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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宁五十九年,这风雨飘渺的大梁终于打根上烂了个彻底。老皇帝尚且苟活,帝座之下的各位皇子们却已控制不住自己蠢蠢欲动的野心,在那一年开启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兵变。
其他皇子的那些小打小闹都算不了什么,因为表面上赢面最大的是太子,太子是嫡长子,血统纯正,名正言顺,缺的只不过是老皇帝的一封传位昭书。而我在当时,是朝野内外皆知的“忠实”太子党,是太子上位最有力的帮手。
因此当我端着一杯毒酒,在刀光剑影的夜晚走进大殿里,示意守卫把已经吓得瘫软的老皇帝押在地上时,太子那个蠢货站在一旁的显得尤为激动。
我没有管在旁边疯狂催促、让我逼问老皇帝传位昭书在哪里的太子,而是一脸悠闲地坐在了仆从移来的椅子上,翘着脚,高高在上地俾睨着倒在地下浑身发抖的老皇帝。
一切都一如当年。
只是今时今日,我已经不再是那个憋着眼泪认贼作父的“遗孤”,我是朝堂里人人都得恭敬作揖的“沈大人”,是文人墨客口诛笔伐里搅乱朝野的“乱臣贼子”,是忠臣良将在背后狠狠唾弃的“帝王鹰犬”。
十一年。
我用了足足十一年,把原先那个掉了一颗牙都要找父母哭诉一场的小子义,变成了沾着血淬着毒,横在这朝堂里的,一把阴毒的刀。
十一年间,我是皇帝眼里那个胆小如鼠,只会溜须拍马,事事都要依附他,怯懦苟活的可怜小孩;也是太子眼里有着算计谋略,选择他做了君主,准备帮他谋权篡位的得力幕僚;我还是世俗话本里人人喊杀喊打的大奸臣,是满手沾着人血的恶魔。
没人说错。
我戴着各式各样的人皮面具,在这十一年里杀过很多很多的人,这其中不乏有十恶不赦的坏人,也有和善可亲的好人。但是无一例外,他们都在我的刀下死不瞑目,咒怨着要让我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
我念叨着这个词,看着被人推倒在地上,嘴角流出涎水的老皇帝,朝他露出了我这十一年间唯一一个对他真心的笑。
“血债血偿。”
“这可真是个好词。”
“陛下,十一年前塞北雪原里那场流不尽的血,也到了您该……偿还臣的时候了吧。”我扬着唇角,既冷血又刻薄,不顾老皇帝惊惧的眼神,掰开他的嘴,把那一杯毒酒强制性的灌进老皇帝的喉里。
我眼神凌冽,掐着老皇帝脖子的手毫不留情。仿佛当年惨死的十万将士和我的双亲都站在我身后,他们看着这个汲汲营营算计了一辈子,怀疑了一辈子的老皇帝,和我一齐喊道:“请陛下殡天,请陛下殡天……”
“请陛下殡天!”
老皇帝抽搐着,在无限惊恐的眼神和我漠然的态度中,一命呜呼。
“死……死了?”站在一旁的太子在我提到十一年前那件事时颤巍了一下,又很快掩饰好神情,语气里透着兴奋,上前来冲我说道:“这老东西死了?死了哈哈哈哈哈,快!沈弃,沈大人!快,把传位昭书找出来,看看上面的人是不是我?无论怎么样,我都要成为大梁新的皇帝!”
“传位昭书?”我扬着唇的神情没变,甚至在听完这句话后笑的更甚,捧着腹,扶着守卫腰间别着的长剑,完全控制不住的越笑越大声。
“传位昭书早就被臣一把火烧成灰烬了啊,现在没有人能找得到它了。”
“你在笑什么……什么?!你烧了传位昭书?!”太子先是一脸不可置信,而后又咽着口水自我找补道:“是因为那上面写的皇位人选不是我,对吗?!我就知道这老东西肯定要留一手,烧的好,烧的好……现在只要再造假一份遗诏出来,这皇位就是……”
太子话说到一半,抬头看见我冷漠望着他的神情,常年目中无人的脸上终于流露出慌张。
“沈……沈弃,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难不成……难不成你想反叛?我可是现在唯一活着的皇子了,难道你还想自立为王不成?!”
“谁说只剩您一个皇子了,四殿下就在宫外候着呢。太子,十一年前给先帝出主意,让先帝派十万将士做幌子,暗地里勾结邻国除掉我父亲的人,是你吧。”我拔出侍卫腰上的剑,噙着笑,一步一步逼近太子。
“新皇您是肯定做不成了,我看不如让臣送你去做……”我笑着手起刀落,横刀一挥划破太子的脖颈。刚才还在冲我叫嚷的人立刻没了声息,殷红的血顺着刀刃流到我的手上,从他脖颈间涌出来的血飞溅到我的脸上身上,把我一袭青衫染的血红。
“哈哈哈哈哈……”长剑被我拖在地上,发出一阵刺啦的声响。我看着地上躺着的刚被我送去西天的老皇帝和太子,弯着腰,笑的胸腔一阵一阵的发疼。
“臣就送你们……去做新死鬼。去给九泉之下死不瞑目的那些人,作伴吧。”
“去给我枉死的父母……”我扬着笑,泪却顺着脸上的血流下来。“……谢罪吧。”
梁宴进来的时候,我刚反手抹了那个聒噪太子的脖子,血溅的我满脸都是,顺着眼下流成一片串珠。
我看着梁宴那张震惊的脸,伸手用拇指抹了一把嘴角上的血,还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唇峰上面没擦拭掉的血迹。
大殿前,是死掉的太子为了造势点起来的熊熊燃烧的烈火。我身后,是遍地的死尸和翻涌淌流不尽的鲜血。
我和梁宴就站在火与血中间,相顾无言地看着彼此。
然后我挑了下唇,摊开双手,把那剑啪嗒一声扔在地上,冲梁宴笑道:
“欢迎来到炼狱,我的小陛下。”
内人
如果梁宴足够聪明,足够狠心,他此时最聪明的做法就是立即以乱臣贼子的名头杀了我。这样他既可以名正言顺的登上皇位,还可以除掉一个对他权力有着极大威胁的隐患。
可梁宴没有。
他让人把大殿里的血迹和尸体处理好,对外宣称皇帝和太子是染了瘟病,双双去世,把我从这里面择得干干净净。
骂我是奸臣的话本和市井小传,在梁宴登基后的一夜里全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从此以后,我是护龙有功的大忠臣,是街坊巷尾口耳相传中,风光霁月不沾世俗的宰辅大人。
我这把屠刀十一年间沾满了血,如今却被梁宴轻飘飘地擦拭掉。他穿着龙袍,却笑的比草原骑马奔腾的少年还要爽朗,他跟我说:
“别怕,沈子义,我护着你。”
护着我……
在我父母死后的第十一年。
这个世上突然又有一个人站到我面前,对我说——别怕,我护着你。
多可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