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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孩子不知道实情,说的也都是正理,曹氏能怎么办呢?反驳他们、阻止他们的话,会显得她很奇怪吧?
曹氏看着女儿,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心里涌现出一股苦涩的滋味来。
钱妈妈是曹氏的心腹,一心要帮着曹氏隐瞒两位小主子,又怎会真心帮谢显之打听消息?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她之前就曾经偷偷帮曹氏与方闻山联络,知道外头看押他们的官兵中,哪些是方闻山的人,便特地找他们说话。
方闻山的人事先都被嘱咐过,对谢显之和钱妈妈很客气,一些小要求都可以满足他们,比如目前人被关在园子里的谢老太太、文氏与谢谨之,他们就会老实说三人都平安无事,只是老太太脾气比较糟糕,经常会骂人什么的。但除了这一条,其他的消息,那几个官兵就一个字都不肯透露了。
不过,谢显之既然有心要打听,自然不会事事都听钱妈妈的摆布,只揪着那几个官兵问。反倒是因为看到官兵们都很客气,他的胆子大了不少,还敢主动找上别人了,而不是事事都倚仗钱妈妈行事。也是他走运,竟叫他问着了一个脾气好又愿意搭理他的人,告诉他谢璞如今是被东昌知府王大人告了,说是贪了河工的银子,如今人关在大理寺牢狱中,只等着官兵抄家抄出证据来,就要三堂会审。
据说皇帝对这件事非常生气。
去岁黄河闹灾,下游好几个州府都被淹了,百姓死伤无数。而之前朝廷明明拨了几十万两银子下去修河道的,河道衙门与各地方官也报上来说堤坝都修好了,怎会有好几处决堤呢?皇帝早就疑心有人贪了河工的银子,修堤坝时偷工减料,年前就命人彻查了。
谢璞因为自掏腰包修河堤,他所管辖的开州府是黄河下游地区少有的几个未受黄河水患影响的州府之一,格外受皇帝褒奖。皇帝得知他已三年任满,而且年年考评俱为优,龙颜大悦,特地召他入京述职,还许他入六部观政。若无意外,不久之后就该有升职的旨意下来了。
谢璞可以说是皇帝新近立下的官员典范,倘若他有贪腐行为,简直就是在打皇帝的脸。这个案子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大事化小的,皇帝与文武百官都想要把真相查清楚。倘若谢璞是清白的还好,如果不是,等待他的,绝不会是什么好下场。
那士兵一脸同情地对谢显之说:“少爷让家里人想想法子吧。我就是开州人,可不想谢大人这样的好官被人害了。”
谢显之的脸色有些难看。钱妈妈心惊胆战地看着他的表情,忍不住狠狠瞪了那士兵一眼。
疑心
钱妈妈的眼神让那士兵觉得莫名其妙,但他也没有多想。贵人家的下人总会有些傲气,他尊敬的是家乡父母官谢璞,才会对谢璞的儿子客气些。一个下人,他又怎会放在心上?
说完想说的话,他就转身走了。他还有职责要履行。按规矩他是不该跟被关押的官员家眷说什么话的,但有那么多同僚都做了,他也不怕会被穿小鞋。只是有些事不可做得太过,他能把要紧的消息告诉谢家大少爷,不让谢家人被蒙在鼓里,便已是对得起家乡父母官了。
谢显之回头看向钱妈妈。他发现了钱妈妈不自然的表情:“东昌知府告了父亲?难道东昌知府不是王家的人么?他嫡亲姐姐就是舅母的娘家嫂子吧?”
钱妈妈目光闪烁:“这……老奴如何知道?更何况,这小兵的话也未必当真,兴许是他弄错了,也未可知。”
谢显之闭了闭眼,迅速回忆起前不久发生过的事:“五天前,母亲带着我与妹妹回平南伯府省亲,当时舅母曾跟母亲私下说了许久的话。我去给母亲送点心,听到舅母对母亲抱怨,说父亲连亲戚脸面都不顾,非要打王家的脸,也太不把平南伯府放在眼里。母亲答应回家再劝父亲,也说父亲做得太过。看到我,她们就停下了交谈。”
他顿了一顿:“王知府到底是因为什么事与父亲结仇的?我父亲不会没来由就打亲戚的脸,必是王知府做错了什么,令他无法容忍了。王知府不知悔改,反而诬告父亲,是因为怀恨在心的缘故么?”
钱妈妈忙道:“这话没头没尾的,从何说起?大少爷,平南伯夫人一向和气,又极疼你,你可不能胡乱猜疑她。”
谢显之扯了扯嘴角:“妈妈这话说得糊涂。我如今只是在问王知府为何要告我父亲罢了,这事儿与舅母有什么相干?王知府只是舅母娘家嫂子的兄弟,又不是舅母的兄弟,难道舅母待他,比待我母亲还亲?”
钱妈妈惊觉自己说错了话,忙赔笑道:“是我糊涂了。大少爷别多心。我们被困在家里,对外头的事一概不知,怎能凭一个小兵的几句话,便猜疑到亲戚头上呢?等出去了,我们再打听,也就知道实情了。”
“出去?妈妈怎知道我们定能出去?还能随意打听消息?”谢显之盯着钱妈妈,“你是不是事先知道些什么?还有母亲……她是不是也早就预料到父亲会有此一劫?那她为什么不告诉父亲?难不成……她的娘家嫂子的娘家嫂子,比父亲和我们兄妹还要重么?”
有些事是经不起推敲的。谢显之以前是从来没有起过疑心,如今一起疑心,便不难发觉母亲主仆处处是破绽。别的不提,这间上房是他母亲曹氏起居坐卧之处,里头有些什么东西,他大概是有数的。这一回几乎合家被关押在此,居然能有充足的干净食水、银霜炭、被褥,连煮茶的小风炉与银铫子,都备了两三个,留在屋里侍候的丫头婆子个个穿得厚实,屋里常备祛寒的姜汤,还有他与妹妹日常穿用的衣物鞋袜,居然也都齐全!
这分明就是母亲早有准备!否则,茶炉、炭、净水这等原该放在正院其他屋子里的物件,又怎会出现在上房中?
谢显之又记起自己一再为父亲的官司担忧,母亲却不肯与他多加讨论,只劝他好生休养身体。他的病情不过是小小风寒,哪里就到不能说话做事的地步了?若不是他与妹妹一再相劝,只怕她还不乐意让他去跟守在门外的官兵搭话吧?
这哪里象是在为父亲担忧的模样?
谢显之越想越心凉,他忍不住问钱妈妈:“母亲到底是怎么想的?父亲即便是真与王家生隙,王知府怀恨在心要反告他一状,平南伯府也没必要掺和进去吧?舅母要护着娘家嫂子,可外祖母与舅舅难道就不顾及母亲和我们兄妹了么?!”
钱妈妈瞠目结舌。她不明白自己一句话都没说,大少爷是怎么把事情推断到这个地步的?就凭那个小兵告诉他,告状的是王家人么?
她慌慌张张地反驳道:“大少爷误会了!这种事太太怎会事先知晓?平南伯府也没必要为了王家害老爷。就算老爷先前与王家的人有嫌隙,平南伯夫人也不过是让太太多劝老爷几句罢了,心里还是盼着两家姻亲能和睦相处的。太太根本不知道王家为何要告状,心里不知有多担心老爷呢。只是老爷如今有难,这一大家子还要靠太太支撑,若太太自个儿先慌了,少爷小姐们岂不是更加害怕?因此她只能装作镇定的模样,其实心里不知有多么煎熬呢!”
她低头拿着帕子擦泪:“大少爷这些话,可千万不能叫太太听见,否则太太该多么伤心哪!”
谢显之听了,内心倒生出几分羞愧来:“是我误会了,妈妈别告诉母亲知道。”
钱妈妈见他信服,连忙打铁趁热:“大少爷既然知道错了,可不能再胡思乱想。你忙活了这半日,必定累了,快回太太那儿吃些东西吧。方才那小兵的话,大少爷也别告诉旁人去,省得其他人也跟着胡思乱想起来。人心一乱,太太就再难辖制得住了。如今谢家出事,正是该全家人合力共克难关的时候。若家里乱起来,老爷在牢里,又如何能安心呢?”
谢显之深觉有理,点了点头:“妈妈说得是。我不会胡乱跟人提起的,只跟母亲与妈妈商量便是。”
钱妈妈犹豫了一下,心里到底还是更心疼女主人多些:“大少爷就别跟太太提这些了。太太该知道的都知道,我们先前也打听过些消息,太太正心烦呢。大少爷何苦叫太太更难过呢?”
谢显之愕然。他看着钱妈妈,过了好一会儿才点下头:“妈妈放心,我……我不会去打扰母亲的。”
钱妈妈慈爱地冲他笑了笑,把他拉回到西次间,催他上了木炕,又叫人给他端了热茶点心过来,方才转身走了。
她没提防看守的官兵中,居然有人会把外头的消息透露给谢显之,谢显之还猜到了不少要命的真相!她必须把情况透给曹氏知道,两人早早商量出一个说法来,打断谢显之的胡思乱想才行!
她走得急,并没有留意到,谢显之看着她的背影,面上露出了严肃的表情,在凝重之中,隐隐透着几分难以置信的悲伤。
温饱
谢慕林咽下了第八块糕饼,一口气喝了大半杯红糖姜汤下去,长长地吁了口气。
阿弥陀佛,这回她可总算吃饱了。
文竹侍立在旁,看着她急促的模样,有些看不上眼,讥讽道:“二姑娘慢着些,谁家大家闺秀吃东西,是象二姑娘这般,活象八辈子没吃过饭似的。”
谢慕林慢条斯理地喝完剩下那小半杯姜汤,不慌不忙地回道:“没有八辈子,也差不多有八顿饭了吧?我也没法子,病了这么久,就饿了这么久,都没个人给我送点吃喝,如今好不容易有个大哥想起我来,让人给我送饭,我自然要吃得饱些,否则下一顿在哪里,还不知道呢。”
“你——”文竹噎了一下,不免有点理亏。她偷偷往房门看了一眼,见没人经过,大少爷谢显之也不在,方才安心了点。
其实谢显之早前来探望过病中的堂妹,还嘱咐文竹多照看一下,时不时来瞧一眼什么的。文竹当时应得爽快,实际上根本没来过,谢显之问起,她只推说“二姑娘还没醒”,也就混过去了。但谢显之不知道实情还好,若是谢映真多抱怨两句,文竹岂有不挨骂的?她还真不敢冒这个险,就怕二姑娘真个告了她的状。
文竹只能憋屈地闭了嘴,沉默地收拾着谢慕林吃喝完后的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