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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徽之拿过谢映芬手里的银簪,仔细观察了簪尖几眼:“簪尖有些发黑,看来这东西真的有毒,不过毒性应该不是很强。”
谢慕林看了看,道:“就算毒性不强,这么多颗用下来,别说老鼠了,老虎都受不住。”
谢徽之把匣子合好:“这个我先拿走了,回头带去严家医馆,找李二哥打听打听,看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谢慕林拉住他,回头望向房门方向:“先别急着去问人,我想,琴姨娘应该很清楚答案才对。”
宛琴不知几时站在了门外,脸色惨白,手里端着两碗汤。显然,她是刚从厨房过来,可能是想给儿女送汤的。
谢涵之看着生母,低下头去。谢映芬却不肯避开生母的视线,反而倔强地与宛琴对视,大声问:“姨娘,如今家里没事了,你却不要我和弟弟了么?!”
宛琴浑身颤抖起来,双手一软,两只碗都掉落在地,溅了一地的汤水,把她的裙摆、鞋袜也打湿了一片。
谢慕林上前一步,柔声道:“姨娘怎会这样做呢?当日官兵抄家,父亲危在旦夕,姨娘都能做出最正确的选择,今日自然也不会犯了糊涂,是不是?”
宛琴身上的颤抖停住了,她深吸了几口气,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那是当然了,我是谢家人,当然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她看向儿女,叹了口气:“你们真把姨娘吓了一跳,连汤碗都摔了。今儿的好汤,白叫你们糟蹋了,回头可别馋嘴。”
尴尬
宛琴跪在谢璞面前,低着头,柔顺地向他诉说着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前些天,她见儿子病后一直气色不好,想到曹家族地附近一家熟悉的老字号医馆打听,可有便宜实惠些的补身药丸,谁知在医馆外遇到了娘家继母。后者见到她大喜,声称她父亲病了,无论如何也要拉她回去探病。
宛琴原本就在担心,自己当日破坏了平南伯夫妇的计划,会不会连累娘家人?听说父亲病了,立刻就跟着继母回了家。没想到,她父亲根本没病,还把她扣在家里,将消息递到平南伯府内,将平南伯夫人请了过来。他对宛琴破口大骂一顿,责怪她背主犯了大错,罪该万死,还要连累家人,必须戴罪立功才行。
随平南伯夫人前来的桂珍还告诉她,她的同胞亲弟弟已经回到曹家来了,被平南伯迁怒,已经叫人关了起来。所以,如果宛琴想救下兄弟,让兄弟受到主家重用的话,就不能再做违背主人的事。
至于平南伯夫妻想让宛琴做什么?那就要提到那个小锦匣了。据说,那是平南伯好不容易弄到手的一种前朝秘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置人于死地,乍看只是毒性不大强的药丸,但只需要每日一颗,给人喂下去,十天半月之后,中了药的人就会身体虚弱,生起病来,一个月之内,必死无疑,而且呈现出的,是心力交瘁、耗尽心力而死的症状,谁都不会起疑的。
这样的药,自然世间罕有,平南伯好不容易才弄到一瓶。通常,想要毒死一个人,至少要有十粒,为了确保宛琴行事能成功,平南伯给了她足足十二粒,几乎是四分之一瓶的份量了。
不过,这种药有一个难以克服的缺陷——它本身带着腥味,若是落入白水中,很容易就能让人吃出不对来。所以,为了让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这种药服下去,最好是把它放进有腥味的食物中,比如鱼虾蟹之类的……
谢璞听到这里,冷笑连连:“原来如此……怪不得你近日采买,时常买些鱼虾一类的东西回来。我记得你明明厌恶鱼腥,却还非要做这样的菜,真是难为你了。”
宛琴说话的语气更加柔顺了:“老爷恕罪,不是妾身有加害老爷之意,而是……妾身买菜的时候,伯夫人的心腹总是跟在妾身身边,盯着妾身买鱼虾。妾身无心害您,所以没往菜里放药,却怕那人发觉后,会恼羞成怒哪!”
平南伯夫妻指示宛琴给谢璞下药,是要置他于死地,而且想让他在出了大理寺牢狱后不久,就呈现出油尽灯枯而死的假象,也好顺便抹黑一把大理寺,为前些时候曹家被大理寺“为难”之事出一口恶气。
为了确保计划万无一失,他们不但拿宛琴的亲弟弟威胁她,还派了人跟踪她,盯着她行事,免得她阳奉阴违。
当然,除了威逼以外,他们也对宛琴采取了利诱的手段:
如今宛琴两个孩子已经保住了官宦子弟的清白身份,可谢璞得罪了曹家,将来是不可能有什么好前程了。据说,吏部那边有消息,谢璞即将被派到某个穷乡僻壤去做知府,再也不会有回京的机会。谢家家眷要回湖阴,孩子去了那种乡下小地方,能有什么出息?没有曹家庇护,甚至还会被曹家门下的官员故意刁难,谢涵之说不定连秀才都考不中,谢映芬也只能嫁进小户人家……
但如果,宛琴遵照平南伯夫人之命,把谢璞解决掉的话,还未回乡的谢家家眷,就可以由嫡长子谢显之主持分家了——当然,谢显之年纪还小,他的亲舅舅帮着主持这等大事,也是顺理成章的。届时,平南伯府会给宛琴母子三人安排一份丰厚的家业,让他们能在京城过上富足的生活。将来谢涵之入学、科举,还有谢宛琴婚嫁等事,平南伯府都会大力帮衬的……
平南伯夫妻威逼利诱,就是为了让宛琴顺从,帮他们在谢璞的饭菜里下药。
宛琴含泪哽咽着说:“妾身自然是不会这么做的。哪怕是为了四少爷四姑娘的将来,妾身也不能动老爷一根寒毛!可是妾身只有一个同母所出的亲兄弟,如今落在平南伯手里,就怕妾身前脚刚拒了伯夫人之命,兄弟后脚就要遭他们毒手了!妾身只能先与他们虚与委蛇,做出屈从的模样来,做了几日鱼虾菜色,却一颗药都没放,暗地里设法打听兄弟所在,想先将他救出来……”
谢璞听了,不置可否,只问她:“你兄弟叫什么名字?是在哪处产业做事?”
宛琴忙答道:“妾身的兄弟名叫叶金荣,原本是在江宁那边的丝坊做事的,年初调去了苏州的织坊。”
谢璞回过头,文氏已经把一叠名册放到他面前的桌面上了。他随手翻了翻:“苏州织坊的叶金荣,二管事,是曹氏安插过来的——哼,她倒是好眼光,苏州织坊一年里的入息,几乎占了家中产业的六分之一。若不是她手下无人,估计这织坊的掌柜,也早就被她换上心腹了吧?”
宛琴不敢回答,只小声说:“前头太太原本只是把妾身的兄弟安排到江宁的丝坊里做伙计的,他去苏州织坊,听说是掌柜们的主意。”
谢璞自然清楚是怎么回事,嘴里却道:“根据底下人事管事报上来的消息,苏州织坊已经交割给了平南伯府,你兄弟原本以为自己会被留用,没想到平南伯府的人告诉他,曹氏明说要撵他出府,不用他办事了。他得了放奴文书,却不知该往何处去,因此就跟其他丢了差事的管事、伙计们住在一起,如今应该还在苏州呢。”
他瞥了宛琴一眼:“平南伯府的人告诉你,你兄弟在他们手中?这是哄你的!你都没亲眼见你兄弟一面,确认他的下落,就糊里糊涂被人利用了?!”
宛琴大吃一惊,忽然想起那日在谢家大宅门前,曹氏与她说的那些话……
她明白了!曹氏一直以为她还是往日那个忠心的丫头,知道她的所作所为定会招致平南伯夫妇不满,就特地放了她兄弟自由,好让她少受平南伯府牵制……
宛琴的眼泪一下就冒出来了。她……她是不是特别坏?主母明明对她很好,她却背叛了对方……
谢璞见宛琴默默流泪不语,以为她是在反省自己,便冷哼了一声:“这回看在你什么都没做,还愿意老实坦白的份上,我且饶你一回。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饶。你给我老老实实抄写百遍《女诫》,今后不得我点头,不许再出门,也不许擅自见外人了!你就好生在家里照顾两个孩子吧,家里的事务,一概不许你操心!今后,一旦叫我发现你有异动,休想我会再轻饶了你!”
宛琴怔了怔,有些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谢璞。她以为,这回无论如何也要脱层皮的……
然而谢璞却轻饶了她:“若不是看在两个孩子的份上……哼!”
宛琴的眼泪不由得越来越多了。
曹氏待她不薄,谢璞也极厚道,她却被夹在中间,注定了要做个尴尬人,双方都对不住,双方都要亏欠了……
把柄
谢慕林在正房里间,帮文氏熨好了一件新做的直裰,双耳却留心听着外头的动静。
听到谢璞命宛琴退下,她便走到窗边,打开一条缝,看着宛琴出了院子,遇上一双等候已久的儿女。也不知道谢映芬和谢涵之跟宛琴说了些什么,母子三人抱头大哭。
哭完了,宛琴便一手牵着一个孩子离开了,只是看她的表情,似乎并没有多么释然,面上反而透出了几分愁绪。
谢慕林关好窗,心里有些纳闷。她甩甩头,掀起帘子走到外间:“爹爹,您对琴姨娘的惩罚挺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