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林

第124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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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慕林笑而不语。她这大半年里,只要条件允许,就尽可能让家里的厨子多熬骨头汤,饮食方面也尽可能做到营养平衡,效果这不就出来了?别说是她了,就是家里的兄弟姐妹们,身体也比从前好了不少,饭量都大了。宛琴前些日子还在私下抱怨,觉得家里的肉食吃得少了,精心烹制的菜色也不常见,一双儿女倒要常吃蔬菜水果甚至是粗粮什么的,怀疑是文氏这个嫡母在苛待庶子女。她哪里知道这里头的奥妙!

谢慕林看着宋氏问:“祖母您觉得我这样打扮行不行?族里如今事情多,大哥二哥带着人去守竹山书院了,三弟带人去老宅那头,帮着住在那里养伤的官兵们解决时疫问题,家里四弟又还小呢,谢家角这边每房人都要尽的义务,我们家实在是难以抽出人手来。若只让下人出面,又觉得对其他共事的族人不够尊重。因此我就跟娘和哥哥们商量了,由我顶替兄长们的位置,帮族里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儿。我这么打扮,比穿宽袍长裙要行动方便些。反正身边同行的都是自家族人,也没什么可避讳的。”

宋氏微笑道:“你有这个心意是好的。族里有事,自当人人出力,谁又说我们谢家的女孩儿就不能为宗族尽一份心呢?只是你这副男装打扮,若去帮着熬煮姜汤饭食,身边都是婶娘嫂子们,倒显得格格不入了;去帮着给族中孤寡送东西,又怕那些人认不出你来,还不如照平时那样打扮的便利。”

谢慕林笑着说:“族里那么多人呢,煮饭煮汤能用得上几个人?光是如今这些婶娘嫂子们在,就已经够用了,若还缺人手,大不了我把家里的厨娘派过去,比我这样力弱的小年轻强一百倍。至于给族中孤寡送物资,我是今年才回老家来的,既不能认全所有族人的脸,也不清楚各家的地址内情,顶多就是去做个跟班,帮着打打下手罢了。反倒是巡逻、警戒、清理的队伍,人手比较缺。我哥哥们原本就是干巡逻差使的,听他们说,因为各家事务多,每次轮班都只能当值两个时辰,夜里又有许多人需要照看家中,无法挤出时间来,人手实在不足,连几位壮年有力气的婶娘都硬着头皮上了。我这小身板也不敢跟婶娘们比,但哥哥们能做的事,我应该也能做得来,好歹要把他们的缺给补上才是。”

宋氏感叹:“你有心了。既如此,你就去吧。若有人觉得不妥,只管说是我答应的。回头我再叫几个人来嘱咐一句,让他们多照看你些,不能真把你当成小子胡打海摔。”

谢慕林忙向她行了一礼:“多谢祖母。”用的自然是男孩子的礼数。

宋氏看了,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个孙女儿从前听说是个文静腼腆的性子,如今看来简直就是大谬了!分明就是被曹氏那毒妇约束得狠了,又怕连累母亲兄长受委屈,才会硬生生把自己压抑成了小可怜,其实本性活泼要强着呢。如今没了曹氏,母子一行人又回到老家,有长辈们疼爱撑腰,不需要再压着抑着了,便露出了真性情。这样挺好的,宋氏一贯喜欢这样生气勃勃不拘谨的孩子。

谢梅珺也是,越看谢慕林越稀罕,连声道:“我若真有你这么一个儿子就好了。小时候我也扮过男装,跟着哥哥们一道出去玩,可有趣了呢!后来年纪大了,才斯文起来的。”那时是因为什么停止了这种游戏呢?好象是父亲看中了一个姓李的书生,想把她许配出去。她想亲眼见一见那男人,谁知道被看穿了。那人十分可恶,还说了许多难听的话。她母亲自那以后,就不许她再扮男装出门了。

谢梅珺叹了口气,抛开往事:“可惜我的两个孩子里,沅丫头是个憨的,淳哥儿又太老实,没有一个象我小时候那般机灵活泼。我想再生一个称心如意的,无奈年纪大了,也生不出来了。如今看到这么合心意的一个‘侄儿’,总算是有人可疼了!”

宋氏无言的瞥了女儿一眼:“在孩子面前胡说什么呢?”

“谁胡说了,我是真喜欢真姐儿!”谢梅珺嗔道,“不,不对,是林哥儿。是叫慕林是不是?”她有些好奇地看向谢慕林,“为什么叫这个名字?这里头有什么典故么?”

能有什么典故?不过是谢爸爸爱林妈妈,女儿刚出生时,正值他们感情最浓的时候,因此才会用孩子的名字秀恩爱而已。只是事过境迁,当夫妻二人分道扬镳之后,这个名字就只剩下尴尬了。所以他们离婚后,都不情愿再与女儿多相处,免得想起了那些不愿意再面对的过往。

谢慕林尴尬地笑了笑,祭出了早已想好的理由:“也没什么典故,昨天想到要扮男装,觉得好玩,就随便起了这么一个名字。所谓‘慕林’,其实就是指竹山书院后山那片竹林。我对书院心生向往,无奈没法去读书,只得在别名上表达一下心声啦。其实原本也可以叫竹林、慕山什么的,但叫谢竹林好象太过土气了,叫谢慕山又冲撞了大伯祖父的名讳,只能叫慕林了。”

宋氏点头:“慕林这个名字挺好的。你们嗣祖父年轻的时候,也很喜欢书院后山那片竹林,还在里头建了一座草亭,在亭中居高临下,可以俯瞰整个书院的景色。他还给自己起了个号,叫林亭山人。那几年里,他每每与人谈诗论文,出了什么文作、诗词,都是用这个雅号落的款。后来年纪大了,没那个心情了,专心教导学生,这个号也就不再用了。如今你起的这个别名,倒是误打误撞,对上了他那个废弃多时的号。倘若有人问起,你就拿这个去搪塞吧,只说是仰慕你祖父,也省得别人多问了。”

咦?宋氏竟然还主动提供了一个更有说服力的名字来历,谢慕林立刻就答应下来,笑着说:“那我以后就是二房的孙子了,叫谢慕林,对祖父他老人家敬仰着呢,连起名字都是跟着他的号来的!”

宋氏又笑了。

功德

有了宋氏的背书,谢慕林很顺利地以男装打扮,参与到了谢家角谢氏族人的巡逻任务之中。

同行的谢家叔伯堂兄弟们见到她这副模样,其实也是很惊讶的。有人觉得这是个有趣的玩笑,也有人觉得这样有些不妥,但一听说是宋氏点了头的,连谢慕林这个“化名”都是宋氏给出的起名由来,顿时就再也没有人提出异议了。大家都异口同声地说谢慕林扮相俊秀,名字也起得好,看起来简直就是二房老太爷与宋氏的亲孙子,云云。

谢慕林也很注意与众位叔伯兄弟们同行时的言行举动,尽可能低调些,机灵些,能做的事就尽量去做,努力不表现得太过娇气。当然,她也不是没有带上男女仆妇,有他们做帮手,分到她手上的任务,她都能很好地完成。

与她一队的谢家族人巡逻完一圈回来,都觉得谢慕林这个扮了男装的女孩儿半点不娇气,机灵能干之处,不输给族里别房的同龄少年,甚至比她两个哥哥都要做事利落些,对她也都好感大增,再也没有人觉得她一个女孩子,穿了男装扮成男子,出门干起了男孩子的活计,是什么不妥当的事了。

谢家族地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大家都有许多事要忙活,人手也确实不足。而谢家二房与三房的情况人尽皆知,多是妇孺,没几个男丁能用的,只能依靠仆役了。二房更是只有宋氏一个主人,谢梅珺虽然暂时带着儿女避回娘家,没有与丈夫一同守在竹山书院,但毕竟已经是杨家妇了,她的两个孩子也不姓谢,很多事都不可能让他们母子三人参与。文氏和几个孩子要同时担起二房与三房的责任,如今还要分心去照看书院,哪里忙得过来?

谢璞长女不在老家,次女谢映真要以长女身份为母亲兄长们分忧,是她的孝心与友悌之情。反正她又不出谢家角,不过是做事时为了行动方便,穿个男装罢了,算什么大事?拿这个嚼舌头的人才无聊呢!没瞧见二房宋氏老太太都点头了么?

谢慕林顺利地在谢氏族人中,建立起了一个名叫“谢慕林”的男装马甲。而文氏见她行事顺利,族人也没有说闲话,暗暗松了口气,从此再不阻止女儿扮男装了,反而还叫家里的针线上人,给儿子们做冬天的大毛衣裳时,也给女儿做几身。毕竟马上就要入冬了,女儿就那一身男装夹衣,总不能叫女儿在大冬天里出门巡逻,还要吹风受冻吧?还有配套的鞋袜、帽子、斗篷之类的,也要装配上,务必不能让女儿在辛苦之余,还要受天气的罪了。

谢慕林这边一切顺利,而前往谢家老宅的谢徽之,也没遇到什么麻烦。

杜二爷学医多年,在自家医馆里也行医多年,经验丰富,对于“时疫”这种东西,也很熟悉。八年前湖阴县发大水时,就闹过几个月的时疫,杜家医馆身为县内杏林翘楚,馆中所有大夫,当时都是行走在治病救人第一线的,否则又怎会有今日的威望与美名?杜二爷自然也不例外。

他一到谢家老宅,就很快断定,那些得了风寒的受伤官兵们,确实是感染了时疫。他带过来的方子和药材全都用得上,同行的医者、学徒们也有治疗时疫的经验,他一声令下,便都有条不紊地忙活起来了。

而谢徽之早在船上时,就已经把谢慕林收集的种种时疫防治方法笔记拿给杜二爷瞧了。以杜二爷的医术与见识,自然很快就能判断出,这里头至少有七八成内容,是确切有效的,有很多法子他曾经见过、用过,至少也是听说过。至于剩下的两三成,虽然有些摸不着头脑,但都不算费事,试试也无妨。

特别是当中有那防治“流感”的艾灸法子,连穴位与顺序都说得明明白白,看起来很有可行性,更让他惊喜。他已经决定要立刻找位合适的病人试灸一下了。如果这法子被证实有用,那杜家医馆便又多了一个治病的特效方。

谢徽之带来了许多物资,还有一百只匆匆做好的双层棉布口罩,以及两匹白布,针线若干。杜二爷心知杜绝传染对于控制时疫的重要性,一听谢徽之说完这些口罩、棉布的用处后,就立刻命所有医者都各领了两只口罩走,轮流换着使。剩下的口罩也分发给老宅里的所有人,要求每半日就要清洗一次。厨房的厨娘们除了烧水做饭熬药以外,又领了新任务,就是把那两匹白布裁开来,做成口罩、围裙与手帕等物,分给医者与病人们使用。至于那些伤势相对较轻又或是将近痊愈,又没有感染时疫的官兵们,则负担起了拆洗各种纺织品,包括被褥、衣物、口罩、手帕等物的任务。

杜二爷迅速给所有人分配好了任务,该隔离开来的病人也被挪到了事先安排好的屋子里,有人的伤口需要包札,有人的被褥需要重新拆洗,有人需要换床位换房间,大多数人都需要重新接受各种卫生防疫知识的教育。就连小病初愈的马路遥与才有了时疫苗头的贾大,都在做完自己的差事后,被安排好了休养的地方。老宅上下,所有人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萧瑞非常配合,他虽然年轻见识少,没有及时发现时疫的苗头,但如今醒过神来,也知道事情轻重,半点没有妨碍杜二爷的想法,无论对方交代什么,他都会照办。

谢徽之这个房东家的代表,就更不用说了。他来之前就已经得了自家二姐的严令,知道一切都要按照专业人士杜二爷的指点,还要严格遵守二姐交代的种种注意事项,绝不会有任何拖后腿的想法。

杜二爷的命令被飞快地执行着。他眼看着老宅内外一切秩序井然,所有事都照着自己的意思进行着,顿时感觉到,他得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机遇。

谢家湾这地方僻静又封闭,少与外界往来,通风极好;宅中的伤兵们出自军纪相对严明的金山卫,只需要说服萧瑞这位临时主管的小武官,一声令下,伤兵们就不会违反杜二爷等医者的指令;而这些伤兵,本身都是壮汉,虽说受了伤,身体相对弱了些,但大部分人的底子都很好,才生病没几日,就被发现了,病情被及时控制住,不会有向外蔓延的危险。

在这么好的条件下,如果谢家提供的法子都有效,自家又能拿出足够好的药方来的话,说不定能趁机练练手,练出一个周全的时疫防治方案来。一旦湖阴县此次水患过后,再起时疫,这个方案就能用上了。

等到大范围的时疫暴发,杜家的防治方案也能奏效的话,杜家便真正能青史留名了。这可是真真正正的大功德!

善缘

谢徽之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他不明白,为什么刚才还很沉着冷静的杜二爷,忽然变得兴奋起来了,好象换了个人似的。

他觉得这样的杜二爷有些可怕。

可回头看看杜家其他随行而来的人,好象没人觉得杜二爷这个状态有什么不对,想必没有问题,是他这个姻亲家的小辈少见多怪了。谢徽之很机灵地没有说什么,悄悄退避到了没有病人的地方。

他看着老宅内外井井有条的模样,觉得自己可以功成身退了。他这个宅子主人家的子弟把该干的事都干完了,也没必要继续待下去。他还是个孩子呢,年纪小,身体弱,在这种时疫横行的地方待得久了,万一沾染了病气怎么办?他二姐可是说了,他只需要露个面即可,治病救人是大夫的事,用不着他一个孩子操心。

谢徽之缩了脖子,退出了自家老宅,左右望望,想找个人给杜二爷递个话,自己就好走人了,却瞧见萧瑞站在老宅门前,凝视着老宅方向,不知道在发什么呆,那眼神幽幽的,有点吓人。

谢徽之脸上堆起笑,走了过去:“萧二哥,你在这里做什么?杜二爷不是诊断得你也得了些小风寒么?虽说不是时疫,但也是生病呀。你不好好回屋吃药休息,站在这里吹什么风?仔细病情加重了。”

萧瑞转头看向他,笑了一笑:“没事的,我方才已经吃过药了,只是出来透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