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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掺和上心这种软弱可欺的东西,便没法再冷静地算账,便没法再清楚地计较得失。
无咎眼睁睁的看着那丝丝缕缕的红漫上宋姝的眼眶。他终于第一次在她那双明媚如春的眼里看见了如此触目惊心的情绪。
他曾经最讨厌她这双眼,清澈眀烈的一眼便能看到底。即使这双眼看向他的时候永远都是笑意盈盈,永远都是柔情似水,他仍是止不住的厌恶。
那是一双未经世俗磨难的眼,那是一双受尽万千娇宠的眼。那双眼里,永远不见罪恶,永远不见阴暗,永远不见他拼命克制的暴虐和仇恨。
曾几何时,他曾迫切的希望在宋姝那双明媚如永春的眼里染上阴霾。他要那双眼里盛满凄惶无助,盛满绝望恨意。
现在,他看见了。
现在,他后悔了。
宋姝眼里的恨意太分明,太热烈,像是熊熊烈焰,万丈火光,刺痛了他的眼。
他在她静默的愤怒下站立不安。
凤眼微垂,他错开了她灼灼目光,沉声道:“既然在别苑住得不如意,便在宫里好好呆着。”
话罢,他甚至忽然失去了再抬头看她一眼的勇气,急转了身子便要往未央宫外走。
碧水蓝天下,明黄锦袍发出猎猎声响,晏无咎脚下生风,就像是一头被猎人刀尖慑住的猛兽,仓惶外逃。
身后汤泉中的人,是他恨之入骨的仇敌,是他藏于心底的软肋,是他不可言说的爱与恨,欲与,她是他的……同父妹妹。
这混乱的关系让他的大脑近乎停转,太阳穴突突生疼。烈日骄阳下,他逃也似的奔离了未央宫,奔离了她恨入骨髓的视线。
晏无咎离开之后,兰竹菊三婢纷纷上前,却被宋姝摆手挥退了。
“你们先下去,让我自己静静待会儿。”她道。
兰幽打了个手势,一众侍婢纷纷退下,只剩拂珠还站在角落里静静守着她。
“拂珠,你也先去休息吧。我,脑子有点儿乱,想清醒一下。”
她声音里透着一股迷茫疲累,听得拂珠皱眉。
“姑娘……”拂珠张了张口,却第一次发现自己没有能劝她的话。
她从八岁起便跟在宋姝左右,亲眼见过她情窦初开时的羞涩,知晓少女心意朦胧的彷徨,见证她年少爱慕痴狂,又目睹着她梦醒之时惶惶无措。
她知道,从赐婚圣旨传到宋府的那一日起,宋姝便将她对晏无咎的所有爱恨都埋进了心底的箱子中,又亲手为它上了一把坚不可摧的锁。
如今,那把锁找见了钥匙,那些深深埋藏的东西翻滚汹涌,或许再也埋不住了。
又或许,这样也好。
拂珠心想着。
毕竟,腐肉若是不清,只会溃烂成触之即痛的疤,倒不如将那些痛处统统都抖出来,一一清断,唯这样,伤口才会结痂,新肉才会慢慢长出来。
自晏无咎那日从未央宫中离开后,一连半个月,他再未来见过宋姝一面。也就是这半个月间,宋姝重新回到未央宫的事情私下在宫里流传开来。
长乐宫里,如今已身为长公主的德喜一袭鹅黄宫裙坐在上首,青葱如玉的手慢条斯理地把玩着手里一颗硕大的东珠,她问得似乎漫不经心:“你说,皇兄当真将宋姝接回了未央宫?”
佟落雁身着一身翠色宫裙,端庄坐在下手,微微颔首道:“应当没错。我差手下的人去未央宫打听过了,应当是半个月前被陛下悄声无息接回来的,没有知会旁人。”
“啪”的一声,德喜将手里的东珠砸在了木桌上。脆弱的东珠与坚硬的桌面相击,在流光溢彩的表面留下一道伤痕。
千金难求的珠子,就这么毁了。德喜却并不在意,随手一扔,将它抛到了角落。
那双素来温柔的眼里掠过一丝狠意,她嘲笑道:“不愧是和她娘一样的狐媚子,嫁去了幽山别苑那种地方还能博我皇兄怜惜。”
佟落雁垂下眉眼,遮住自己眸中计算,笑道:“就算接回来了,左右也不过是个逗趣的玩意儿,长公主不必放在心上。过些日子,等陛下倦了自然没她什么好下场。”
“玩意儿?”德喜冷哼一声,“这你就错了,宋姝那种祸害,进了宫便绝不是什么无伤大雅的逗乐玩意儿。”
回想起无咎在处理宋姝的事情上一次又一次地反常,德喜心中不由升起一股惶恐。
她讨厌宋姝,好不容易才将曾经那个高高在上的天之娇女踩进泥地里,她绝不允许宋姝有一丝一毫的机会翻盘。
她思虑片刻,忽然起身,对佟落雁阴沉道:“走,咱们今日便去见见那阴魂不散的狐媚东西!”
“殿下, 殿下,陛下有令, 您不能进去……”
“滚出去!”
“殿下且慢, 您不能进。”
“走开!”
未央宫外,层层宫人拦截,却仍没能拦住德喜与佟落雁。德喜一早有备而来, 领了一众宫女宫人,浩浩荡荡地闯进了宫门,直抵未央宫正殿。
宋姝正在饮茶看书正是悠闲之时, 梅落忽然急匆匆地走进来禀:“王妃,长公主带人闯进来了。”
话音刚落,殿外便传来一个低哑女声:“雍王妃人呢?多少年的交情了, 回了宫怎么就锁在未央宫里闭门谢客, 也不与本宫一见?”
这声音如此耳熟,恍惚之间,她脑海中勾勒出了一个女人模糊的面容——身材娇小的女人总喜欢穿一身鹅黄,头发盘成飞天髻, 发髻上一颗东珠熠熠生辉。
那便是无咎的同胞妹妹, 如今的德喜长公主晏玉珠。
宋姝朝一脸焦急的梅落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
德喜已经带着佟落雁进了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