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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先生撞见小妾跟人行不轨之事,当场被气昏了过去,没过多久便一命归了天。姚长易得知之后,乐不可支,让人去送了一副挽联: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可谓杀人还要诛心。
除此之外,姚长易还干了不少缺德事。洛阳城中有兄弟二人做皮货生意,摊子邻着,本来相互扶持,十分和睦。姚长易故意让人花高价收一人的皮货,却压低另一个人的价钱。时间久了,哥哥发了大财,弟弟却穷困潦倒。兄弟之间产生了嫌隙,争吵不断,后来发展到大打出手,弟弟拿铁锨打断了哥哥的一条腿,哥哥抄起砖头打破了弟弟的头,两个人从此恩断义绝,成了仇人。
他还给了城中公认的大孝子一千两白银,让几个泼皮带着他喝酒赌钱。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那人习惯了大手大脚,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等到钱花光了之后,他们便引诱那大孝子抵押家产,把他爹娘活活气死了。那人也身败名裂,恍恍惚惚的不知该如何自处,后来出家做了和尚。
凡此种种,简直不计其数。时间久了,大家都知道姚大善人心如蛇蝎,帮人比害人还可怕。可偏偏他给的,又是每个人都难以抵抗的诱惑,美人、金钱,多到足以冲垮一个人的底线。这就是为什么人人都怕姚大善人,却又没有人能拒绝得了他的施舍。
姚长易做这些,纯粹就是为了寻开心。他有的是钱,但很多用钱买来的乐子已经满足不了他了。他就是要摧残人性,侵蚀一个人的良心,让对方一点点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最终被彻底摧毁。他便能从中获得一点快乐,享受那种兴奋到战栗的感觉。
屠烈自认是个凶横之人,却也只是用一些直来直去的手段,比起姚长易来说,又是远远不及了。
屠烈是个聪明人,对于这样狠毒在骨子里的人,他是不敢得罪的。纵使自己有一身的力气,也不敢在他面前放肆。
姚长易走到云雷堂门前,道:“申平安在牢里?”
屠烈恭敬道:“人在大牢里,关的好好的,就等着门主亲自来审了。”
屠烈虽然外号下山虎,凶猛之名传播在外,面对姚长易时却殷勤备至,甚至有点讨好的意思。他毕竟是半路来投靠金刀门的,总觉得要拿出十分的诚意来,才能让姚总门主更加信任自己。
这次他攻下了人和堂,心中洋洋自得,觉得姚长易必然会高看自己一眼。自己从此在金刀门就是大功臣,再也没有人敢质疑他了。
姚长易得到消息便赶了过来,马车后浩浩荡荡地跟着五十来个侍卫,都骑着高头大马,挎着刀剑,十分威风。
那张大新虽然是个昏头昏脑的废物,副堂主申平安却聪明能干,是个难得的人才。这些年若是没有他在,金刀门早就把人和堂拿下了。
姚长易对申平安很有些兴趣,把披风解了下来,随手扔给了一旁的刘管事,道:“走,咱们瞧瞧他去。”
云雷堂的宅院十分宽阔, 从大门走到最后一进,便要花上一炷香的功夫。
云雷堂的大牢设在宅子的西南方,上面是执行家法的地方, 大堂正面是武圣人的画像, 上头悬着一块匾, 写着义气千秋四个大字。堂后有个往下的石梯,走到下面是个开阔的地牢,曲折迂回,有二十来间牢房,两边的墙壁上镶嵌着铜灯, 把地下照的灯火通明。
姚长易带着一行人走了下来。狱卒们见了他,连忙让到路边行礼,纷纷道:“恭迎总门主。”
姚长易不耐烦地嗯了一声,道:“申平安在哪里?”
屠烈快步走到姚长易身侧, 道:“我来带路。”
他往前走了一阵子,停在一间牢房门前, 道:“就在这里了。”
牢里的人坐在一堆稻草上, 低着头, 手脚上戴着镣铐, 正是【申平安】。他二十七八岁年纪, 头发散下来挡着半边脸, 但还是能看得出来模样生的不错。他一身蓝色的道袍上血迹斑斑, 身上满是伤痕,都是人和堂失陷的那天晚上被人砍的。幸亏天不热,他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痂了。屠烈知道他的身份与别人不同, 没有下手折磨他, 给的饭菜虽然难吃, 至少不是剩饭馊水。
申平安靠着墙,闭着眼喃喃道:“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做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
他打发时间似的,念叨了一阵子,翻了个身又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乌飞金,兔走玉,三界一粒粟。山河大地几年尘,阴阳颠倒入玄谷。人生石火电光中,数枚客鹊枝头宿。桑田沧海春复秋,乾坤不放坎离休。九天高处风月冷,神仙肚里无闲愁……”
走廊里传来脚步声,他抬起头来,见一行人站在牢房外。不但有屠烈,姚长易也亲自来了。
“申副堂主,在这儿待了好几天了,感觉怎么样啊?”
申平安有些意外,扬起嘴角道:“姚总门主,你怎么亲自来了,申某这么有面子么?”
原来他做副堂主的时候,好几次在城里跟姚长易打过照面,对他并不陌生。申平安早年跟游方道士修过几年道,擅长占卜看卦,有洞悉乾坤之能。他和朱剑屏都是前任军师周先生的弟子,师兄弟二人的学识不相上下。
徐怀山有朱剑屏辅佐,便把业力司打理的井井有条的。而申平安只在人和堂做一个小小的副堂主,实在是屈才了。
姚长易一直想把申平安拉拢到自己的麾下,好几次让人给他送礼物、约他出来喝茶吃饭。但申平安的态度十分冷淡,把他送的东西都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从来不赴邀约。
如今人和堂全军覆没了,申平安成了他的阶下囚。姚长易虽然欣赏他,心里也有种报复的快感——昔日他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如今他连性命都攥在自己的手里,还傲得起来么?
屠烈让人拿了把太师椅,摆在铁栅栏前,又有人端了茶盘过来。
地牢里阴暗潮湿,弥漫着一股发霉的臭气,什么茶喝起来都十分难闻,但姚长易就要摆这金贵的谱儿。他拿过盖碗茶,拨了拨上头的浮沫,喝了一口,透着一股气人的劲儿。
他就是要让申平安明白一点,不识抬举就得受罪,跟着自己才有好日子过,再跟着徐怀山那臭小子只有死路一条。
姚长易道:“申先生,我看你这情形,便想起了一个笑话。你想听不想?”
申平安靠在墙边,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没搭理他。
姚长易翘起了二郎腿,自顾自地道:“有个算命先生在街上摆摊,号称铁口直断。结果有人来跟他说,你家着火了。那算命的大吃一惊,拔腿就往回跑,连卦招子都不要了。大家都笑他,说既然半仙铁口直断,怎么算不到自己家要着火呢?”
他的故事说完了,申平安没什么反应,屠烈等人却捧场地大笑起来。
姚长易看着牢里的人,嘲讽道:“申先生,我听说你一直能掐会算的,怎么没料到这次会倒霉呢?”
申平安淡淡道:“我这几年逢七杀大运,流年天克地冲,命里当有此一劫,躲不掉的。”
屠烈膀大腰圆的,像个打手似的站在一旁,粗声粗气地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说人话!”
申平安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道:“老子横竖要倒霉,哪能天天翻着黄历过。既然落到你们手里,要打要杀都随便,不必说这么多废话。”
姚长易倒是很有耐心,和气道:“申先生,我一直很看中你的才华。虽然你现在一无所有了,本座还是愿意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跟业力司断绝关系,发誓效忠于本座,以后便是我座下的良将。我照旧让你当人和堂的副堂主,跟从前没有任何区别,你觉得怎么样?”
申平安的神色冷淡,也不理会他。四下一片寂静,姚长易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有点恼火。这人实在太不识好歹了,自己专程来看他,给他这么好的机会,他居然都不知道把握。
屠烈打了个圆场,道:“申兄弟,咱们姚总门主一诺千金。当初我为他立下了功劳,他便封我做了云雷堂的堂主,把这么多产业交给我打理。良禽择木而栖,那姓徐的小子没什么本事,你还不如学我另投明主,才有机会施展抱负啊。”
申平安一向看不起屠烈,没想到这个叛徒还有脸来劝降。他道:“你为金刀门立了什么功劳?喔……你把钟教主害死了。你做了这么大的坏事,夜里做不做噩梦?”
屠烈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申平安脸色一沉,道:“钟教主临死之前喊着你的名字,让兄弟们一定要杀了你报仇。整个无量山的人都对你恨之入骨,像你这种卖主求荣的货色,还来劝我?”
屠烈一想起钟玉络临死时的情形,便十分心虚,不觉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申平安露出一丝冷笑,看着姚长易道:“姚总门主,我知道你求贤若渴,却也得看清楚了人再用。屠烈这种人最是没有良心,从前他能杀了钟教主来投靠金刀门,以后也会为了荣华富贵出卖你。他跟你越是亲近,日后下手就越狠,你怕不怕?”
姚长易的确对屠烈有所疑忌,却一直没有表现出来。毕竟这头猛虎虽然凶狠,却很好使。他为了赢得自己的信任,背刺老东家不遗余力。屠烈被他提起了亏心事,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额头上渗出了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