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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瀞!听露!这里!”伊子璇坐在大堂第六排朝二人招手,安瀞拉着厍听露穿过人海坐到她身边,她四处张望找寻着时深的座位,舞台上调试着聚光灯,灯光晃过台下,恰好投放在他身上。
他坐在距离她三个人的位置,内里穿着薄棉服,领口还没有里面的黑色高领毛衣高,外面套着黑白秋季校服,眉眼柔和。
许是胥淮西说的话逗乐他,他笑着朝左侧望来。
他身上是透白的聚光灯线,将他的轮廓打上模糊的幻影,柔雾包裹着他全身,仿佛从云端走来。
两人隔着人群遥遥相望,安瀞自知自己在看他,却仗着他近视而又明目张胆。
时深因为近视只能看到个虚影,但他能确定她所在的位置,也不知她现在的表情,她的眼神定格在哪里。
两人各自怀揣着小心思,竟生生望了近半分钟。
元旦文艺汇演开始,主持人致敬,随后二中校长上台发言。汇演的班级只有高一,高二、高三观看,高一班级十六个,每班一个节目,时长也不短。
一班表演的是话剧《雷雨》,模样老成的学生将周朴园的懊恼悔恨表演的淋漓尽致,台下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接着是舞蹈、唱歌、小品,各色各样,精彩绝伦。
伊子璇小声和安瀞讨论着谁谁身材好好,哪个哪个帅哥好帅,安瀞应和她了几声,时不时瞄两眼时深的侧颜。
是挺帅的,看过就看不进其他人的颜了。
“听露去上个厕所怎么这么久还没回来?”伊子璇略带困惑地叨叨了句。
安静下意识回头看厍听露的座位,“她去上厕所了?”
“对啊,都去了十来分钟了,不是掉厕所里了吧?”伊子璇打趣道。
安瀞猛地站起身,后座有同班同学询问她干嘛呀,她慌张道歉,低声和伊子璇说她也去上个厕所,猫着腰走出礼堂。
她轻声阖上礼堂大门,脚步有些凌乱,几乎小跑在通往厕所的走廊,在经过杂物室的时候,像是被什么定在了原地。
杂物室的门虚掩着,透着门缝里面一片漆黑,她的心跳莫名就停了一拍,像是踏在悬崖边的那种恐慌感将她全身包裹起来,步伐沉重却不得不咬着牙前进。
她用力推开门,围成半圈的几人扭头看她,最中间一副乖乖女打扮的女生嘴里还叼着女士香烟,烟雾缭绕在半空,她挟开烟蒂,右手猛地拽起跪坐在地的女生头发。
刘海和短发在她手里宛如破抹布,随意狠拽着。
厍听露的嘴角红肿,右眼充血,面上满是泪痕。
抓着她头发的习秀雅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哟,这不是天天和你形影不离的好学生吗?见不得你受苦,来解救你了?”
厍听露惊慌失措地开口,“安瀞,你快走!”
安瀞双手在两侧发颤,声音也有些抖,“我已经报告老师了,你们不怕被通报批评吗?”
“哧!”习秀雅轻嗤,“好学生就是好学生,你觉得我会怕老师吗?”
她将燃烧到只剩屁股的烟蒂烫向厍听露白皙的手背,后者惨叫声骤起,安瀞急忙冲进去想要拉开她,却被习秀雅身边几个女生架住胳膊,愣是无法往前。
习秀雅揪着厍听露的头重重往地上一抛,“你也想尝尝被烟头烫在肌肤上的滋味?”
她半抬起右手,立刻有狗腿给她递上香烟,顺带点开打火机。
“啪嗒”一声响起,安瀞想后缩却被控制在原地,有人撸起她的袖子,将她胳膊抬起。习秀雅像看到璞玉般露出阴狠嗜血的笑容,“多么白嫩的手,让我烫个洞眼一定很漂亮吧。”
“我已经录了视频,在不收手,我会将其全部公之于众。”时深冰冷的声音从室外传来,手上还举着手机。
习秀雅暗骂了句国粹,将烟扔在地上,用脚尖磨蹭狠狠撵灭,她凑近安瀞放狠话,“靠近厍听露的人,都会倒霉!你给我等着!”
她在抬头的瞬间切换成温婉的模样,朝时深腼腆笑着,几人跟在她身后走出杂物间。
安瀞被松开的那一刻立马扑上前去看厍听露的状况,厍听露抱住她,哽咽着哭了出来,安瀞似被感染,也暗自嫌弃自己的无能,陪着她无声的流泪。
时深关闭摄像,将杂物间的门虚掩上,靠在门边低头玩起了手机。
厍听露哭的昏天暗地,哭着哭着渐渐平静。
安瀞陪着她坐了下来,拉开她衣袖看她伤势,小声开口问道:“去医务室?”
厍听露低头猛摇,一副受惊的模样,安瀞只得轻轻抚摸她的后背,“那我去买点伤药给你处理下?”
厍听露依旧摇头,紧紧拽住她的袖子,她的嗓音很是沙哑,像被烟熏了很久,“对不起。”
安瀞吐出胸腔内的浊气,撩起她脸边的碎发,“不是说过,不要一个人行动吗?上厕所为什么不喊我。”
厍听露只是摇头,泪水混着嘴角的血水滴在裤腿上,看得安瀞心里像是压了块巨石,沉闷地喘不上气。
她扶着厍听露回了教室,接过时深递来的伤药,礼貌道谢后给厍听露做了简单的处理,厍听露哭了会儿就枕着胳膊睡着了。
时深倚在走廊,手指在屏幕上轻点,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安瀞轻手轻脚地出了教室,将大门虚掩上,走到时深身边。
“今天,谢谢你。”
时深摁灭手机屏幕,朝她望来,“多久了?”
她扭头透过窗子看趴在桌上的厍听露,“听她说是从初中就开始了。”
时深盯着她的侧脸,手在裤袋里摩挲了几下手机边框,“下次不要这么莽撞了。”
安瀞回神看他,阳光折射在雪地后的亮度很耀眼,他的眸子出奇的黑,如同墨色晕染,能在其中看见自己的倒影。
是很清澈很干净的双眼,她沉溺在这片波澜不惊的潭水里,迟迟无法挪开,刚刚受到的那些惊吓和不安,好似在这刻烟消云散。
她其实开始很害怕,她不是没看过那些黑暗的电影电视,也知道霸凌的人有多恐怖,可是她可以内敛可以内向,但不能懦弱,面对不公,她必须站出来,勇敢地站出来。
厍听露迷迷糊糊间,发现自己躺在柔软的沙发里,秦又琴在一边餐桌上择着菜叶,时不时朝躺在沙发上的两人笑,笑容温婉又柔和。
对面坐着四岁的厍望,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电视上播放的动画片,她手里握着手机,屏幕上已经拨通了父亲的电话。
她兴奋地将手机贴上脸颊,朝话筒大声喊着:“爸爸!”
“欸!露露,想爸爸了没?”电话将男人的声音传了过来,声线略粗却带着喜悦。
“想!爸爸回来记得给我带草莓蛋糕!”厍听露甜甜地笑着,“就上次在蛋糕店橱窗里摆着的那个!”
“好!没问……”
男人的话还未说完,玻璃破裂声陡然响起,接着是剧烈的刹车声,碰撞声,一阵杂乱后电话陷入沉寂。
手机放的外音,三人皆能听见,厍望太小不懂,眼睛依旧没从电视机上挪开半分。
秦又琴的笑容僵在脸上,几乎是一秒从餐桌前弹起,她冲到沙发前抢过厍听露手里的手机,急急将被中断的电话回拨回去。
电话一直处于占线状态,始终没有回音。
家里自此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客厅还有父亲抱着三人的合照,茶几上还有父亲未抽完的烟,抽屉里还有父亲和弟弟未拼完的模型。
可家里再也没有父亲了。
她从小到大没做过任何一件坏事,只自私过一次,就是在生日那天,想让父亲带一个小小的草莓蛋糕。
仅此而已。
没过两天,校园网一个小号上传了个火热的视频被疯狂转发,主角就是厍听露。视频中的她被关进厕所里,有人扯开她领口,朝她灌着带冰块的冷水,她浑身上下和刚从水里捞出没什么不同。
视频出现了几双手,撕扯着她仅剩的遮羞布。
帖子才被发布仅一个小时,就被疯狂转发了上千次。
厍听露没有手机,安瀞从不关注,等安瀞知道的时候已经是当晚躺在宿舍的时候,伊子璇一脸担忧的将视频发给她看。
视频虽然被管理员给下架强制删除,却依然有保存下来的学生私下传播。
网络的可怕之处,就在于此。
安瀞沉下脸,让伊子璇不要告诉厍听露,后者点头,却还是有些担心,因为不止她有,几乎全校百分之七八十的人都看到了视频。学校是传播八卦最快的地方,哪怕这明明是被霸凌的节选,却也会被人打上有颜色的标签。
安瀞躺在宿舍上铺,一时间竟无法入眠。
厍听露最近的状态已然很糟,若是再受到刺激,她简直不敢继续想下去。
伊子璇也在下铺翻来覆去,她细细回想起平日的细节,厍听露总是藏手藏脚的,低着头一副害怕被人瞧见的模样,蹭吃蹭喝也就算了,还非要人“喂到嘴里”才肯吃。
她有时候很不喜她这性子,也就安瀞心善愿意带她玩,她急躁的脾气最受不了缩头缩尾闷声的闷葫芦了。
可现在知道她是受到了这样的伤害,伊子璇简直想刀了自己,平时对她总会有种高高在上的轻蔑感,现在想想自己真该死。
冰雪覆盖过的树丛像是披上了白色的嫁衣,宿舍通往教学楼的路派人进行过清扫,路面湿漉漉的像刚下过雨。
安瀞和伊子璇顶着两个硕大的熊猫眼,随便洗漱了一番便朝教室跑去,两人连饭都来不及吃,在教学楼下等着厍听露的身影。
伊子璇满面愧疚,还是决定去食堂买点早饭,吃饱饭才有力气对抗一切。安瀞朝校门口跑了几步,焦急地等着。
厍听露一如既往低着头走进校园,短发遮住脸蛋,远远看着只能看到泛白的唇色,和苍白的小脸融为一体。
“听露!”安瀞快走几步,揽住她的胳膊,“子璇去买早饭了,等下一起吃点。”
厍听露扯扯嘴角,没有应答。
安瀞紧张地吞咽了下口水,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数圈,才勉强找了个由头和她搭话,“昨天那道数学题好难呀,我想了一晚上都没想明白,你看我的黑眼圈,和被人打过一样。”
厍听露闻言抬眼看她,握住她的手轻捏了一下,“是有点重,待会儿早读睡一会儿,我帮你看着。”
安瀞哑然,内心顿时柔软一片。
伊子璇拎着一大袋早饭,几乎把食堂所有的品种都买来了,堆在桌上积成了一座小山。
胥淮西惊叹,“我去,伊子璇你中彩票了?”
“一边去!”伊子璇拍开他偷摸想要偷吃的手,讨好似的对厍听露喊道:“听露,你看看你想吃什么?”
安瀞嘴角抽搐,这也太夸张了,生怕人家不知道你在讨好吗?
厍听露随便拿了两个包子,低着头小口啃着,安瀞又给她戳了瓶豆浆放在桌上,剩下的给四周同学分了分。
时深也拖着两个黑眼圈,像是一夜没睡好的样子,趴在桌上闭眼休息。
安瀞想问他什么,又不知道该问什么,还是胥淮西看出她的纠结朝她摆手,“别管他,他昨晚一晚上都在玩手机,跟入了魔似的,喊他也不答应。让他眯会儿吧,等下早读他自己会醒的。”
安瀞点点头,又察觉不对脸色一红,干巴巴地解释道:“我……只是想问他吃不吃早饭。”
胥淮西挑眉,“时深从来不吃早饭。”
安瀞抬眸和他对视,尴尬一笑后转回自己座位。
真是尴尬他妈妈给尴尬开门,尴尬到家了。
早读下课是去做操,安瀞看厍听露趴在桌上似乎不太舒服,算着她亲戚这两天应该是要来了,就帮她跟都飞薇请了假,又给她倒了开水泡了红糖。
怕那群人再来找她麻烦,还特地将窗帘的窗户拉了起来,这才和伊子璇下去做早操。
厍听露捂着肚子,毛衣上还贴着安瀞给她贴上的暖宝宝,暖流顺着毛衫一直渗进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