,却还是很容易疲倦。
当她面上露出明显的倦意时,就算她嘴上在挽留谢慕林多坐片刻,谢慕林还是不得不起身告辞了。
李姨娘无法,也知道自己的精神确实撑不住了,便起身要送谢慕林出去,还凑近了小声告诉她:“瑞哥儿在码头上的蜜饯铺子里等你呢。你应该知道是哪一家——真是的,他怎么不在这里跟你相见,偏偏还要费事地跑到码头上去?就算叫外人看见了,又有什么要紧?你俩过不了多久就要正式定亲了,就算有人嚼舌头,那也嚼不了几日!”
谢慕林只能干笑着请她留步,自己退出来,带着香桃前往甲板的时候,还看到方才见面的仪卫副太太从走廊另一边的舱房门内探头出来张望,大约是想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离开?四眼相对的时候,对方面上也露出了尴尬之色,干笑着跟谢慕林打了个招呼,声称:“我听到动静,就猜到是谢小姐要走了。出来一看,果然啊!”谢慕林并不打算跟她尬聊,客客气气地笑着点头示意,便继续前行,出了甲板。
对方没有跟上来。
谢慕林心里急着想去见萧瑞,但也知道不好在人前露出痕迹来,便不紧不慢地下了船,装作不经意地回头跟香桃说:“这里也有那家蜜饯铺子的分店呢,我还记得他家的招牌,过去瞧瞧吧?上回买的蜜饯,家里人都吃得差不多了。”这是实话。
香桃深深地看了谢慕林一眼,对她的话不作任何评价。反正,自打在上一家蜜饯铺子里,她听说了那位萧二公子的秘密开始,就知道自己的身份再不同以往了——她已经是自家姑娘身边名副其实的心腹大丫鬟,谁也取代不了自己的地位。既然是心腹,知道姑娘的秘密,那么当姑娘去与这个秘密相见时,她只需要跟着去就行了,没必要多嘴。
谢慕林就这么带着香桃,到达了那家有着同样店名、规模却比徐州分店大了一倍有余的蜜饯铺子,不出意外地被人领到了后堂的贵宾室,等候属于自己的那一份特制蜜饯大礼包。
贵宾室不算大,布置得还算舒适,没有旁人在。香桃非常有眼色地上前给自家姑娘倒茶。等到谢慕林在圆桌边坐下了,她便退到门边侍立。
萧瑞很快就得了消息,从后院避过他人耳目,从一处比较隐蔽的后门进入了这间贵宾室。
谢慕林已有好些天没正经见过他了,只有在晚上偶尔能借着船上的灯笼照明,看到他在岸边跟谢徽之见面说话。如今能在大白天里,清清楚楚地看见他的模样,她心里便忍不住欢喜起来,连忙起身迎了上去。
萧瑞看见她,面上也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非常习惯而自然地拉住了她的手,领着她一同在桌边坐下。
他问谢慕林:“今日风还挺大的,你穿的衣裳够暖和么?有没有带手炉?”
“衣裳够暖和的,手炉也带了。”谢慕林把自己掩在斗篷里的另一只抱小手炉的手展示给他看,“在你姨娘那儿,我还换了新炭,这会子一点都不冷。倒是你,穿得这么伶伶俐俐的,够暖和吗?不会伤风感冒吧?”
萧瑞身上只穿着一身样式质朴的夹棉长袍,外头是一件素绸面的罩甲,腰间系了武官常用的革带,连斗篷披风都没穿,也没戴帽子御寒,看起来真不象是令人放心的打扮。
他听了谢慕林的话,哈哈笑道:“没事,我身康体健,穿得也不单薄,这就足够了。”他扯了扯自己的罩甲领子给她看,“你瞧,这里头有灰鼠毛的里子,棉袍也用足了料,只是外头看着不起眼罢了。我这一身穿戴,就算在开平卫守边,也能扛得住,你就不必担心了。”
谢慕林才不相信呢。开平卫是什么地界?北京往北还要七百里地呢,冬天里怎么可能仅凭这一件棉袄外加个毛皮背心就撑住了?不过她也不去反驳萧瑞,反正将来她不会让他就穿这样的衣裳,在大冬天里在北方吃西北风就是了。
她转而进入了正题:“你今天为什么特地写帖子让我去看你姨娘?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信息要告诉我?”
萧瑞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重要的消息嘛……也不是没有,但也说不上有多重要,你随便听听就好。今儿我让你去见我姨娘,其实主要是觉得……我姨娘好象有些不对劲。你跟她聊了这半天,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发现她说了些奇怪的话?”
谢慕林道:“今天有别的客人上门,所以我跟你姨娘其实没聊多久。不过她说的一些话,确实让人觉得不安。”
她想仔细跟萧瑞分析一下李姨娘的情况,不料萧瑞注意到了另一件事:“别的客人?是谁?今日姨娘应该只会见你一个而已。”
谢慕林把那位仪卫副太太的事说了,忍不住掩口偷笑斜了萧瑞一眼:“萧二公子好行情呢,这身世还未大白,就已经吸引得无数官太太的目光,想招你做女婿了,真不知道将来消息传开后,你会有多少欢迎?想必到时候上门攀亲的人要把燕王府的门槛都踏破了吧?”
萧瑞听得又好气又好笑:“怎么可能?!在那之前,我就已经娶了你,还有谁会没眼色地上门攀附?!”
这回轮到谢慕林不好意思了。她双颊微微发红,扭开头去:“我还什么都没答应呢,你也还没有上门提亲,我爹爹更没有点头应下婚期,你少在这里自说自话了!”
萧瑞想起燕王的话,心中暗暗拿定了主意,也不跟谢慕林多说,只道:“反正我到了北平,父王和王妃自然就会安排提亲的事了。这些事长辈们自会有所安排,你在家里等着我就好。”
谢慕林回头嗔了他一眼。他仿佛没看到似的,眼皮都没眨一下,只管继续说自己想说的话:“我是觉得姨娘有些不对劲。虽然经过我的连番劝说,她已经打消了做傻事的念头,可不知怎么的,平日里好象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似的。不但口口声声说,我是她与义母共同的孩子,义母香火有继了,还总说自己已经没有遗憾,可以放心去见她的大小姐了。我听得心惊胆战的,真怕她哪天又想做傻事。可我如果劝她想开些,她又反说我过虑了,她其实没有那些愚蠢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