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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徹正巧换好衣裳出来,倚着门问:“玉儿怎么骂我的?学着我听听。”
元宝嬉笑道:“二爷好日子都快到了,玉姑娘哪儿会骂你?只是说,二爷也到了年纪了。”
林徹一怔,旋即明白过来,黛玉是笑他丢了少年狂气,他笑道:“玉儿这张嘴呀。不过,我是到了怕分别的年纪了,她说得也没错。”他又不免想到,即便是他,一猜到圣上龙体抱恙,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刘遇能不能扛起整个江山,天下会不会出乱子,边境那几个小国会不会趁虚而入——倒没有想到,刘遇也才这个年纪,失去了父亲,会不会伤心难过。
虽说天家无情,可刘遇连对子义君都念念不忘的,何况是他最尊敬的父皇?
他想到这儿,心里发紧,又不敢跟别人说,只得叹
了一声,拉了把椅子坐在院子里,盯着天边的红霞发愣。
黛玉进来时,正见他轻袍缓带,斜坐在院中,本是再闲适不过的姿态,却是浓眉紧锁,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见他这情状,她也收了所有玩笑的心思,担心地问道:“二哥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么?”在她眼里,林徹一向是轻松自在、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这副模样实在是难得,也叫她不由自主地跟着担心了起来。
“没事。”林徹轻声道。
这可怎么都不像没事的样子,黛玉摇了摇头,到他面前坐下,笑道:“二哥该知道,你什么时候都可以相信我的。我连你那么大,那么美的梦都听了,还差这一宗么?”
那么大、那么美的梦,林徹苦笑道:“我的梦要你担着那么大的风险呢,你不怪我?”
“我在那个位子,原该做的。”黛玉承诺道。
叫京里头的人意外的是, 林家如今这样显赫了, 林徹的婚事还是按着之前林征的旧例办的。京里原就有嘴碎的,见此光景, 难免要嘀咕, 说林大奶奶果然是个不肯吃亏的, 当年怎么嫁给名不见经传的林大爷,如今也要弟媳妇怎么进来, 不肯让人压过自己去,哪怕家里当年的光景和现在完全没得比了。这种话要是叫刘家人听见了, 万一融山听到心里去了,岂不是要弄得家宅不宁?黛玉气得嘴唇都在抖, 连声问知不知道是谁先开始传的。
韵婉大笑道:“你这么着急干什么呀?”
黛玉气道:“大嫂子都被编排成什么样了,一点都不气?你原先可不是这么气性小的,如今真当菩萨了?”
韵婉道:“明儿个新媳妇不就要来给父母亲敬茶,和姐妹们相见吗?你看看她,不就知道你二嫂子当没当真?”
这人家当了真的也不会在敬茶的时候表现出来啊。黛玉一边在心里嘀咕, 一边发现自己这心态就是把二嫂子当成了外人, 自觉不好, 吐了吐舌头, 什么都不敢说了。
次日一早, 便有人守在林徹屋外等着讨赏,黛玉出发去宋氏院子里时候,见漱楠苑的几个才留头的小丫头也在说讨赏钱的事儿,便笑着问:“见到二奶奶了吗?”一个小丫头笑嘻嘻地回话:“见到了, 长得可真俊呐,和二爷郎才女貌的,般配得很。”
黛玉又问:“二爷高兴吗?赏钱给了多少?”
小丫头道:“当然高兴啦,这日子他还能不高兴?眼睛都笑得看不见了。”又喜滋滋地给黛玉看她得的赏。其他人一边起哄着说“你怎么比我多”一边开玩笑似的要她分点出来。黛玉看着她们闹了会儿,想到二哥二嫂子既然起身了,想来不久就要去敬茶,赶紧往宋氏屋里去了。
到了那儿一看,馥环已经在了,正在和林滹说话,不多时,林征夫妇两个同林徥也到了,丫头们摆好茶点,锦书来提醒道:“老爷,太太,二爷和二奶奶到院儿门口了。”
众人忙起身相迎,黛玉初见融山,不禁偷偷打量,只见这位二嫂子身量瘦长,却长了张圆脸蛋,脸颊微红,唇红齿白,眼睛也是圆溜溜的,是长辈们常说的福相。她在家里先后给祖父、父母亲守孝,出嫁时年纪也不算多小了,脸上却还带着娇憨天真的神色,把茶献给二老后,还未说话,双颊便又带了几许红色,低下头去。
馥环与黛玉对视了一眼,都憋不住笑了。林徹平日里是个嘻嘻哈哈,什么玩笑都敢开,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人,这么多年来还没见他不好意思过呢,娶了个媳妇却是这么容易害羞的,姐妹们一面新奇,一面又忍不住想看他们日后如何相处。
林滹和宋氏喝了茶,又引新媳妇见过了大哥大嫂、小叔小姑们,道:“咱们家人口简单,亲戚们都在老家,也隔了几辈了,平素就家里这些人一起住着,你们年纪近,平时在一起玩,有什么话就直说,大家都好相处的。”融山忙点头应是。宋氏便又问了些她平时在家喜欢吃什么,玩什么,看什么书的话,融山一一答了,她笑道:“那很好,叫厨房记下来,以后也做给你吃。”
正说着话,丫头们来说早膳摆好了,他们便移步去了桌上,融山还想着立规矩,宋氏笑道:“快坐下一起吃吧,我们家没有这样的规矩。”韵婉亦道:“是啊,妹妹不必拘束,我比你早几年过来,确实不用如此。”
融山原来在家里,也听自己的嫂子们议论过,说是林家不用立规矩,婆婆也是出了名的和气,惯着孩子们:“虽然她家嫂子和小姑子都是特立独行有性子的,不知道好不好相处,但她婆婆要是拿对她大媳妇和侄女儿的态度对咱们家小妹,她就算是有福的了。”刘家向来重规矩,一起吃饭的时候,嫂子们都要先照顾她和
婶娘们吃好,才下去吃饭,她当时也没觉得哪里不对,只是想到自己嫁了人,也得这么伺候婆婆和大姑子小姑子们直到自己也熬成了婆婆,未免有些担心。如今听到婆婆和嫂子这么说,不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红着脸落了座。林徹还大大方方的,屋里头从他兄弟姐妹到大小丫头,都在开他新郎官的玩笑,融山脸都要埋到胳膊里了,他也没见害羞,反而转过来打趣了回去。馥环笑道:“行了,小林学士,你当差的时候说的话还不多呢?在自己家饭桌上也得来个舌战群儒,你可真不嫌累。这几个丫头哪里说得过你,等你陪着媳妇回门,看看对你大舅子小舅子们,敢不敢这么滔滔不绝的。”
林徹大笑道:“融星和我认识多少年了?我可不怕他。”他其实还算是小孩子的时候就被外放过,当时皇帝顾及他年纪小,让他在山西当个副职,他当时就和刘家比他稍大的几个学子玩得极好,要不是这样,宋氏也想不到去替他去山西求亲。
“哥哥不怕,弟弟你怕不怕?”
“都快考试了,他们可不一定有空像你们一样开我的玩笑。”林徹心里一动,对林徥道,“你们学堂里有没有猜这次的主考官是谁?”
林滹敲了敲桌子:“一家人一起吃个饭,你怎么又在说这些?叫你弟弟提心吊胆的,扫兴得很。你怎么都成了家的人了,还这么喜欢说话呢?就不能沉稳点儿?”
林徹大叫冤枉:“我不提,难道三弟就真不猜了?”
林徥倒确实是在意的,因此也顾不上场合了,和二哥说了起来:“先生说,沈老先生如今为太子太师,多半是不会出来做考官了,否则,天下考生岂不是都成了太子殿下的师弟?”
“太子不是介意这个的人。”林徹笑了笑,“那你们先生猜的是谁?”
林徥道:“他说,郭翰林家的侄子这届没考……”
“他猜郭大人吗?”林徹笑道,“那我猜周老。”
他这么一说,连林征都问:“你又在胡说八道了,周老是什么身份、什么年纪的人了,他来做考生座师,考生心里得都悬着。”就像刘家,刘晋考学的时候,周康定是他的座师,如今他侄子甚至孙辈来考学,若是周昌敬成了他们的座师,那不是乱了辈分?不过林徹可是他们家离天子最近的人了,又素有些小聪明,心思活络,他说出来的话,不管是玩笑还是认真的,其他人总得也要琢磨一二。像林徥,表情就有些凝重了。周家和他们家也说不上不对盘,但是倘若是他和另一个人的文章不相上下,想来周老定是会录取那个人的。
融山眨巴着眼睛,心里也有疑惑,只是也不好意思问,遂低下头吃饭,她也不好意思吃多,就着自己面前的小菜小口抿着粥,林徹看了她一眼,扭头叫丫头去夹些别的菜来,把碟子推到了她面前,轻声道:“我记得融星喜欢吃这个,你吃得惯吗?”
小丫头在背后窃笑,融山一下子从耳朵根红到了脖子,额头上几乎要冒烟,宋氏笑着问丫头们:“你们笑什么呢?还要二爷帮着给二奶奶布菜,你们也好意思。”
黛玉道:“可不是,我就不懂你们,对着二哥有什么好笑的呢?好像他会不好意思,好像你们说得过他似的,回回不长记性。”
林徹问她:“我怎么觉得你是在笑我脸皮厚?”
“我帮你训人呢,别不识好人心。”黛玉笑道,“你也别在这儿猜主考官了,就是猜中了又能怎么样?三哥温书温了好多年了,到时候写自己的文章就是了,难道换个主考,还能换种写法?”
林徥心里一动,每年学堂里的人凑在一块儿到处打听主考官,可不就是要想法子知道考官的喜好?想着写文章的时候能投其所好,也算是走点捷径。提前打听,也不过是想着能多些时间准备,如今黛玉这话,却是不小心说中了他的心思,他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便勉强地笑了笑,也不搭话。
林徹转过头来对他道:“妹妹说得也有理,考试的时候,还是要写自己擅长的,不必刻意为了迎合谁去改变自己,除非你本来就会写那种,不然,恐怕效果还不如从前。”
林滹道:“你们也别给阿徥出主意了,一人一句话,别搞得他又乱了,考试的事,让他自己琢磨就是了,这是他的人生大事,他自己拿主意才好,你们虽是他的兄妹至亲,但如今大考是什么样,你们难道还能比他清楚?特别是你,”他指着林徹道,“人人都以为你多厉害,连国子学都想着要不要请你去给学生们指点指点,我就说,他考试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他真的还会写考试的文章吗?你扪心自问,你现在还会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