椎蒂(原名:仿生人弟弟)

塔罗之歌:圣杯八(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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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牵着椎蒂停下脚步。夕阳在她背后下落,像一颗巨大的咸蛋黄。她的面容成了黑色的剪影,像极了当年那支画下星盘的铅笔。

“谢谢你。”我说。

“我默认你听到了!”她没听见我说什么,“记得我说的话!不然我诅咒你!”

走出产业园后,我并没有回酒店。我和椎蒂一起坐上公交,依着来时的记忆找到沿途的一家网吧。前台看到椎蒂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我刷了我的身份证:“就开我这一台,不开他的。包厢,帮他抢个课。”

自从交往开始,他一直都表现得十分识趣。走到包厢的那么一小段距离,我竟开始怀念刚认识他的时候。我是多么为他容颜所摄,为他的行为举止受尽折磨。求之不得,寤寐思服。蜷缩在梦魇中,心甘情愿入那算无遗策的床帐。他抱着我的手臂撒娇,可爱又粘人。他卧在我的怀中,看上去睡着了,却在温暖我的体温。他总在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在需要逃避的时候离开。他不是一夜变成椎蒂的,但我失去他只需要几分钟。

钱穆洋始终没能告诉我他是怎么操作的,说好话恳求,又或者威胁,他都没有开口的意思。杨子良让我不要跪在地上,让我想想女子的尊严,让我想想她的为难。我让她想想失去子女的女人,想想没有家人,没有朋友,还要被视为导师的上司压榨的我。她放开我的手,怒气冲冲地离开了,钱穆洋我也没能拦住,他逃了,匆忙狼狈胜过丈夫来捉奸时候的奸夫。

我一个人坐在电脑前徒劳地忙了整夜。杨子良给了他办公室的钥匙,让他进来把整个源数据库带走了。留给我的只是空壳。但凡他用的是复制呢?明明可以复制的啊?为什么要删掉,还要做贼心虚地抹除痕迹,如果不是我来得及时,这个突然出现的新硬盘已经替换了它。

什么也没有了,什么也没留下。椎蒂没了,我生命的二分之一没了,我的骨血,我亲自喂养出来的新生命,我的仿生人弟弟。什么也没有了。

这两个人,这个实验室的人。我想,我一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他们窃走了我的椎蒂,去做他们“性爱机器人”项目的基底。椎蒂诞生后,我一直按照培养人类孩子的方式训练他,尽管他一开始就懂蒙台梭利,尽管他比我认识更多的字,懂更多的知识,但在我眼里,他永远是我的孩子。我带着他长大,第一次教他握笔写字的时候,我请他写我的名字。

“就写‘培养皿’吧,我的名字。”我说。

他写得很快,还不忘写上“石棉网”,聪明得我和棉棉立刻拍手叫好。

“那再写个小篆版本的。”我乘胜追击。

这一次,他迟迟不愿意下笔,脸上满是踌躇。

“是遇到什么问题了吗?”我问。记得那时他已经学会“报错”了。

他摇摇头。

“先试试看吧,”我一脸期待地给他鼓劲,“椎蒂,你一定可以的。我相信你。”

他犹豫很久,终于下笔了。“培养”两个字很快糊成一团,他的手都抖了,眼看就要掉眼泪,我连忙抱住他:“没关系的,没关系的,我们椎蒂写得已经很好了。”

“这不是好。”他说得很笃定,“我知道什么是‘写得好’。”

“有些时候,并不是说要写得客观意义上‘好’,才是好。而是我觉得椎蒂努力去做了,明明知道结果还是写给我看,这样很好。”我一边说,一边快速地脑内复盘到底是哪里出现了问题,“是不是因为还没来得及下载小篆字体?看这个就是正常的。”

“宋体没问题就证明参数肯定是正常的,应该就是系统默认字体没有小篆。”石棉网说,“要不给他多备几套?我去弄个字体库来。哦对,他还可以学画画!”

眼泪终于掉下来了。我拿纸给他擦拭的时候,他的表情远不如如今生动,只是怔怔地看着我,明明手就在关机键旁边了,也不知道躲。明明已经提醒过他很多次了。

“以后不要让人碰你眼睛。”我不厌其烦地又说一遍,发现他的眼泪并未止息,“……怎么了?”

“名字……没写好。”他说,“对不起。”

“你写得很好!”我说,“是我们不对。你已经做了你能做的最好了,一开始你不想写,但因为我重复了要求,所以你才执行。以后遇到这样的情况,你可以把自己的判断告诉我,不用担心指令无法执行。”

“可是……没有错。”他说,“培养皿的指令没有错。”

“嗯……很多时候单看一个指令是没有办法判断对错的,”我看着他,“包括执行指令的时候,我们也无法判断执行过程的对错。有些时候执行的结果是好的,有些时候是不好的,但更多的时候,其实是不好不坏。总之,不确定才能带来更多可能,就像未知带来创造一样。”

“你看你说的,他这脑袋要转不动了。”石棉网又偷懒去翻抽屉里的漫画书了,“你不如直接告诉他,你就是喜欢他写的,写成啥样你根本不在乎。”

“那肯定啊,只要是椎蒂写的,我都喜欢。”我说得直接,当真让宕机的他有了反应。趁他还在看我,我赶紧拉住他的手,把纸贴在自己胸口的位置:“我是真的很喜欢你写我名字呀。这样,我把它纹在身上,你觉得怎么样?”

“等等,我觉得有点超过了吧,”石棉网匆匆撇下刚找出来的漫画,“你现在活脱脱一个溺爱孩子的老母亲,我真担心你把他教出问题来。”

“你才是他母亲,”我头也不回,依然把纸放在胸口比划,“椎蒂?”

“前两个字太模糊了,应该纹不上去。”他的语气艰涩起来,应该是害羞了。

“好啊,那就只纹一个‘皿’字。”我说,直起身在他额头亲了一下,“就当椎蒂送我的生日礼物。”

“……你今天生日?”他顾不上去捂额头,匆匆拉住我的袖子。

“啊……好像是?今天早上棉棉说的,不然我都忘了。”

“她这方面超随便的啦,别管她,”石棉网拉住我另一只手,把我拽走了,“到点了,下班下班!”

“所以,你是谁?”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