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韵婉也跟着道:“出去了一趟,瘦了不少,倒还是那么精神。”
黛玉听说三哥回来了,也匆忙赶了过来,一见了他就怪他:“家里这样大,都没有哥哥读书的地方了?特特地跑出去,出去也就罢了,几个月了也没见哥哥回来,也不怕婶娘担心你。”
林徥笑道:“按着大哥、二哥忙碌的程度,妹妹这几个月见他们也有限。再说,我听说二哥没多久就要外放了,妹妹岂不是更要舍不得?”
林徹即将外放的事儿,大家心里也是有数,刘遇早一年就来提过,如今京里局势也稳定了,林征还回到京里,他也是时候出去磨炼一二了。在官场上经营的人都知道,此时的外放可是为了以后的高升,只是即便如此,家里人还是很有些不舍的。林徹自己横竖一直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黛玉叹了口气:“倘若都不用出去当值、外放,一直待在家里,自然是最好的。”她说完自己也觉得这话实在幼稚,撇过脸去笑了笑。
宋氏道:“要是有金山银山,不用担心座山吃空,谁不乐意躺在家里享福呢?只是都享福去,没人种田,没人纺织,手上捏着银子也得饿死冻死。你哥哥们出去,守边关也好,做地方官也把,都是和那些做工的人一样的,虽然都说升官发财,升官发财的,可是升官也不全是为了发财,否则陛下武百官惊叹不已的程度呢?”
黛玉向来是不爱管别人的想法的,当年宝玉对仕途经济深恶痛绝,她也不像其他姐妹那样帮着劝诫,后来来了叔叔家,林徥执着此道,她也不会像宝玉那样,觉得他潜心钻营、俗不可耐。说到底,各人有各人的喜好,又没有什么规定了一定某条路是对的,某条路走不通。不过此时听婶娘这么一说,为官做宰竟有了别的解释,她亦觉得有理:“听婶娘这么说,二哥要是不出去,那就是那地方的损失了。”
“这话你别当着他的面说,尾巴要翘到天上去了。”
几人正说着话,丫头们来报:“菜都齐了。”便去席上落座。因林征、林徹不在,韵婉推林徥坐在宋氏下手第一个位子,林徥推辞不过,又有黛玉跟着劝“三哥这么久没回来了,坐得离婶娘近着。”,便也坐下了。馥环问了声昭昭,韵婉道:“在她奶娘那儿呢,应该已经睡下了。”馥环便点点头,嘱咐下人送两个菜去春绿院:“现在去春绿园要绕一下路了,你们辛苦一点。他们家医馆如今名气也有,忙起来连钱老太太和钱太太都要团团转的,哪儿顾得上吃饭。栀丫头还在长身体呢,饭不好好吃,别说给人看病了,自己先病了。”
文杏道:“我去跑这一趟,姑娘就放心吧,看着钱姑娘吃完我才回来。”
林徥听她提到几栀,略一慌神,筷子险些没拿稳,见宋氏似有深意地看着自己,忙羞愧地低下头去,不敢言语。
宋氏也是年轻过的,知道这种小儿女情窦初开的心动,哪儿是说没就没了的。不过她养了林徥一场
,知道他的性子,多半是要发乎情,止乎礼的,并不敢委屈了郁姑娘,更何况几栀这医馆开起来,也有不少责备她抛头露面的声音,但她却充耳不闻,每日行医治病,乐在其中,宋氏看她的笑颜,也知道她绝不会轻言放弃,更不会为了所谓的儿女情长,就去做不乐意做的事——更何况这事儿说到底,也就是林徥自己在胡思乱想罢了,看几栀落落大方的样儿,还真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她叹了一口气,也没责备儿子这么久了还没忘了不该惦记的人,只嘱咐儿女们好好用餐。
说到林徹的婚事,她倒想起来,叮嘱了林徥一声:“你的院子挨着你二哥哥,他院子里这些时候肯定是人来人往的,你要是嫌烦,就去你父亲书房里温书,不要再去揽月楼了,玉儿院子里现在住了个女客,在养伤呢。”
黛玉知道自己给迎春打官司的事儿闹得挺大的,想来三哥也听说了,不觉有些紧张。当初馥环在云家挨了欺负,林徹去给她出头的时候,林徥就试着劝他不要这么冲动,因为有碍家里女孩儿的名声,现如今自己这举动,可比二哥的还要更冲动了,也不知道三哥会怎么评价呢?她自然是不觉得自己做得不对的,可是倘若三哥不赞成,她多多少少会有些失落难过。
林徥却是提也没提这事,只笑了笑,应了一声:“今日父亲已经说过了,叫我这几天在他那儿念书。”
“说是回来贺阿徹的好事,结果你心里还是只想着温书。”韵婉道,“也好,人有个念想是最好的,要是不知道自己最想做什么、应该做什么,那才难受呢。想着要做成一件事,然后一直奔着那个方向跑,自己心里也痛快。你看钱姑娘,小小年纪,就有了目标,多好。”
林徥笑道:“我是不如钱姑娘的——我不过是,除了念书也不会什么罢了。”
说者无心,黛玉却也不自觉地开始想,如果现在要她设一个一辈子往那里奔跑的目标,会是什么呢?
馥环像是看出她的困惑似的,一边给韵婉斟了一杯酒,一边道:“几栀虽然好,但也十分难得,多数人,比如我,还不是走一步看一步?婶娘当年说要做个女教习,最后还不是相夫教子,过得比大多数人都好。”韵婉亦看着黛玉笑道:“说得是,我当年也就一个愿望,如今也实现了,却也没有以前想象得那么空虚,有时候看着昭昭,她笑我也笑,她哭我也笑,一天就这么笑过去了,玉儿还小呢,不必在意我说的话,所谓船到桥头自然直,慢悠悠地走过去就是了。”
黛玉抿唇一笑,却还是在想,她这一生,最想要什么呢?
紫鹃见黛玉回来后便一直在冥思苦想, 不禁笑她:“怎么三爷回来了,姑娘反而开始苦恼了呢?”倒是想起了什么, 指着迎春的屋子方向悄悄问了声,“三爷有没有说什么?”
黛玉轻轻摇了摇头, 紫鹃松了一口气, 又有些疑惑:“那姑娘在愁什么呢?”
“我和三哥, 到底不如和二哥那般无话不说。此刻连我也不知道, 三哥是真的觉得我做得对,还是因为太子殿下的缘故,虽有不满, 也不便言说。”黛玉叹了口气。
紫鹃笑道:“姑娘前几天还在劝迎姑娘,怎么现在自己倒想岔了?你也说了, 孙老爷的行为是犯了法的, 迎姑娘当时只剩一口气在,钱老爷和李太医花了多久才把她从阎王爷那儿抢回来?就这, 还要三天两头地头痛脑热呢。这官司是非打不可的, 是再正确不过的事了,别人若是有看法, 那他们不是蠢,就是坏。这么简单的道理,三爷能不懂?他既然没说什么, 那就是赞成了。之前三爷拦着不让二爷给环姑娘出头,那是因为当时环姑娘人还在云家,而且自己也还拦着不让二爷和云家闹僵呢。三爷当时说起来, 怕是担心要耽误姑娘你说亲,还有就是环姑娘当时铁了心留在云家,他怕闹翻了,环姑娘在那儿更不好,又不是说他胆小怕事,或者不明事理。姑娘这么不信任他,要是叫三爷知道了,恐怕要伤心了。”
黛玉被说得一愣:“我这是被你劝好了?”
紫鹃佯装生气道:“怎么,我就不能讲两句有用的话,让姑娘服气我?”
黛玉推了推她,又像是忽然想起来了,顺嘴问道:“紫鹃,你将来想做什么?”
紫鹃没料到黛玉会问她这个,一时也犯起了疑惑。她和雪雁都是要跟着姑娘进宫的,规矩都学了小半年了,怎么姑娘忽然问这个?莫非是不想带她们进宫了?她当下就哭道:“姑娘这是什么意思?说好了一辈子跟着你服侍你,如今姑娘嫌弃我们,要赶我们走了?”
黛玉也有些慌,忙摆手道:“你在想什么呢?我不过是今天被大嫂子说得有感而发。你看,三个哥哥不说了,都知道要做什么。几栀妹妹还比我小呢,却是从小就知道将来要做悬壶济世的名医。大嫂子么,就是为了替她父亲报仇雪恨。我从方才就在想,我也这么大了,却还不知道这一辈子,究竟在为了什么在活呢?田上的农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都知道自己是在为了一家老小的温饱劳作呢。我就这么着,像是什么也没做,又像是不知道要做什么。”
紫鹃也被问住了,片刻后才道:“姑娘又何必钻牛角尖呢?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不就行了。”黛玉如今的生活,已经比她从前想象的最好的情形还要好了。进宫当太子妃,这得是多大的荣耀?太子殿下还是个丰神俊秀、温文尔雅的好儿郎,怎么姑娘却又开始想这些了?都说宝玉是个傻的,容易魔怔了,姑娘可千万不能学他。只是她到底也就是个小丫鬟,字还是黛玉教的,不做睁眼瞎罢了,要说道理,也实在讲不出来,只能道:“二爷去考学的时候才几岁?就算是当世有名的神童,难道那时候就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还不都是走一步看一步,慢慢地就知道想要什么了。”
林徹确实慢慢地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海晏河清、天下太平之类的,但她还有这个机会吗?她就要进宫了,之前太上皇出殡的时候,她就时常进宫陪伴皇后,为她抄写佛经,已经经历过了宫里的生活,比起秦嬷嬷耳提面命的那些规矩,现实的后宫更是个需要步步谨慎的地方,一着不慎,怕就要经历元春的那些。到那时节,她还有自己的生活吗?
黛玉显得更加忧心忡忡了。
紫鹃看着着急,只是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劝还好,急得团团转,好在没一会儿,锦荷就进来问:“二爷问
姑娘歇下没有呢,说是姑娘要是还醒着,他有事来和姑娘说。”紫鹃忙道:“还早呢,二爷如今这么忙,难得来一次漱楠苑,肯定是有事儿。他就是不说直接来,谁还会说他什么不成?还特意让人来问,我看秦嬷嬷也挑不出他规矩的错来。”一面说一面赶紧去备茶点了。
二哥之前来漱楠苑可没这么多忌讳,黛玉也知道他是怕遇着迎春——倒是他多心了,迎春连日来一向躲在自己屋里,连在院子里散步都极少。她也有几日没见着二哥了,况他好事在即,以后娶妻、外放,再像这样无拘无束地相处的时日也不多了,遂又命丫鬟再点两盏灯,让屋里更亮堂些。
林徹一进门就笑了:“点这么多灯,也不怕晃眼睛,一会儿不打算睡了不成?”
黛玉撒娇道:“二嫂子还没进门呢,哥哥就不想与我秉烛夜谈了。”
林徹举手投降:“你这嘴皮子这么厉害,怎么尽对着我使,对着大哥同阿徥的时候那么乖巧,我同他们说你欺负我,还要被大哥骂——不过今儿个你得谢谢我。”
黛玉知道他必然不是说空话,犹豫了一下问:“能让二哥听到的,必然是大事,提前告诉我没事么?”
“确实是大事,你都为了这事儿操心了几个月了。”林徹笑着问她,“真不想知道?”
黛玉一听,便知是迎春的事,当下欣喜道:“是二表姐的官司有进展是不是?哥哥快告诉我!”
林徹逗了她一会儿,到底还是告诉了她:“我回来的时候,刑部已经去孙家拿人了。明儿个你表姐就能去户部办理同他切开户籍的事儿了——其实按道理来说,孙绍祖被不被抓,都不妨碍这个,不过,那姓孙的罪有应得,这次应该是彻底栽了。”
黛玉“噗嗤”一声笑了,又起身行礼,道:“这次还要多谢二哥呢。”
“谢我做什么,我不过是消息灵通,提前告诉你一声罢了,替你打官司的是父亲,忙前忙后的是崔管事,你改天要去谢谢他们才是。”
黛玉道:“叔父自然是要谢的,我也早预备着请崔管事吃酒了。只是我也知道,二哥虽然没直接帮忙,可是这么多天下来,要是没有二哥在其中帮我周旋,我怎么也要挨点唾沫星子的。我虽自认问心无愧,可是总有些人要觉得我在多管闲事、仗势欺人,酸腐书生的嘴巴那么厉害,二哥着实辛苦了。”
林徹大笑道:“这你就太抬举我了,我可没这本事。再者说了,会非议你的人,本来就不太看得顺眼我。你真当我在那些写文章的人里头是什么领袖人物、人人都喜欢么?我不讨人喜欢的地方多了去了,只是他们笔杆子没我硬,所以腰杆子也挺不直罢了。不过说到底,读书人最后想要养活自己,还是要入仕的,太子殿下给你撑腰,他们也怕得罪了殿下,读上几十年的书,也没得到朝廷上展示的机会,是以不敢直截了当地说你什么的。我这时候什么也不说,就是帮你们了,不然我随口写两笔,他们可就找着敢辩论的人了,到时候又是腥风血雨的。我倒是不怕和他们辩,只是确实费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