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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初问
米禅带好换洗的衣服和洗漱用品,依旧是拄着那根木枝一蹦一跳,跟着老董来到北院西角的一间瓦房。
“这里曾是太太的沐浴间。”老董说。
这间屋,木檐青瓦,素色古朴,靠窗的位置摆放着一个椭圆状足有一米高的木桶。
“这…木桶…”米禅有点惊讶。
“其实,以前是有热水器的…”老董叹了口气,没有继续讲下去。
她这时才注意到,木桶旁边的墙底,天青釉色瓷砖的包边上面,有电插座。地面也铺着同样花样的陶瓷地砖。
“那为何现在没有了?”米禅问老董。
“都拆了,哎…”老董又是一口叹气。
“如果有热水器,您就不用费力烧水了。”她同情老董这么大年纪还要做这种体力活。
“米小姐,水已经放好了,这里我还放了一桶热水,凉了你再放。”
老董步子慢,颤颤巍巍,他还能活多久,能烧几次水。早晚到了地下,他要对得起祖宗。老爷不能一直这样,这宅子不能没有女主人,不能没有人气,宅子不能没落了。这几年他的记忆力越来越差,怕是老年痴呆的前兆,这片古村落,不能只剩游客,失去本来的生命。
米禅插好门,开始一件件脱掉衣服,轻盈而缓慢,见东侧靠墙有一张木床,她走过去,竟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伸手一摸,指尖沾满灰尘。纱窗上罩着米黄的薄纸,本是夕阳昏黄的光线透到屋内,竟有些迷离的气氛。
她把脱掉的脏衣服放在床上,张开双腿,扶着木桶的边沿,迈进去。在木桶里泡澡其实很舒服,米禅闭上眼,开始想起譞,不知道他现在在哪个城市,在哪个酒店,抱着哪个女人,出差。
他是一个红叁代,家境优渥,他爷爷当年吃过的苦,他是一点没有受过的,却总是标榜自己是朋友圈内最刻苦最有学识的一个。英国读了一个研究生,回国直接便是政府重点培养的企业家。
他总说,“你能嫁给我,那是你前世修来的福分。”米禅苦笑一声,高中时他俩前后桌,她成绩前几名,他成绩倒数几名,所以他崇拜她,所以她想帮他。他见她用盗版的字典,他便送她原版,说更清楚。她见他是左撇子,她也坚持用左手使筷子。他们课上传递过无数纸条,都是美好的回忆。
忽然背上感觉一阵凉爽,米禅扭头看去,发黄的窗纸破了一个洞,傍晚的夏风吹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北院东面,男人收起石桌上已晒干的画纸,半面浸过水的部分已经发皱,墨色全部散开,画上原本张开在塘面的荷叶似被霜雪蹂躏过,看不清本来面目。瞥见西侧沐浴间似是被打开过。想走过去一看,又觉得不合时宜。西面的天空,上一半广袤的兰黑,下半边橙红的颜色被古村落高高低低的民屋隔得七零八碎。夕阳西下,顿觉凄凉。男人低下头,看到袖口的一滩白褐色鸟屎,不觉皱眉。自从琳达离开,已经过去了几个春秋。
男人回到屋,把手上的废画铺在桌上,想起午时的女人,跳着脚追它,灵光一闪,拾起画笔,蘸上墨汁,在上面开始第二遍创作。
等米禅洗好,天色已黑。沐浴间氤氲的湿气沾到四壁,竟显出一块块的痕迹,原是曾经这个屋子挂过许多幅画绢,应是如画馆样的雅致,如今空荡荡,满是灰尘,不免生起空落落的可惜之情。
老董说这是[太太的浴室],难道就是她今日见到的那个作画男人的妻子?她收拾好物品,路过旁边的灶房,看到摆放整齐的木柴,稻草和豆秸,好像看到老董拉着风箱,一下一下,还听到了老董被烟灰呛到咳嗽的声音。
拿着画笔的男子抬起头,透过木棍支起的小窗,望见她单脚蹦哒哒回了西院,若有所思。
涵风尘碌碌地回来了,说是拍了不少好照片,老董摆上饭菜,便离去了,晚饭并没有一起吃。涵关切地问米禅,脚好些了没有,明日可否一同外出。她摇摇头,涵见她湿漉漉的头发和新换的衣服,“洗过澡,睡一觉,第二天脚就好了。”
她点点头。米禅嚼着米饭,问涵,“北院怎么住着老爷?这老爷是谁?”涵大笑起来,“老爷就是老爷呗,昨晚太困,忘和你说了,我说这里可能还有一人,就是这个老爷。”涵扒着饭,“累死了。”
“来,再说说。”今天米禅见到作画的男人,好奇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