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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特伯爵的眉头皱了起来:“胡闹。为什么给了她多余的食物?”
奴隶的口粮都是定量的,这些人多拿了,就要从别处扣出来;今天多拿了,就是预支了明天的。长云领的粮食出产本来有限,眼看着又要到冬天,陆希让这些奴隶“多得”的食物,都是从哪里来的?下头的人怎么能给她?
伯顿管家低声说:“小姐说,她不需要那么多食物,以后每餐把她的食物削减掉一半就行……”
贵族吃饭可不是扣着数儿来的,像冯特伯爵这样的大领主,每餐都有规矩,多少冷盘多少热菜,下午茶要多少点心,即使明知道吃不完,也不能不摆上来,否则实在是有失身份。
说起来冯特伯爵已经算是俭省的了,而且吃不完的食物还会赏给仆人们,但即使这样也总有不少的浪费,但是在这之前,伯顿管家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白都那些皇室贵胄们,隔三差五就要举行宴会,而且席间如果没有珍贵的魔兽肉食材,还要被人背地里笑话。相比之下,冯特伯爵在老管家看来就如苦修者一般了,如果再削减……那成何体统!怎么能让伯爵大人受这样的委屈!
而陆希虽然是私生女,现在已经是内定的未来女伯爵了,以前的事情不能再提,伯顿管家自然是按照伯爵小姐应有的份例来供给。其实他原本还有点担心,因为伯爵夫人太过奢侈,怕陆希会跟她攀比。但是他没想到,陆希非但没有攀比,还自己削减了自己的份例。
贵族削减自己的用度,给奴隶们增加食物?这简直闻所未闻。
哪个贵族在自己的领地之内不是尽其所能的享受?能少立一些杂税名目就已经是仁慈的领主了。像当年的老冯特伯爵,先建城墙后建城堡;再像如今的冯特伯爵,每年冬天都能城里的贫民发些粮食,这简直都是贵族里的异类。
就算是教会,对外喊着仁爱平等,暗地里还要抨击王室和贵族穷奢极欲、欺压百姓的,其实税也照收不误,圣城里到了冬天也就是发几顿汤水,照样还是有饿死的人。
而像陆希这样,竟然主动提出减少自己的享受……是因为她在农庄上长大,所以不知道贵族应该有的派头吗?
伯顿管家隐约觉得不是。据琳和莉斯的报告,伯爵小姐在某些方面比一般的贵族还要挑剔,比如说每天都要洗澡,还不肯重复使用上一次的洗澡水,必须要女仆们从厨房里一桶一桶的拎新水上来;比如说要求喝烧开的热水;比如说让厨房的仆人们统统都要洗手,甚至今天给奴隶们发放饭食之前,还要求他们洗手。
总之,尽管伯爵小姐来到城堡之后,看起来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一样对什么都感兴趣,可是这种兴趣里并不包含羡慕和想要,只是纯粹的好奇而已。伯顿管家从前也见过一些贵族的穷亲戚,乍然见识到富丽堂皇的生活,免不了既胆怯又渴望,有些人会对享受着这些的人生出嫉妒与仇视,有些人却会讨好掌握权力的人,好让自己也能进入这个群体。
但是这些,伯顿管家在伯爵小姐这里统统看不到。
也许是伯爵小姐来的时间太短,所以他还不够了解?伯顿管家默默地想。
“让她晚饭后过来,我有话问她。”冯特伯爵沉默片刻,做了决定——就当是问问她今天为什么烧草吧,他给自己找了个理由。
与此同时,海因里希也走进了伯爵夫人的卧房。
这间卧房可比陆希那间大得多,还有个宽敞的阳台,玫瑰花枝攀进来,一朵朵深红色的花在微风中探头探脑,仿佛对卧房内十分好奇似的。
伯爵夫人看着这些玫瑰,脸色却并不好。她不喜欢玫瑰,不喜欢这深红的颜色,更不喜欢这些仿佛自有意识般的花朵,总觉得它们是在监视她,可是又没有证据。她也曾提过要剪去阳台上这些花朵,却被冯特伯爵拒绝了,因为它们是“家族玫瑰”,保护着整个城堡,是不可伤害的。
不可伤害,呵呵,在长云领,一棵玫瑰都比她这个伯爵夫人重要!
伯爵夫人一把抓住一朵玫瑰。坚韧的枝条摇动着从她手中溜走了,但娇嫩的花朵却被她揪下来大半,殷红的汁液从手指缝里挤出来,犹如鲜血一般。
海因里希注视着伯爵夫人手上沾染的血色痕迹,无声地笑了笑,向她汇报了一下白天的事情:“……这样的事情做了整整一天。并且伯爵小姐吩咐我明天也要过去。”
他说完了,又主动地表示疑问:“她究竟是在做什么呢?”
“做什么……”伯爵夫人听见他说起捡拾粪便和挖掘淤泥,顿时露出厌恶的模样,“她跟芭芭拉真是一个样子,又肮脏又下贱!”
说到这里,她看着海因里希的眼神也有些变了,甚至往后退了一步:“你也挖了那些泥?”
海因里希非常自觉地后退:“是的。因为您吩咐说要讨小姐的欢心,所以我不敢拒绝。”其实他还真不在意那些淤泥的味道,难道他从前生活的地方还缺少这些粘腻的东西吗?
更何况,这只不过是一些死泥而已。伯爵小姐笑得那么开心,好像这点味道就有多可怕一样。她见过那些蠕动着的沼泽吗?有的冒着细小的泡泡,每个泡泡里都释放令人昏迷的气体,只要走上三步就会晕倒,然后被粘湿的泥土吞没;有的看似平静,底下却休眠着无数的幽灵藤蔓,脚步的震动会让它们苏醒,然后一瞬间就伸出无数的圈套。
伯爵小姐当然没有见过,她见过的最可怕的东西大概就是黑森林里的野猪了吧?哦不,她见过的最可怕的东西应该是他,只不过她现在没记起来而已。如果恢复了记忆,她还敢这样的耍手段,还笑得那么甜吗?
海因里希油然生起一点期待——假如伯爵小姐恢复了记忆,想起了那一刻,她又会是什么样子呢?成为继承人的狂喜,能够抵消了恐惧吗?他真是有点迫不及待了呢。谁能想得到会有这样的运气,他还以为自己的运气这么糟糕,刚过来就要回去呢。
结果,他不但成功地留下来,还找到了这样的一个保护壳。
嗯,看在这个保护壳的身份上,他可以宽容一点儿。就让她再高兴两天吧,反正他也很好奇,想知道她究竟在做什么。
至于这些泥,呵呵,其实只有伯爵夫人在意吧。不过这样很好,正好可以让她离他远一点儿,他真的对这个整天抱怨的女人没有什么兴趣。除了抱怨,她又会做什么呢?做了十几年的伯爵夫人,却拿不到长云领的半点权力。总想着报复丈夫,却连找个情人都没有勇气。自我安慰是道德高尚,其实不过就是没有决裂的胆量罢了。
既然抱着一个空头的伯爵夫人的名号想要过一辈子,那就老老实实的呆着就是了。可她现在又想要干涉继承人的人选了。
海因里希微微地冷笑了一下。在烛光之下,他的眼睛颜色更深了,乍一看几乎像是黑色的。如果有人对着瞳孔看进去,或许会疑心自己看到了深渊。
可惜伯爵夫人并没有注意去看。她对黑色的东西已经是发自本能地不喜欢了,更何况她现在总觉得海因里希身上有股臭味儿,虽然明知道这不可能,没有哪个男仆敢带着一身臭泥来见主人,但她就是觉得有味道。
“既然这样,你就跟着她吧。”伯爵夫人有些心烦地摆了摆手,“看看她究竟要做什么。”她也得有消息传递给法比奥才行。
海因里希做出一脸难舍的表情:“可是如果伯爵小姐要求我一直跟着她……”
“那你就一直跟着她好了。”伯爵夫人有些不耐烦了。
“但是我毕竟是夫人您的仆人,按道理来说也不该跟着伯爵小姐的。当然我对您的命令绝对执行,可是如果伯爵大人以此为理由,随时可以把我从伯爵小姐身边赶走。”
“你真是愚蠢!”伯爵夫人更不耐烦了,“她还没有男仆,我把你送给她好了。至于说赶走——你就不能想办法让她留下你吗?”
她冷笑着打量海因里希:“就凭你的姿色,连法比奥都能迷得住,还摆不平一个乡下丫头吗?”别以为她不知道这个人是怎么到法比奥身边的,不就是靠这张脸吗?要不是法比奥不是那种男女通吃的人,恐怕也不会把这个人送给她呢。
“我明白了。”海因里希低着头,恭恭敬敬地回答,“我会努力达成您的愿望。”
“那就好。”伯爵夫人昂起头。既然决定要把海因里希送出去,她不必再面对自己内心的动摇,于是又恢复了那种高贵的姿态,“我会找机会说的,剩下的就看你自己的了。”反正这个也是法比奥的人,就算做得不好,法比奥也只能怪自己眼瞎。
海因里希保持着礼貌的微笑退出了伯爵夫人的房间,迎面就撞上了伯爵夫人的贴身女仆拉伊莎。
“听说伯爵小姐很看重你?恭喜啊。”拉伊莎抿着嘴,笑得十分矜持。
原来如此。海因里希瞬间就明白了伯爵夫人为什么会忽然生出把他送给伯爵小姐的念头。
这种女人,学着高贵的仪态,似乎侍奉着贵族就真的能让自己也高贵起来,其实使出来的还不是那些阴暗的手段吗?
哦不,又何止是这些人,哪怕是真正的贵族,用的也无非是这些手段罢了。还不如那位伯爵小姐,明晃晃地把胡萝卜摆出来,让那些奴隶像驴子一样地追逐。
但稀奇的是,她居然真的让驴子把胡萝卜吃了,而不是许下一个画出来的面包,最后让这个面包像水泡一样,噗地一声破灭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