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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定向面色端肃,一旁的府县学教授脸色也是不愉,众生员看了之后心下难免忐忑,书读得如何,文章写得如何,众人心中都有数,有不少士子得了秀才功名后便没有了继续考的心思,只惦记着维持现状,然而学如逆水行舟,进起来难,退起来可容易得很。
位列第一等及第二等的士子名单最先公布,柳贺轻易地在红榜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又见施允也位列其中,心中自然安定了下来。
对于读书人来说,最幸福的事便是自己的努力有成果。
除了柳贺之外,姜士昌此次同样在一等,府学之中也有几位同窗名列一二等,其他士子不由对几人投去了欣羡的眼神。
耿定向随即公布了奖赏内容,如施允这样名列一二等的附生,可升等至增生,而如柳贺这样升无可升的廪生,则给予物质奖励,从府学的学田收益中发放一人一笔银子。
数额不多,可激励作用却很明显。
大宗师监督一省之学政,从他手中受赏,士子们可以吹上好一阵子的牛了。
奖赏完了之后,现场的气氛又比方才差了几分。
耿定向面上方才还有一丝笑意,此刻却只剩冷肃,随即书吏们在他的指示下贴出三等以后的生员名字,位列三等的生员们此时都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毕竟三等不赏不罚,即便受不了赏,也比受罚要好得多。
但下一回可不能只在三等了,还是二等以上更保险一些。
大宗师的威风着实震慑了现场不少生员,这种命运不由自主的感觉太难受了。
四等五等的生员此时俱是面如土色,名字公布后,书吏们便按榜上名单将四等生员喊出,随后耿定向当着众士子的面狠狠训斥了几人:“若是下次再在四等之列,我定将你几人降到五等六等。”
四等生员们皆低头称是。
耿定向只是在威胁罢了,朝中如今对两京提学御史的任命有不同传闻,浙江道御史李辅最近上了一道疏,说两京乡试都是临场差遣主考官,各布政司则由巡按御史聘考官,要求朝廷改改两京乡试的规矩,京中虽还未有决议,但提学御史的权力必然也会受到影响。
被挞斥的生员们却不会想那么多,被当众训斥一事实在太伤脸面,自考中秀才后,他们在府城在家中皆以生员身份为骄傲,举手投足间尽是高人一等的姿态,此时大宗师直接将他们脸面剥下来,比杀了他们更难受。
耿定向对待五六等的生员更是毫不手软,五等生员被换上低一等的青衫,至于六等的几位生员——榜上有名之后,他们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求大宗师再给我等一次机会!”
“请大宗师宽宥啊!”
可惜耿定向比上一任提学更为无情,他当下命人剥了几位士子的秀才襕衫,并将其名字自官学中革去,那几人在府学前哭嚎了许久,却并未换来耿定向的回心转意。
对于在场众士子来说,这可谓是一次体验感极强的警示。
……
岁试过后,府学的学风被狠狠整顿了一番,平素一贯不问事的邵教授都开始亲自监督士子们的课业,此次府学中只有一名生员被革去了秀才功名,但这也足够其他士子警醒的了。
柳贺的生活倒是一贯如常,唯一不好的地方是,他原打算府试之后就回家闭门读书,可府学这边却没有准他的假。
柳贺只得继续留在府学读书。
他依然按原本的读书安排来进行,每日写文章、打磨文章,日子虽然枯燥无味,但柳贺几年间都是这么过来的,倒没有不适应的地方。
时间就这么飞速流逝着,由夏入了秋。
嘉靖四十五年的夏季倒没有前两年热,但柳贺这个夏天却更烦躁一些——他在今夏遭遇了写文章的瓶颈期,明明自己知晓文章该在哪里改进,下笔之后却无法令他满意。
加上窗外蝉声吵闹,柳贺一贯心态平和,在那时也有几分急躁。
后来孙夫子给他来了信,柳贺之前在信中说了自己的苦恼,孙夫子告诉他,若是觉得难,不妨从《三字经》及《千字文》读起,将头脑放空,记住自己为何读书的初心。
《三字经》自然没有办法帮柳贺提高文章,却让他的心态平静了下来。
他是从穿越之后才正式接触古文的,在穿越之前,他连一篇《三字经》都背不下来,而现在却可以将四书五经倒背如流,一篇文章也轻易能够写就。
初学文章难,瓶颈也是难,他既然能熬过初学时的岁月,必然也能熬过瓶颈的阶段。
写不出自己满意的文章,柳贺干脆先停一停笔,他找府学教谕请了几天假,在这几天里不写文章只读书,读书累了就练字静心,或是在傍晚的长江边上走一走。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数百年后长江依然奔流不息,对比之下,他那么一点小烦恼根本算不上什么。
……
等天气凉了下来之后,柳贺再提笔写文章,或许是心态沉稳了的缘故,也或许是近段时间读书有收获,他写起文章来感觉顺畅了不少。
柳贺回顾了一下自己前几个月的状态,感觉似乎没有必要一直焦虑,就连写小说也会卡文,写文章又如何没有写不出的时候?
瓶颈期的调整本身也是磨练文章的过程。
事实上,柳贺觉得,他现下已经做了自己所能做的一切,文章之所以还是不足,其实也与阅历有关。
作为一个现代人,他的阅历比起同龄人已经强了不少,毕竟他的所见所遇都是古人难以想象的,但在这大明朝,柳贺依然不够贴地气,当然,不仅他一人如此,他的多数同窗都是一样。
只不过柳贺常以文章大家为目标,而文章大家又有哪一个不是阅历人生之后才写出一篇篇深刻隽永的文章。
从这个角度看,他是对自己的要求过高了。
“你在家做了什么?”施允一边摸着滚团的后背,一边读柳贺新写的文章。
天气凉了之后,滚团的毛也比以往浓密了一些,天热的时候纪娘子给它把毛剃了些,它自己觉得丑,好几日都不肯出门,最近毛长长了,它又开始到处跑。
“思索如何写文章。”柳贺答道。
“教教我。”
施允很会看文章,他虽不能准确说出柳贺一篇文章好在哪里,却能够感受到他文章与之前的不同。
“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柳贺语气神秘,“但我花了数日时间只读文章而不动笔。”
“当真有用?”施允有些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