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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慕林笑笑:“老太太是个极爱热闹的人,我陪她热闹了这么久,才走了几日,她就耐不住寂寞,愿意放下架子跟三弟说话,还说得很愉快了。现在三弟不在,大哥独自去见她,她定然也会忍不住跟大哥说话的。如果她能从此改善对大哥的态度,岂不是更好吗?”
“是么?”文氏半信半疑。女儿的想法真能成功么?
鱼饵
晚上谢显之从老宅回来了,他向文氏等人证实了,谢慕林果然对谢老太太有足够的了解,想出来的法子总能奏效。
谢显之单独去了老宅,连谢徽之都稍稍压后了行程,没跟他一块儿过去,结果谢老太太听说他来了,虽然表情还有些嫌弃,但说完谢璞书信中提及的主要内容后,就迫不及待地向他打听起了谢家角这边的消息。
当然,刚开始的时候,谢老太太还比较矜持,没把八卦的嘴脸显露得太过彻底,只是声称在关心孙儿的学业与生活,问他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而已。
谢显之虽然早得妹妹谢慕林提点,但看到谢老太太难得地对他和颜悦色许多,心里还是挺惊喜的。不过他是个老实孩子,谢老太太问他学习和生活,他也就只回答学习和生活方面的事了。
谢老太太其实并不是很关心谢显之的个人情况,顶多是在听他说竹山书院里的先生对他十分看重,觉得他明年下场很有希望一口气通过县试、府试成为童生时,露出了几分喜色,觉得自己将来很有希望,能在儿子之后,继续仗着孙子风光下去。
等到谢显之讲到自己的恩师牛大儒带着书院的学子们去参加院试,书院里由姑父杨意全带人留守,因此他的课程松了不少,大多数时间都是靠自己温习,或向其他先生请教时,谢老太太就来了精神,追问:“你也向你那个杨姑父请教了么?他对你怎么样?有没有用心教你呀?”
谢显之老实回答:“杨姑父近日事忙,孙儿不敢打搅,因此都是向别的先生们请教多些。”
谢老太太更有兴致了:“你杨姑父近日都在忙些什么?”
谢显之听家里人说过水泥作坊的事,眼下也看得出来,谢老太太确实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了,便老实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出来。不过讲起杨意全的部分时,用辞就委婉了许多,显得杨意全很有办法,感情上也很亲近谢家,对杨家也是仁至义尽那种,特别突出了杨大老爷的高风亮节,对家族子弟的严格要求,至于杨大太太母子俩的狼狈,他就只是一句话带过。
然而谢老太太早听谢徽之提过事情始末,当然不会被谢显之这番话给唬弄住了,还幸灾乐祸地嘲笑道:“杨大娘子肯定很狼狈吧?这个乡下妇人其实蠢得很,又没见识,还自以为了不起,养出来的儿子也跟她一般愚蠢。杨为思那厮,为人虽迂腐些,但人还是挺聪明的,看得出他老婆是个什么货色,也不带她到任上去出乖露丑了,就叫她带着儿子窝在乡下老家,要闹笑话,也只有家乡人知道。大家给他这个在外头做官的乡党面子,多少会宽容些,不跟他老婆儿子计较。
“亏得杨大娘子跟她儿子还以为杨为思是最信任他们,那一副家产除了交给他们打理,交给别人都不放心。哈!杨家那对母子就是乡下人没见过世面,不知道扬州是什么样的地方。在那里做三年官,多少银子到不了手?还稀罕乡下那几亩地,几个织坊?!”
谢显之听得十分窘迫,但他是真没打算要说亲戚家坏话的,更何况还是姑姑的婆家?不过妹妹谢慕林事先在短信里提醒过,有句话说得极有道理:杨家这回行事不妥当,叫人说几句闲话也是难免的。况且他家对姑姑姑父本就不公,与其让祖母她老人家拿二房伯祖母与姑姑姑父来取笑,还不如把杨家抛出去做个挡箭牌呢。
如今谢显之见谢老太太果然揪着杨家取笑了,没再提姑姑姑父,心里也暗暗松了口气,然后再次祭出二妹妹在信里嘱咐要说的话:“孙儿不清楚杨大太太的为人,但她是五品诰命,在这湖阴县地界上,就连县尊都要让她三分,又有谁能挡得住她的威风?太太身上虽然也有诰命,但身为晚辈,许多事都不方便出面的。也只有老太太无论出身、辈份还是品阶都远在杨大太太之上了。倘若老太太能出面庇护谢家上下,杨家又哪里敢再嚣张?杨大太太就更没法怠慢我们谢家的族人了。”
谢老太太顿时沉默了。说实话,她还从来没有考虑过这种事。她恨不得离谢家人远远的呢,怎么可能还会庇护他们?可如果她真的这么做了,谢家那些老不死还有脸面数落她么?就是湖阴县里那些曾经看她不顺眼的人物,也要对她卑躬屈膝了吧?别的不提,过去总是不把她放在眼里的杨大太太,就真的要在她面前做小伏低了。要知道,她身上可是正四品的诰命,儿子谢璞还升了从三品,只是因为上任匆忙,没来得及为她请封从三品诰命罢了。这个身份摆出去,别说在湖阴县了,就是在整个湖州府,她都可以横着走了。
谢显之一边擦汗,一边端起二妹妹谢慕林送到他手上的菊花茶喝了一口,润了润喉,才叹道:“我离开前,还听到珍珠姐姐传来的话,说老太太见过我之后,在屋里跟她们小声抱怨呢,说当初跟曹家还未翻脸的时候,怎么就从没想过要回湖阴老家来摆一摆威风?就算不好得罪了谢家人,县里其他人家却是要对她毕恭皆敬的。这些人家里头,也有不少从前给过她气受的呢。二妹妹所料不差,老太太如今身体好了,便也静极思动,不再象从前那般躲着不肯见人了。虽说对谢家还有顾忌,对旁人是真的挺有兴趣的。”
谢慕林笑道:“这些都是其次了。只要她老人家愿意主动与宗族和解,她能不能见到外人,能不能在外人面前耍威风,还不是要看我们的安排?她老人家总不能平白无事,主动跑到大街上显摆自己是四品诰命,叫杨大太太他们来拜见她吧?那也忒傻了。所以,这只是一个鱼饵罢了。老太太若愿意上钩,那当然最好不过。她要是不愿意上钩,那也无妨。只要她对大哥你们和气些,不再横挑鼻子竖挑眼,随便张口就骂人,我就已经达到目的了。”
谢显之笑着说:“二妹妹算无遗策。老太太今儿对我果然亲切了许多,还让我得了空就去陪她说话。吃晚饭的时候,她还说我瘦了不少,叫我别光顾着苦读,把身体累坏了,要多吃些鱼肉呢。”
这样关心的话,也就是谢家出事之前,他才从谢老太太那里享受到了。虽然只是半年没听见,如今却觉得珍贵了许多。谢显之如今真是满心感慨。
谢慕林笑笑,转向文氏:“这会子三弟已经赶回去了,今晚老太太不会寂寞的。等到明儿一早,我就回去陪她,顺道给她说说外头的新闻。”
文氏如今是真心信服女儿对谢老太太的种种判断了,笑道:“好,你去吧,陪老太太住两日,等到十四那天晌午再过来也不迟。好生陪陪老太太,哄她高兴些。今年在族里过节,我们一家都要参加祭祖,脱不开身,怠慢老太太了,让她别生气。”
贬斥
然而谢老太太还是忍不住要生气的。
她见到谢慕林回来,明明心里很高兴,脸上立刻就露出喜色来了,但很快又收敛了,故意板起脸,啐了一口:“你还舍得回来呀?我以为你都忘了我这个老太婆还在这里呢!”
噫!这种怨妇一般的口吻是怎么回事?
谢慕林忍不住打了个冷战,笑道:“我怎么可能忘了老太太您还在这里?您忘了,每天我都要向老宅派去谢家角的下人打听您的饮食起居吗?我娘也时不时给您送东西过来,三弟回谢家角的时候,也没少跟我们提您的事。我其实一直都在挂念着老太太的,只是家里事多又忙,娘一个人撑不住,我得回去帮一帮,这才不得不暂时离开您几天罢了。更何况,当时您也说了叫我回去的呀。怎么如今,您倒埋怨起我了呢?”
谢老太太顿时涨红了脸,再啐了她一口:“死丫头,我就不信你不知道我心里是怎么想的,却偏要跑出去这么多天不回来陪我,如今又来气我!你也就是仗着我疼你罢了!”
谢慕林顿时觉得自己全身鸡毛疙瘩都起来了,干笑了两声:“是呀是呀,老太太您就是舍不得我嘛。”
“谁舍不得你了?”谢老太太就是爱嘴硬,“如今我有两个孙子来献殷勤,不稀罕你了!”
“瞧您说的,真让人伤心。”谢慕林故意嗔道,“您要是真嫌弃我了,那我转身就走,不回来陪您了,如何?”
谢老太太噎了一下,顿时瞪了谢慕林一眼又一眼,却再也不说什么嫌弃二孙女的话了。哪怕她心里清楚,谢慕林未必不知道她是故意耍脾气,其实没有赶人的意思,但人家若想走,是真会拿她的话做借口的。怎能给谢慕林噎人的理由?!
谢老太太顿时装起了没事人,仿佛方才那番对话都没有发生过似的,若无其事地问她:“听说谢家角那边最近出了新闻?我问过显之徽之兄弟俩,没一个说得清楚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这是想要了解更多的八卦了?
谢慕林笑了一笑,她非常清楚两位兄弟都跟谢老太太说了些什么,并不打算继续满足对方的好奇心:“老太太定然听大哥和三弟说过了,我也不必再啰嗦。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杨家出了一个不肖子弟,干了些没脸没皮的事,惹到我们族里的人罢了。有杨姑父与梅珺姑姑在中间奔走,又有杨家大老爷和大太太深明大义,主持公道,发话罚了那个不肖子弟,事情早就解决了。我们谢家也没吃什么亏,十三房的谨华哥还得了不少赔偿呢。”
谢老太太啐道:“你少拿好听的话来哄人了。杨家那对夫妻哪儿是这等好人?杨为思也就罢了,他老婆却是个眼空心大又自以为是的蠢妇,没有杨为思的吩咐,她能有这么好说话?就算是现在,她听杨为思的意思,不多说什么,心里也定然恨上谢家,恨上你那个姑父了!而你这个杨姑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若是真懂事的,事情刚出的时候,就该出面去解决了,不会拖上这么久,还得宋氏的女儿写信给杨为思,才把事情给了结了。不过,也许是他没真本事,说话不管用,才会无法说服杨为思老婆。不管是哪一种,总归是宋氏夫妻俩没挑好女婿就是了!”
谢老太太在贬斥了杨家人半日后,终究还是把火烧到了二房宋氏的头上:“她跟谢泽川两口子,人人都说他们多么有学问,多么聪明,人品又有多好,其实他们也是个糊涂的。膝下就只有一个女儿,挑女婿的时候竟然还不知道要好好挑,选那容易拿捏的年轻人,做个上门女婿,却偏要找有科举天赋的读书人!最开始挑了个没根基的穷举人,聪明是聪明,却自负得很,受了谢泽川的恩惠,转眼就能翻脸不认人,差点儿把他们女儿的名声都给毁了!这都是什么眼光?!”
谢慕林想起了文氏提过的李昌升,确实如谢老太太所言,并不是什么靠谱的女婿人选。不过这人在大是大非上还算拎得清,不但没干助纣为虐的事,还给谢璞提供了不少河工银子被倾吞的情报,又因此早早死了,她就没吭声。
谢老太太又贬起了杨意全:“这孩子从小儿父母双亡,一直跟着杨为思过活,能锦衣玉食,读书科举,全都是靠的杨为思,因此事事都要听他伯父的命令,不敢有半点违背。我瞧他从小儿就不是什么有骨气有能为的孩子,长大了也依然撑不起门楣。若不是宋氏母女俩一力扶持他,还打算让他做竹山书院日后的山长,他能有什么出息?考进士又考不出来,一辈子做个举人就到头了!
“谢泽川跟宋氏挑这么个女婿,真真是昏了头!还不如找个没根没基的穷举人呢。好歹穷举人背后也没有拖累,他们想要骂女婿,随时都能骂!这杨意全偏是杨为思的侄儿,是他们从小看着长大的,遇到什么事,宋氏就算是看在杨为思的面上,也不能拿杨意全怎么办。而杨意全遇上杨为思的妻儿就是个软骨头,还要叫梅珺去受婆家的气。你说他们夫妻俩图什么呢?!有这么大的竹山书院在,家里又不少银子,还怕招不来好女婿?偏要挑这么一个人。八成是杨为思故意算计的,自己拗不过妻儿,不能把家产分给侄儿,又舍不得他去吃苦,索性就算计起好友的身家产业来了!”
谢慕林见谢老太太骂得难听,忍不住咳了一声:“杨姑父也没老太太说得那么糟,至少他对梅珺姑姑还是挺好的,身边没妾没通房,待二祖母也非常恭敬,而且从来不拦着儿女跟二祖母亲近。这就不错了,他受杨大老爷夫妻大恩是事实,心里有顾忌,好歹证明他不是个忘恩负义之人。至于考不中进士……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二祖父二祖母当初肯定不愿意让女儿远嫁,而在湖阴县城周边挑个不错的女婿,能有几个人可选择?就算杨姑父不能科举入仕,封妻荫子,也能留在湖阴县教书,陪梅珺姑姑安乐一世。杨家虽然不算和气,但有杨大老爷撑腰,平日又不住在一起,姑姑其实也不会受什么大委屈。身为父母,能为女儿考虑到这份上,也就不错了。”
谢老太太虽然知道谢慕林的话有道理,但就是不乐意听她说谢泽川夫妻的好话:“这算什么不错?做父母的,为儿女考虑得再周到都是应该的!更何况宋氏生的是女儿,婚姻大事,关系到她一辈子,怎能随便就定下?!所以还是她蠢,名不副实!”说着说着,她又想起儿子谢璞的婚事来了。当年谢璞与文氏的婚约,就是几个男人定下的,宋氏还发表过意见,却压根儿没人问过她的意思,真真让人生气!
谢慕林见谢老太太抱怨,偏歪了歪嘴角:“是呀,象老太太您一挑就挑中了曹氏,这才是好眼光哪!”
谢老太太顿时呛住了,不停地咳嗽起来。
长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