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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伯父谢泽川乃是族中第一位进士出身的官员,亦是谢璞读书科举道路上的导师。他膝下只有一女,并无子嗣,早就跟兄弟约定好了,让侄儿谢璞兼祧两房,承袭香火,合族皆知。只是谢老太太带着儿子离乡,与族人断了联系,无人再提起此事罢了。如今谢璞迎娶二伯父为他定下的未婚妻,传承二伯父这一房的香火,又有族人做证,就算是谢老太太也无话可说。
谢璞本以为曹家的千金小姐得到消息后会知难而退,没想到她痴情如斯——曹三爷亲自找上谢家,对谢老太太表示他妹妹愿意接受一位兼祧平妻的存在,与文氏作一对和睦相处的妯娌。谢老太太对此感激涕零,无论谢璞说什么,都不肯退亲了。
谢璞没有了拒婚的理由,怀着诡异的心情又迎娶了一位妻子。婚后这两房妻子相安无事,似乎真的挺和睦的。两位妻子都分别为他生下了一子一女,曹氏更是贤惠地为他纳了几个妾,又有庶子庶女出生。谢璞原本还怀有几分提防之心的,时间长了,便也都渐渐放下了。
由于曹氏除了请他在钱财上多多支援胞兄曹三爷以外,并没有做任何多余的事,谢璞与文氏便都觉得,曹氏当初执意下嫁,估计就是为了钱。
曹家固然是显赫的后族,然而皇后乃是承恩公元配嫡出,承袭承恩公爵位的现任承恩侯,亦是元配所出的嫡长子。继室所出的曹三爷和曹氏,与曹皇后、承恩侯其实都不大和睦。
据谢璞打听到的消息,平南伯的爵位本是曹家祖传下来的,当曹家嫡长子注定会继承更高的承恩公爵位之后,这个爵位就空了出来。承恩公老迈,眼看着就不行了,若不能赶在他逝世前,将这个爵位抢到手,曹三爷很可能就要屈居庶出的曹二爷之下,眼睁睁看着后者成为平南伯——只因为对方是元配心腹侍女所出,与嫡长一脉素来亲厚,又比他年长。
曹氏在这时候选择下嫁谢璞,换取谢老太太贡献大笔聘金。也不知道他们兄妹是如何操作的,曹氏过门不久,曹三爷就顺利取得了平南伯的爵位。即使承恩公去世后,他就迅速被分了家,另立门户,但在京城也算是数得着的勋贵门第了。
谢璞亡父乃是富商,家中如今还开着许多绸缎布庄,又有大片棉田、桑园、织纺,每年入息至少有六七万两银子,家资百万。就算曹氏每年都要借着主持中馈的机会,暗中替平南伯府捞不少好处,好歹对谢璞这个夫婿还是相当客气的,曹家在仕途上也愿意为妹婿谋划。谢璞便对曹氏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只当每年都花了钱去打点关系了。
谢映真乃是父亲的次女,在两房兄弟姐妹中排行第二,头上还有一位同胞亲兄长谢谨之,同父异母的长兄谢显之,以及同父异母的长姐谢映慧——也就是她刚穿过来时,见过的那个红衣少女。
在她下面,还有几位庶出的弟妹,两男两女,分别出自三位姨娘——平南伯曹三爷送给妹夫的一对姐妹大、小金氏,以及曹氏的陪嫁侍女宛琴,其中小金姨娘已去世多年了。梨儿一再抱怨的三姑娘,正是大金姨娘所出的谢映容。
谢映真以往与谢映容最亲近,虽然名义上是隔房的堂姐妹,但几乎每天都同进同出,一起做女红针凿,一起读书写字,一起学琴棋书画,心里若有什么悄悄话,也都愿意向对方倾诉。
当然,谢映容也是如此。
谢映真与其他手足都不算亲近。
胞兄体弱,又一心用功读书。
长兄谢显之跟他们二房素来少接触。
至于长姐谢映慧,她对二房和庶出的弟妹们都很不耐烦,不过是在母亲的要求下,与他们维持面子情罢了。她连同胞亲兄谢显之都相处得很一般。
再往下,两个庶弟性情各异,又长年住在外院,与姐妹们不大亲近。
而年纪最小的谢映芬,生母宛琴管她管得极严,一向不喜她跟二房的人接触太多。
谢映真日常能频繁交往的,便只有三妹妹谢映容了。谢映容也对她很亲近,姐妹俩从小要好。谢映真落水之前,还跟谢映容有说有笑的。忽然间,谢映容便丢下落水的她不管,特地去救一个陌生的薛四姑娘。这一点,别说谢映真本人了,即使是刚刚知道她经历的谢慕林,也觉得十分奇怪。
不过,谢慕林并不认为谢映真过去的十二年,真的过着平稳幸福的生活,二房与大房众人也一直相安无事。
看她落水后,大太太曹氏手下的管事钱妈妈,对待文氏与谢映真母女是何等轻慢态度,便知道端倪了。
曹氏身为皇后亲妹,公府千金,即使容得下三个妾,也未必能容得下一个平妻。
再考虑到大房庶女谢映容那伪装了多年,让所有人信以为真,却忽然在今日翻脸的所谓姐妹情谊,谢慕林真的很想对谢映真这个小姑娘说:
孩子,你可长点心吧!
映芬
谢慕林再次清醒过来时,便觉得全身酸软,疲累不堪,而且还热得有些不同寻常。
她再睁大双眼看看清楚四周的环境,发现自己又换了一个地方,不在原本的房间里了。
很难说清楚她现在待的是个什么地方。这个空间面积很狭窄,右手边是高大的柜子,左手边则是到顶的置物架,对面则是堆叠起来的三四个大木箱。光线从置物架上各种箱子、匣子和物件中透进来,昏昏暗暗的,叫人看不清现在是什么时间了。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樟脑味,还有一股说不出是香还是臭的味道。严格说来,大概跟她常去的那家粤式茶楼中,洗手间里烧的檀香差不多吧。
谢慕林低头看看自己,发现她躺的并不是一张床,怪不得睡不安稳,腰部还酸酸软软的。她身下的是一张长榻,或者说是贵妃椅、躺椅之类的家具,不过是竹制的。也不知道是谁把她安置在这里,拿被子卷巴卷巴就算了,连个枕头都没有。凌乱散落的头发压在脑后,又从竹榻的缝隙垂落下去,稍稍转动一下脑袋,就有可能被夹住了头发。
谢慕林猜想,她大概是被随便地丢在这里了。但这是什么地方?怎么不见有别人在?梨儿呢?谢映真的亲生母亲文氏呢?她好歹也是个病人吧?就没人照看照看?
谢慕林费了点力气,从棉被里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摸了摸额头。
情况真糟糕,她似乎发烧得更严重了。明明之前在房间里,她还没烧得这么烫的。她喉咙干痒得很,舔舔嘴唇,似乎都干掉皮了,身上倒是没什么汗,但这种时候,没汗还不如出点汗呢!
她该庆幸在再度昏迷之前,让梨儿给自己换过一身干衣裳,又添了件棉袄,系了裙子,又穿了厚袜吗?若身上穿的还是先前那套汗湿的薄衣,她的病情只怕会更加糟糕。
在大冷的天气掉进水里,得了重感冒,发烧了,除了姜汤,什么药都还没吃呢,又再被丢到这个地方自生自灭。本来就已经是家庭中处于弱势的小可怜了,如今又面临着抄家入狱,怎一个惨字了得?
到底是谁安排她穿越到这个名叫谢映真的小女孩身上?她谢慕林年轻健康,容貌端正,有才华有能力,刚大学毕业,名下就添了一套房产,四舍五入一下,也算是人生赢家了。她未来还有大好前途,平生又从未做过亏心事,凭什么要落得如此下场?!
谢慕林扁扁嘴,眼圈不由自主地红了。
她是真委屈啊!
置物架外头传来声响,似乎有人来了。谢慕林犹豫了一下,强行把泪忍了回去,将手缩回被子里,双眼一闭,就继续装起睡来。
她打算先看看来的人是谁,如果是文氏或梨儿,再装作刚醒。
可惜来的人并不是文氏或梨儿。一个矮小的身影从置物架旁探头望了进来,小声叫唤:“二姐姐?”声音娇弱稚嫩,明显是个小女孩。
谢慕林仗着光线昏暗,双眼悄悄睁开一小条细缝,迅速瞄了一眼就闭上。
原来是个十岁左右的女孩子,有点小肥,脸圆圆的,穿着一身橙黄色的绣花衣裙,扎着包包头,鬓边垂着小辫。看到她,谢慕林又一次觉得,自己好象身处小戏骨系列剧片场了。
小女孩没发现谢慕林睁了眼,还以为她仍在昏睡呢,蹑手蹑脚地挤到竹榻旁,低头仔细瞧了几眼,又伸手去摸她的额头,“呀”的一声,迅速缩回了手。
另一个女人出现在外间,小声叫:“四姑娘,你在里面做什么?不是说要出恭么?”
原来这小女孩是四姑娘谢映芬,今年应该是十一岁了,外表却还是一团稚气。
谢映芬小声对那女人说:“姨娘,二姐姐烧得厉害!”
那女人显然便是谢映芬的生母宛琴了。她是大太太曹氏的陪嫁侍女,生有一子一女。别看她在谢家后宅中资历最浅,其实比起两位金姨娘都要有体面得多。文氏虽是平妻,但显然没被曹氏的人放在眼里。宛琴有时候却还能帮着曹氏管家。谢璞外放的时候,她甚至还能跟到任上去,负责他的饮食起居与人情往来。她受看重的程度,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