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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番话倒是让姜知妤一瞬间清醒,犹如往头顶泼下一盆凉水,凉意从心底慢慢蔓延出体表,再无任何热意。
比醒酒汤更要彻底。
她捂住自己的嘴,努力让自己波动的情绪不要受影响发出声响,以免遭她们发现。
可晶莹的泪却顺着她的手背缓缓攀附而下,砸在地上,晕染开一朵花来。
她纵使对薛郁离日渐产生隔阂,却从未料想过,这十六年来,自己不过只是冠着嫡公主名号的冒牌货罢了。而她却连自己的生身父母是谁,都不得而知。
她强忍着让自己不要哭出声,可身体却无法克制般剧烈地发起抖来。
折绵在薛郁离耳畔嘀咕着:“可娘娘,公主她毕竟是——”
“又如何!”
薛郁离抓起手旁的杯具,朝着前方一掷,瞬间碎片声响起,也吓着折绵哆嗦着抖了抖肩。
“午后陛下才与我说起,西秦这个蕞尔小国前几日节度使来朝,表面上是商讨两国日后往来,可却多次要求求娶本朝宗室女,还指名道姓要正统公主!”
薛郁离叹了一口气,“你说宫中还有几位公主?”
“陛下已经有两位公主在前几年两军交战兵败后陆续送去和亲,他的意思很是明确,这一次不想再有公主离开大显。”
折绵在一旁试探性一问:“那娘娘是如何回复陛下的呢?”
薛郁离摇了摇头,“陛下的性子你不是不知。如今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阿岁喜欢许兆元,西秦节度使尚在京中驿馆内,定是要对此事有个后文交代,那陛下便极有可能立即下旨,让许兆元与她完婚,好断了和亲这念想。”
姜知妤的手一寸一寸挪下,失了魂一般轻轻搭在双膝上,眼里饱含着难以置信。
这一年,她印象深刻,西秦小国的节度使前来求娶和亲,可那时姜知妤也铁了心一般在宫中扬言非楚修辰不嫁。
姜湛自然也舍不得嫁女千里迢迢去那边塞寒凉之处,随后对此事做不应答的态度,西秦使团众人在此待了十余日,最后无功而返,此事便也作罢。
薛郁离自然不像她这般能以预料后事。她知道,姜湛是不会送她离开崇安,离开大显的。
可她却阴差阳错听得了自己并非薛郁离骨肉这番言论。
“今夜宴席上,所有人都得知了她对许兆元有意,你可瞧见了底下众说纷纭的场景?”薛郁离恨铁不成钢般心里窝火着,“若不是本宫,她算是什么东西?如今翅膀越发硬了。”
姜知妤似乎懂了不少前后原委,终于知道了许多蒙蔽十余年的谎话。
薛郁离不是不会教孩子,她是压根没想过去教。
姜知妤的课业甚少留心,就连平日里她在宫中惹祸不断,引起不少妃嫔怒气之时,薛郁离也是依旧不闻不问,只是拿出她那皇后的威严将事情压了下去。
先前姜知妤任性,执拗,不懂变通,没有吃过苦受过劫,不会人情世故,甚至连礼义廉耻,薛郁离都甚少对她教诲,所以她日后才会变成那般。
姜知妤终于知晓了为何薛郁离不让她骑马,可对宫中庸医的误判却仍旧坚持了。
不需要姜知妤过于顺遂康泰,只求她还有一口气得以存活就好。
能依旧维持她嫡出公主的身份,便好。
无论是薛郁离还是她背后的薛家满门,都脱不了干系。
而日后的楚修辰,却在大婚当夜让柳君君折辱自己。
那柄在雨中的佩剑,大概在当夜,沾满了不少鲜血。
……
姜知妤一直蹲在角落,直到两人离开,她才战战兢兢地走出了营帐。
脚步从容而稳健,可她自知,她根本不配随意出入此处。
原是她不配。
无论是其余任何事,姜湛,姜星野,薛郁离,亦或是楚修辰,又与她这本不该存在的人,有和干系呢?
她沾沾自喜,以为上辈子做尽了善事,今生才会来到皇家,还成了身份最是珍贵的嫡公主。父兄宠她,祖母怜她,手足畏她,庶妃敬她。当真是无上荣宠。
可那又与她有和干系?如今水落石出。
她不过是活在了一场骗局中,一骗就是十六年。
营帐内,宫人正往返着打了几盆温水进来清洗。
楚修辰的上衣被除去,裸露出他紧实的胸腹与挺直的后背,身上却有多出伤口,稍稍愈合的伤口因除衣的举动撕裂开来,零星的血珠正汨汨渗出。
随后御医在营帐中,替楚修辰把脉开方。
年过古稀的御医捻了一把花白的胡子颇为无措,温言道:“将军所幸手臂的伤并不深,只是身上伤口众多,狼较为凶狠残暴,被犬齿啃咬,需得好好处理伤口,并且再多服上微臣开的几帖药,将军近日切记不宜习武操练,需要静养。”
楚修辰的喉间压着一点声音,淡淡道:“嗯。”
老御医颤抖着手替楚修辰后背上药,一边小声嗫嚅:“将军的身上当真是,新伤旧疾不断,着实辛苦了。”
他家中有一独子,其实本也不图他一定将自己的衣钵接过,却也不曾想过日后他却是成了一个无所事事的闲散纨绔。
明明是相差无几的年纪,楚修辰却早已早战场浴血御敌,肩负着滔天的大任。
实在是人各有志,儿子只是一直庸庸碌碌的燕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