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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刘遇宫里添了人,她需要像皇后现在这样说话吗?她能做到吗?
分完了皮子, 又说了些闲话, 皇后便打发人各自回宫去,又留黛玉道:“用了晚膳再回去。”
刘遇的乳母罗嬷嬷这次跟着黛玉一起来的,知道娘娘不好意思开口, 便笑道:“皇后娘娘赐我们娘娘饭,原不该辞,只是殿下早晨特特嘱咐了太子妃娘娘烧好锅子,等他回来烫菜烫肉吃呢。”
皇后闻言道:“果真是小夫妻两个。”也没说什么,便叫她们回去了。
黛玉心里忐忑,回去时悄悄地问罗嬷嬷:“嬷嬷,咱们这么直接回了皇后娘娘好么?”
罗嬷嬷道:“娘娘放心吧, 皇后娘娘为人最是宽厚和蔼, 最疼小辈的, 必不会计较这种小事。”
明明是一顿饭的事儿, 却要瞻前顾后的, 黛玉心里觉得宫里实在是太容易得罪人了, 微微叹了口气, 又问道:“我听吴贵妃娘娘提到殿下原先身边的书良, 那是谁?听她们说是顶顶能干的, 怎么没见她?”
“是内务府张总管的女儿, 她祖母还是忠顺王的奶娘呢,要说顶顶能干,也确实是的,不过金丝她们也不比她差到哪儿去。当年在永宁王府的时候, 她确实是宫女里头的第一人了,不过殿下开府的时候她就十八了,等殿下被立为太子,要进东宫来的时候,说是要是跟他进宫来,宫女们得到快三十岁才能放出去嫁人的,未免耽搁了,求了皇后娘娘,给他王府里到了年龄的宫女们都求了恩典,让她们父母领着出去婚配了。书良当时还想着进宫来继续伺候殿下呢,张总管吓得不行,赶紧领她回去了,如今嫁了李守备家的小公子,都快要做娘了。”罗嬷嬷对这些宫女的心思也是心知肚明的,不过自然不会说给太子妃娘娘听,张总管有母亲给忠顺王做乳母的恩典在,本可免了女儿进宫的,但还是把女儿送进来了,多半也是动了心思的,只是既然伺候了这么多年了,刘遇也没那意思,再等几年也没用,趁着恩典把书良带回去嫁了。
前几年宫里是放了一批宫人出来,正逢那年在轰轰烈烈地给上皇贺寿做准备,满天下都在赞上皇的恩义。明明是刘遇提出来的,皇后忙前忙后的,最后名声都落在了上皇身上。黛玉只在这儿听着,都有点觉得难受,不知道皇后当年得多憋气。不过当年贾母说过一句话,这种事儿,也只能熬着,等自己从重孙媳妇熬到有了重孙媳妇儿,就什么委屈都不必受了。
可惜老太太活到了那个年纪,确实没有儿孙们敢给她气受,然而子孙不肖,抄家流放,那些所谓的闲气她还是受了不少。
黛玉想起罗嬷嬷只有一个女儿,还早就没了,罗嬷嬷白发人送黑发人,不免多问了一声:“怎么没听嬷嬷说说你外孙儿?”
罗嬷嬷叹了口气:“劳娘娘惦记。我女儿当年嫁得远,又去得早,女婿早续了弦,外孙也不是我女儿生的,况他们人在老家,我们说是亲戚,也就那样了,他们孝敬自己祖母都来不及呢,哪儿还顾及得到我。”其实女婿还记得她这个岳母的,多年来也来过不少信,还说要把长子记在她女儿名下——话里话外都是想求她在太子面前说说好话,给他和孩子们谋份差事。罗嬷嬷在宫里这么多年,什么人精没见识过?女婿的这点小心思哪里瞒得过她的眼睛,瞧出那个“外孙”也是心不甘情不愿的,索性不要了。横竖刘遇是个有心的,总不会亏待了她。
黛玉心里一动,道:“殿下自然是要给嬷嬷养老的,不过嬷嬷倒也可以认个干儿子或者干女儿,将来也有香火供奉。”
这话倒是说到罗嬷嬷心坎上了,她想了想,笑道:“宫里也不止我一个没儿没女的老人,若只我一个人认干儿子干女儿,就太惹眼了,别人也当是个跳板,想着借此来奉承太子殿下,到时候我也怕识人不清,这忙活了一辈子攒下来的的点儿脸面就没了。”她
虽心动,但心里门儿清,身后的供奉哪里比得上生前的体面?她奶了太子一场,只要太子顺顺当当地继位,她这辈子就可高枕无忧。至于干亲,便是要收,也不该是她自己去收,得主子当个恩典赏下来才好,这样一来荣耀,二来,便是回头有了什么不好,也算不到她头上来。她其实也算好了,太子妃娘娘带进宫里的两个女官,紫鹃在宫外是有父母兄弟的,雪雁却从小无父无母,一团孩气的时候便跟着太子妃进京了,是她心腹中的心腹。倘太子妃是个精于人情练达的,此刻就该趁着东宫还无新人,把这事儿定下才是。否则,等太子有了良娣,良娣安排个人说要给她养老,她还真没那么铁石心肠的,会毫不偏心。
谁知黛玉当真只是笑笑,道了句:“嬷嬷考虑得也是。”便不再提。
罗嬷嬷心道:“莫不是太子妃当真不懂这些?但林家是什么人家,他家养大的孩子,一个个都人精一样,哪里会不通人情世故的?还是看不上我们这种人,觉得犯不着巴结?眼下东宫只得她一个娘娘,又是殿下亲自求皇上指婚的,她傲一傲也是应当,只是若宫里来了新人,她还能这么沉得住气?”不过皇家并没有宠妾灭妻的传统,上皇都那般行事了,也没想过废后,皇后无子无宠,依旧母仪天下,林黛玉又有那么个得力的娘家在,只要不犯什么大错,肯定能稳稳当当地压良娣一头。良娣就算会巴结太子宫中的老人又如何?
黛玉倒也没想这么多,回了宫里,命人给铜锅加炭火,把汤热上,刚准备好,便听得宫人来报:“殿下回来了。”
刘遇个高腿长,也一向风风火火的,宫人们声音还未落,他已经进了屋里来,看着满桌子的菜先笑了笑:“你不是有许多忌口,这些菜当真吃得?”
黛玉替他斟酒:“我要真坐着吃完这顿饭,晚上睡觉的时候都得觉得自己胆大包天。”宋氏极疼孩子们,从不让媳妇儿端茶布菜、伺候用饭的人,到了侄女儿进宫前,还是唉声叹气地教了她怎么服侍人。婶娘慈母心肠,语重情长地教她:“帝王家的事儿,你是不能犯一点儿错的,他喜欢你时,你尚不能失了分寸,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她长到这么大,虽然一直有人在背后说她小性儿,但大体算得上懂事体贴的,婶娘耳提面命的话,她总不至于忘了。况她也是过过寄人篱下的日子的,风刀霜剑步步紧逼,也足够把一个欺风傲雪的贵女逼成一个处处小心的人了。如今这宫里可比荣国府还要吃人,刘遇虽和外祖母一样护着她,但她毕竟是外祖母的亲外孙女,又是刘遇的什么人呢?
刘遇愣了一愣,而后大笑道:“我从前在舅舅家见到你时,可不知道表妹是这么个胆小的人。”
说归说,他也没硬逼着黛玉与他平起平坐,只是指着身边的椅子道:“你站着我得仰着脖子同你说话,酸得紧,赶紧坐下。”又吩咐宫人,“给娘娘先盛碗粥来。”
紫鹃应了一声,就要去忙,底下小宫女机灵,早就盛了下火的白粥,给她端上来。刘遇又问:“你们娘娘能吃哪些菜?”
黛玉打娘胎里带了病出来,这些年宋氏四处访医问药,又有钱家祖孙帮她精心调养了,好容易好转了些,不再时时犯病,饮食上虽比从前宽泛些,也不能任性了。例如羊肉这样燥的,从前她是半点也不能沾的,如今也是得十分克制,幸而她自己也不痴迷于此,略尝了尝,知道是什么味道,了却之前的遗憾也就罢了,并不算多喜欢,她如今有了家人朋友,为了他们安心,也为了自己健康长寿,吃食上一直谨遵医嘱。刘遇身为皇公贵胄,吃穿用度无一不精,他也是个会吃、爱吃的人,倒也不是要跟着王妃清汤寡水地吃完这一顿,只是涮锅子的好处就体现在了这点,不管口味多么天差地别,总能找到可以一起吃的菜就是了。
紫鹃不敢说话,倒是
雪雁因为年轻,犹犹豫豫的,真的烫了些菜。刘遇问黛玉:“这个就是你从苏州带到京里来的那个吧。”
“是,她当时其实还小,我们俩一起到京里来,人生地不熟的,都怕得很,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黛玉说起当年的事来,不由地微微摇了摇头,“不过我父亲说,她和我年纪最近,能伴着我长长久久的,如今倒是一语成箴了。”她想起幼时最亲密的丫头,也是林华的女儿绿鹦来,绿鹦比她年长好几岁,幼时便在她身边,她每每无助时,便是绿鹦安慰她,令人安心得很,她进京时,为着绿鹦不能陪她来,还偷偷哭过,好在后来贾母派了紫鹃给她。但如今细想来,林海的选择也有他的道理,雪雁当年虽什么都不懂,在荣国府的时候被紫鹃比下去了,可是这么多年,她确实是陪伴自己最长时间的人了。
刘遇也不是平白无故地提起雪雁来,指着她问黛玉:“我听说她从小没了父母,大约林公怕你走后,他疏于管理后院,她一个小丫头会受欺负,才叫她跟你一起过来的罢。”
这点黛玉倒是没想过,只是回头一想,却也是这个道理。她当年屋里那些个丫头,都有父母兄弟的,只有雪雁,年纪又小,又没有父母,母亲去世后,林海怕照顾不好她,才把她送到京里来给外祖母教养,他当时又一心扑在盐政上,连亲女儿都没有精力养育了,何况是打理后院?如若她来了京里,雪雁一个无父无母、在她房里也只能做些简单的活计、并不懂得人情世故的孤女,又要在林家大院里怎么生活呢?
雪雁听了这话,亦是反应了过来,悄悄拧过脸去,暗自庆幸罢了。
不过刘遇说到这里,还是切入了正题:“我的乳母罗嬷嬷原也有个女儿,可惜死在了异乡,既然她与雪雁都不容易,不若拜个干亲,在宫里也好互相照应。”
黛玉笑道:“也得看罗嬷嬷愿意不愿意。”
刘遇道:“明儿个让雪雁带着礼直接去给罗嬷嬷磕头,叫她干妈,她定然是愿意的。我吃她的奶长大的,还能不知道嬷嬷心里想什么吗!”
紫鹃悄悄拉了雪雁一下,雪雁回过神来,赶紧给刘遇磕头谢恩。
罗嬷嬷本以为是黛玉清高, 不屑拉拢她们这些下人, 等刘遇一锤定音了,她才反应过来,太子妃娘娘自己小心谨慎着处事, 那是他们林家的教养,可旁人实在不该因此就轻视了她在太子心中的地位。想想刘遇是什么性子的人?他放在心尖上的人,哪儿能委屈着了。不管太子妃是没那心思,还是真不知道,横竖太子能把她周围的人和事都安排周全了。
雪雁来给她磕了头,叫她干妈,罗嬷嬷也欢欢喜喜地应了, 捏着她的手笑道:“也是咱们的缘分。”又一起去给刘遇同黛玉谢恩。
刘遇去忙公务了, 她们便先来拜谢黛玉。黛玉轻笑道:“我却是受之有愧。”
此事确非她促成, 不过宫里人少洗一个碗碟都要谢皇恩浩荡的, 这么大的事儿, 自然要来谢她, 黛玉想了想, 对雪雁道:“罗嬷嬷是殿下的乳母, 一向公正严谨, 如今虽是你的干妈, 你若犯了错,她该罚还是要罚的,你可别松懈了。”
说实话,别说雪雁和紫鹃一向互相提醒着, 并不可能犯错,便她真的什么时候疏忽大意了,罗嬷嬷也不会越俎代庖地去管太子妃的女官。她当年也只不过是因为爷府上没有女主人,因着年纪、身份帮着管管人,又不是真的婆婆,哪儿就敢去寻太子妃的人的不是了。就是皇后娘娘这位正经婆婆这般尊贵了,也没怎么过问东宫的事呢。故而罗嬷嬷只连声赞雪雁温顺懂事,必不会出差池。
黛玉便笑着看向雪雁:“听见嬷嬷说的话了?”
雪雁和她素来玩闹惯了,知道她在玩笑,也跟着笑道:“好娘娘,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是不敢说一个不字的。”
也有心怀不满的,同紫鹃道:“雪雁多了这个干妈,以后可高枕无忧,前途无量了!”她们也打听过了,雪雁是从小跟着黛玉的,紫鹃却是黛玉到了外祖母家后贾母给的,只是一来当时在荣国府里头,二来雪雁确实小,紫鹃更周到些,于是一来二去的,雪雁竟处处落了一头,如今到了宫里,两个人级别、月钱是一样的,不过明眼人也看得出来,雪雁平时有什么事儿,还是问过紫鹃才做。如今她得了这个干妈,以后还听不听紫鹃的话,可就难说了。
紫鹃听了心底直冷笑,等四下无人的时候学给黛玉听:“这还只是太子宫里的人呢,都盼着娘娘身边的人离心,其他宫的人不知道要想多少呢。”
黛玉听得直笑,想道:“就是这宫里的人才要想心思,别的宫里的人就是有什么打算,也是冲着殿下去,跟我又没什么冲突。”故而笑道:“行了,你心里有数就是,哪儿的人不得为着银两、前途争得头破血流的?这宫里只会比别的地儿更严重。横竖你们小心着,别惹上什么事儿,其他人来挑衅找事儿,也不必怕,我也不是二表姐那样的人。”
至于紫鹃有没有要她去提点雪雁继续听她话的意思,黛玉也懒得去琢磨了,这世上也没有要主子去讨好下人的道理。紫鹃跟了她这么些年,即使回去了也特特地去求了老太太,带着一家子到林家来投奔她,更是说要终身不嫁地伺候她,这份情谊错不了,她待紫鹃也如同自己的姐妹一样,从不曾亏待。这就足够了,她也从未开口问过当初紫鹃回去是不是因为担忧锦荷会抢走她屋里第一人的位子。
有些事本不必问出口。
刘遇处理好了公事,打发人去办,又来她房里:“换身衣裳,我们一会儿去看看皇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