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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怎么办还怎么办。”刘遇环视了一遍酒席,笑道,“想想我小时候来舅舅家,馥姐当着我的面和徹哥打架,我在旁边帮她下黑手,如今我一来,别说馥姐了,连舅舅舅妈都不怎么说话了,倒不如小时候自在。”
林徹拍了下大腿,对馥环道:“我说那时候怎么老打不过你。”
黛玉“噗嗤”一声笑了,刘遇拧过头看了她一眼,又飞快地移开目光:“大嫂子也不见得会高兴吧?”林征沉闷地道:“这可还是……意想不到。”
“想不到么?”刘遇像是自嘲似的冷笑了一下,“不瞒表兄说,我想过的。甚至我今早听说的时候,还想着,这是好事,兴许可以当个好消息告诉大嫂子,正好贺你家的喜事。”但那其实不应该。
他们一个坐着,一个站着,仿佛在对什么暗语一样轻声嘀咕了这一大通,表情都分外凝重,其他人其实离他们也不远,只是都不敢细听,让他们在那儿打机锋似的说了半天——其实也没说几句话,林征素来是个寡言的,刘遇今儿个也没有滔滔不绝的兴致。说到了后面,甚至叹息不止。
林徹站起身来,举着酒壶到了他们身边,给他们二人斟了酒:“多重要的事啊,一定要在今天说?好不容易来一趟,高高兴兴喝点酒嘛。因着国丧刚过,加上是给侄女儿过生日,她还小,听了太吵的也不好,不敢请戏班子来热闹,
这排场是简单了点儿,酒菜却是精心准备的,你们在这儿打哑谜,倒不如来小酌两杯了。”
刘遇笑道:“二表哥说得有理,今天是你家的好日子,这事儿你也别放心上,若说天道轮回,也该他了。”林征勉强地牵起嘴唇笑了笑,接过弟弟手里的酒杯,来敬了刘遇一杯。刘遇略用了一些酒菜,内监来提醒他:“殿下,该回宫了。”他看了看沙漏,放下筷子道:“是了,今晚父皇还要来考我的功课。”说罢自斟一杯,站起来说要敬舅父舅母一杯,林滹宋氏哪里敢受,刘遇便高抬起手臂敬了在场所有人,一饮尽了,才起驾回宫去。
林滹带着儿子们将他恭送出门,等他的车辇行远了,才忍不住问林征:“太子同你的是什么事?”
林征沉默片刻,方道:“且不知这事可有定论,况且他家人此刻未必知晓了,虽然太子没说,但要是从我们家传出消息去,到底不妥。”
林滹一听,便知是大事,倒是林徹笑道:“父亲还是别问得好,你看大哥这脸色,能是什么好事?让他一人愁眉苦脸地去罢,咱们要是问了,一不留神也吃不下饭了,可就对不起今天馥姐同妹妹的一番张罗了。”他心里有数,刘遇会拿来和林征说,还说“兴许可以当个好消息”,那就是不关他家的事,但约莫同如今的排兵布阵有关,林征才这么眉头不展的,又问到南边的事,左不过就是那南安王府,或者四万八公里又有谁出事。至于到底谁有那么大能耐,让刘遇和林征都觉得麻烦——答案不是呼之欲出么?
林徥本沉默不语,听了这话,忽然问道:“二哥是不是已经猜到了?”
王子腾才是葛菁之死的幕后主使这事,林徹也拿不准三弟知道不知道,大嫂子这事儿并没有瞒着家里人,但是这也不是件应该宣扬的事儿,谁也不会主动挂在嘴上,万一传出去生出事端来呢?林徥前两年又在埋头苦读,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他也不知道他会知道多少,故而看了一眼林征,含糊其辞道:“妹妹的外祖母家,怕是要出伤心事了。”
林徥讶异地抬起头。林徹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黛玉原本笑嘻嘻地站在屋外迎他们的,听了这话,笑容僵在了脸上。
林徹忙道:“妹妹听见了?不过是我瞎猜,并没有什么凭据,信口开河罢了,妹妹别当真。 ”黛玉只看向林征,林滹便给长子使眼色,叫他哄哄妹妹,但林滹犹豫了片刻,还是微微地点了点头。
他们本以为黛玉要大哭一场,谁知她只是红了眼眶,转眼便擦去了,强笑道:“婶娘说,你们出去送一趟太子,送了这么久,菜都要凉了,让人另外上些菜,我正打算叫锦荷姐姐去说一声呢,叔叔快进去,你们不在,几栀还好,钱老太医可无聊得紧。”
林征轻声道:“你们先进去,里头闷,我陪妹妹吹吹风。”
也没几天就要入夏了,此时廊间的风正是怡人,林滹也听妻子说过,黛玉其实在家里最信赖的就是大哥,便道:“好,你们兄妹说说话。”带着林徹和林徥先进去了。林徹频频回首,冲黛玉作揖求饶,惹得黛玉又笑起来:“二哥在做什么呢?”
“他说错了话,哄你高兴呢。”
其实黛玉问这句,只是在笑话二哥罢了,听得林征一本正经地解释,反而更好笑了:“他说错了什么话?”
“说你外祖母家要出伤心事那句,其实他是瞎猜的,要出事的不是你外祖母家,不过同他家太近了,同气连枝,免不得要因此也伤了元气的。”林征看了看黛玉的脸色,道,“那是你外祖母家,他没把握的事情就胡乱说
,还拿你外祖母家说,是该打的。”
黛玉却苦笑道:“大哥何必安慰我?我自己早知道的,我外祖母家早晚会出事的,就看人家愿意拖多久才办他们罢了。”她从把那本账本交出去就心知肚明,荣国府如今是外强中干了,为了撑着面上的荣光,里头不知干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所谓大官大贪,小官小贪,外祖母家可是连扫地的老妈子都想着偷偷拿点好处的,要指望上头干干净净的?那不可能。况且,正如宋氏当年所说,外祖母一家对薛蟠的态度已经证明了这家的家风了,觉得杀人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反正家里有本事给你抹平了,反而是耽搁了宝钗选秀更值得头疼?哪怕是二舅舅这样正经的读书人,都没真正管教管教薛蟠。那可不是她们女孩子在自己院里跟谁好,不跟谁好的小事情,那是活生生的一条人命呢。外祖母家上下都是如此,出事真不过是早晚罢了。况那账本子上,林海的字迹清清楚楚,甄应嘉那些事儿,荣国府也没少掺和。甄应嘉算计到林海头上的时候,甄家的老亲贾家,可曾有人想起这是他们自家的姑老爷,去帮他说个情?那怕只是来和稀泥呢!
林征看了看她的表情,道:“看来风还是大,吹得你眼睛都红了。”
黛玉便道:“大哥何必笑话我,再怎么说,外祖母疼我是真的,我现如今替她哭一哭,免得到时候她若是来问我什么,我什么都做不到,心里更愧疚。”
林征倒是没想到她会这么拎得清,一时也有些理解母亲说的“馥丫头外强内软,玉丫头外柔内刚,她们姐妹里,我担心玉丫头的身体,但只要咱们家不倒,玉丫头知道有人疼她,就是遇到了什么事,都敢自己想通的”,这个“敢”字,却已经道尽了黛玉心形了。
“史太君是老封君了,陛下会看她面子的。”林征安慰道,“你也不必太难过,月满则亏,都是轮回罢了。”
黛玉正要说什么,眼见着锦荷小跑过来,同她说:“姑娘,厨房里的汤灶上正炖着鱼胶乌鸡汤,怕是不够位子蒸荷叶饭,要不我让他们辛苦辛苦,搬点东西到咱们小厨房去做?”她便对林征道:“大哥进去吧,我都听见昭昭在哭了,今儿个是她的好日子,你做父亲的还不进去哄哄她呢。”她顿了顿,鼻头泛酸地道,“一个父亲和女儿待在一起的时间也没几年的。”
林征知道她是想起自己的父亲来了,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见她已经转过头去又同锦荷商量起菜色来了,只得道:“已经很丰盛了,不必再让他们那么辛苦了,就咱们自己一家子人,做几道你们喜欢吃的罢。”
黛玉笑着应了一声,林征又看了她一会儿,才进厅里去。
等大爷的身影不见了,锦荷颇有眼力劲儿地也找了个理由又去厨房了,黛玉一个人站在廊下,想起自己六岁时第一次去外祖母家,何等的富丽堂皇,雕梁画栋,连婆子、丫头的衣裳都比别处不同,让当时小小年纪的她,不免生出畏惧之感。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如今荣禧堂想来还是那般的陈设,外祖母见了她还是要又哭又笑,可是怎么忽然就什么都变了呢?
她看着自己身上的衣裳,想到腰间荷包里的印章,忽然想道,我也变了样了。
荣国府上上下下正盼着贾政回京述职呢, 想着正巧王子腾也高升了,不管是他还是元春, 在皇上面前美言两句,给贾政谋个实职也是好的, 刚得了信, 说舅老爷如今离京不到两百里了, 只是染上了风寒, 怕病情恶化,不敢再急匆匆地赶路,在当地寻了个大夫吃药。贾母连声道:“是啊, 急不得,什么都没有身子要紧。”又不免抱怨, “是怎么安排的, 好歹也拜相了,连个随行的大夫都没有, 还得在当地找么?”王夫人、王熙凤等亦十分担心, 等得越发焦急。
谁知没几天,消息传到京里, 说是那十里屯没有名医,王子腾误用了药,一剂药便去了。
这真是匪夷所思了, 正如贾母所说,他一个宰相,这么远的路, 没有随行的大夫便就是遇到了庸医,什么样的医生敢胡乱给当朝丞相用药?就是晴雯、尤二姐这样的弱女子,用了虎狼药,也不过是身子元气大伤,病拖成了大病罢了,王子腾戎马一生,身子底子好,这么多年没见他得过什么病,竟能被“一剂药”就折腾没了?那得是什么药?
贾母满腹疑惑,但又不敢说出来,只是心知肚明,如今的四大家族,大势已去了。平时再嘻嘻哈哈的人到了如今也知道家里是什么境地了,都开始各找出路。许是薛蟠的新媳妇夏氏丰厚的嫁妆让贾赦眼馋,把迎春许给了一个叫孙绍祖的人。
那孙家祖上乃是宁、荣府中门生,现只那孙绍祖一人在京里,现袭指挥之职,因家资富饶,正在兵部候缺提升,贾赦却因曾收了他五千两银子,许诺给他在王子腾那儿说说,把兵部的缺儿给他,如今王子腾又没了,他哪里有本事再给孙绍祖谋职?可那五千两银子早已花了个干净,今时又不同往日,要拿出五千两来也肉疼,遂想起迎春来,回明贾母,隐去自己收了孙绍祖的银子一事,只把他夸得前途大好,要将迎春配给他。贾母心中并不称意,然而想起儿女之事,自有天意,况贾赦的脾气,哪里是说管就管的了的,何必多事出头?到时候贾赦一个不高兴,闹得全家不得安宁,因此只说了“知道了”三字,并不多言。倒是回京述职的贾政,不喜那孙家的门风,劝了两次,无奈贾赦不听,也只得罢了。
宝玉听说那娶亲的日子极近,今年内就要过门,又见邢夫人回过贾母,将迎春接出大观园去,越发地扫兴,每每痴痴呆呆的,往紫菱洲看去时,只觉萧瑟,不由地迎风落泪,却听身后有人说:“二哥哥又魔怔了。”
却是探春。
宝玉奇道:“三妹妹怎么来这里?”一想却也明白了,探春和迎春一样,都不是太太养的,只是探春的性子更刚强些,不似迎春软弱,家里的下人也不敢欺负她,她还时常帮着迎春主持公道,虽每每怒其不争,但到底是自己的姐姐,气过了还是要继续给她出头,她们姊妹俩感情一向好,如今迎春要出门,孙绍祖听人说起来,是个比薛蟠还狂妄不讲理的,她那个性子,能有好日子过?探春又怎么会不担心?
他却不知,探春如今脸色凝重,却还因推此即彼,想到了自己。老太太平时疼她们吗?比起家里其他人,自然是疼的,若非从小被老太太接过去养,她跟着赵姨娘,不定就是第二个贾环了。可这疼爱也仅限于此了。迎春虽木讷不讨喜,但向来乖顺,事关一辈子的大事,大老爷鬼迷心窍地定下来,连二老爷都去劝了两回,老太太竟一句话都不曾说。那以后,她的亲事呢?虽然贾政的人品比贾赦可信得多,但若是她也不得不嫁去见不得天日的人家,老太太也不会拦一句吗?现在家里情况每况愈下,她们几个别说像大姐姐一样登上枝头做凤凰了,想和湘云一样许个世交的勋贵子弟都不如从前容易。探春想到自己在藕舫园船上抽的那支杏花签,心里一阵烦躁,想道:“果然是假的,什么王妃,家里如今这景况,只要不子
孙流散,就是菩萨保佑了!”又问,“二哥哥见过那孙绍祖没有?”
宝玉气得顿足道:“妹妹休要提了,怪道老爷不喜欢他家,都说那薛大哥哥是个浑人的,这姓孙的却比薛大哥哥还要再浑十倍,在酒席上,当着老爷的面就开始说无礼的话。老爷回来气得后仰,说早年他家有求于我们的时候,这人低声下气,点头哈腰的,如今却尽是轻蔑,还说着‘风水轮流转’这样的话,二姐姐听说还要带四个陪嫁丫头去?如今可是又要少了五个清净人了!三妹妹,咱们去求老太太,请她做主,别让二姐姐嫁过去罢!”他说罢就要走,却见探春仍旧站在水边一动不动的,只苦笑抹泪。
“二哥哥,你不懂吗?老太太要是想做主,早就做主了!”探春泣道。
宝玉停下脚步,一阵风刮过,岸上的蓼花苇叶也跟着摇摇落落,恰似即将飘零的“菱洲”迎春。他素来是贾母偏爱的那个,用他自己的话说,短了谁也不至于短了他的,是以他在理所当然地享乐里忘了,老祖母并不是真的神仙,她并不能什么事都解决掉,便是她能解决的,她也不是事事都会去插手。他的二姐姐,如今就在这“不能”与“不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