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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倒的确甚少有懿旨传下去,岳嬷嬷闻言,又念了一回,听得无错了,才往下传去。
后宫的事皇帝本无意插手,不过中宫笺表难得请出,皇太后都有所耳闻,问了一嘴:“小五病的那天,你养心殿里到底是不是有人送了什么去?”她本来只想着,刘迁虽不及刘遇,也颇受宠爱,他若真是因人为才病的,皇帝没道理不闻不问。故而宫里那些传言,她也只当风言风语了,可是皇后此举却又像是在证实那些话似的。她虽对皇后往常多有不满,但也知道,皇后不是个任意妄为的人。
“父皇大寿在即,宫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先放一放吧,莫要扰了他老人家的兴致。”皇帝这么说道。
太后冷笑道:“哦,看来是那几家的女儿做的了?说说看是谁?让我想想,柳家和朱家的份位不高,想来也没法子把手伸到你养心殿去,是贾家那个元月初一生的?”
太后知道这是家丑,若是弄大了,宣扬开来,甚至闹到前廷去,就难善了了,但该说的还是要说:“要这事悄无声息的,也不止不查一个手段,你心放狠些,怎么都能压下去。总不能是舍不得罢!”心里倒是有些不安,皇帝当年为了讨他父皇喜欢,提拔了宫里不少太上皇当年的旧部家族的女子,独贾元春份位最高,无子而封妃。一来,她是荣国公的嫡孙女,比其他家旁系、庶出的女儿是高贵些,二来,她也听说了那贾氏颇有诗才,有几分文慧皇贵妃的意思,谁也不知道,皇帝到底是不是真对她另眼相看呢?
到底是亲生母子,说起话来不必和外人那般瞻前顾后:“皇上莫非是瞧着贾氏像当年孰湖他母亲?要我说,她可远远比不得林氏。我听说她有个弟弟,和孰湖一般的年纪,也是她从小如姐如母地养大的,名声坏到我待在宫里都听到了,岂能比林氏带大的孰湖?谁优谁劣,总能分辨的出。”
皇帝心里也惦记着林氏,随口道:“母后这是什么话,遇儿什么人品,怎么什么阿猫阿狗的都拿来同他比。”
“皇后下这道懿旨也好,我平素就看不惯她懒散,不理宫中内务,搞得宫里上下不分的,如今倒要管事了,且看看后面如何吧。”太后虽如此说,心里也明白,后宫里真正乌烟瘴气的,说到底还是太上皇宫里这些子人,跟太妃、太嫔们比起来,吴贵妃周贵妃什么的,都只能算小打小闹。皇后手再长,也管不到公公宫里来,不过她不喜皇后,日常抱怨两句罢了。
皇帝也难得道:“母后也不必逼着皇后,且让她慢慢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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馥环归家之时, 原顾忌甚多, 叔叔婶子待她一向胜过亲生,不必多想,怕的是嫂子同妹妹有什么意见。妹妹心思过于敏感纤细,自回林家来,独得叔婶兄长宠爱, 如今插了一个自己,多少会有些失落的罢?更要担心的是大嫂子——她和韵婉的关系比起寻常人家的姑嫂来要和气得多, 但因性子一冷一热的,也不曾有交心的情谊,若她像黛玉似的在家住个几年便要嫁出去自然没什么,她日后却是要在娘家长住的, 一年两年地客客气气地相处不难, 十年二十年的,她们都是有性子的人, 谁能保证没什么摩擦呢?是以宋氏虽命她和黛玉一起理家,她也不过从旁协助, 并不常插嘴, 只管自己畅意居的同嫁妆里几处农庄、铺子里的人同账。她虽没明说,但不管是韵婉还是黛玉, 谁看不出来呢?
这到底是以后她们姑嫂二人的相处之道,黛玉虽有心,却也知不该插嘴,倒是韵婉, 特特地在黛玉发完月钱后过来问了一声:“馥丫头还守着她那套呢?”
黛玉笑道:“可不是。”
韵婉皱眉道:“好在这个月没什么大事,不然还真要累着你。”虽则是没什么大的人员变动,但做的好的要赏,做的差的要罚,一来一去的,也花了黛玉一整个下午,“原来太太发月钱的时候,是让几个管事婆子做好了给她的,虽说那几个嬷嬷如今也年纪大了,咱们家现在的管事也不差,妹妹不若学太太当年的法子。”
这倒也不是没想过,只是黛玉和馥环有同样的顾忌,如今她管着后宅,乃是婶子让她练练手,不想她嫁出去后露怯,但日后林家的管家大权还是要交给未来的主母的,她把管事的人安排好了算怎么回事呢?因而半是撒娇半是认真地道:“既是这么着,嫂子要是觉得身子有余裕,咱们去看看管事的们?”
韵婉看了她一眼,倒是笑了起来:“你同馥丫头这样的性子,又何必这么小心呢?即便这个孩子生了,我的兴趣也不在这些事上啊。”也许有人嫁入勋贵世家,便爱把内闱大权拿在手里,天□□权势也好、想从中中饱私囊也好,都是她们的天性。而在她看来,这些远不若钱也好,权也好,都抵不过站在练兵场那一刻的安心——她曾一无所有,靠手中的兵刃杀出了一条生路,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不敢再放下。幸运的是公婆丈夫都不是迂腐之人,由着她选了这条在世人看来可谓惊世骇俗的路。可是林征身边的生活再清苦,哪怕只是帮丈夫擦枪洗衣,在她眼里都胜过京城里荣华富贵下的暗流涌动。两个小姑的担忧她当然明了,但实在是不知她们的小心从何而起:“便是你们替我小心了,又当如何?现如今太太还在,而日后,你当咱们家是那些只靠着祖荫,所以非得阖族而居,才显得出高门大户气势的人家?别的不提,你二哥的本事在那儿,过个几年,不管他外迁不外迁,总要出去分府的,咱们家公账私账,都不可能像你见过的那几家一样的。”
黛玉一怔,也是立刻想明白了,心道:“怪道三哥这样勤奋不敢松懈,二哥这样眼睛瞧得到的前程,恐怕叔叔婶子一去了就要分家的,若到时候他还无个一官半职的,哪怕家里分了他名正言顺该得的那份,在人眼里岂不是还是成了要仰仗兄长过日子的人?”又想,“叔叔家和外祖母家确有不同,大嫂子肯和我这么说,是当真推心置腹了。”然又想,“便是此般又能如何呢?我好容易得了这样愿意交心的婶子嫂嫂,却也没几年就要到别家去了。”自以为苦,竟落下几滴泪来。只这心思不好与别人说,只好忍住,谢过嫂子,并道:“我去跟姐姐说,叫她放宽了心。”
“馥丫头原先也是个自在洒脱人,困在云家这几年,都对不起她院子外头的‘畅意’两个字了。”韵婉说到这里,倒有些沉默了。当年馥环出嫁时,虽是皇妃指婚,云放这个人也是林滹仔细考量过的,但是几年的光景,就把一个肆意的姑娘磨成了这样的脾性。黛玉的性格比馥环还要细里带刚,而皇宫,是个比南安王府更泯灭性子的地方。馥环尚有机会和离归家,而黛玉若是真进了永宁王府
唯一好点的,大约就是,刘遇比起云放来,多出了不少担当和能力吧。
见韵婉起身要走,黛玉忙走过来搀扶:“我陪嫂子回去。”却见韵婉行动自如,甚至比她还灵健几分,遂笑道:“是我看弱了嫂嫂。”不管是先前怕她介意时的束手束脚,还是此刻。
韵婉却搭上了她的手,轻声说了声:“若是不愿,早些和永宁王说吧。他虽一向自我,却也不是听不进话强人所难的人。”林滹夫妇反而不能表示拒绝——对于刘遇而言,这意味着舅父的不臣服,但若是黛玉自己提出来,他总该听一听。
这种事不是没有征兆,叔叔忽然停下相看京里少年郎的行动、家里其他人的闪烁其词、刘遇登门时婶子兄长莫名其妙的态度但敢明白说出来的,果然也只有大嫂子了。黛玉先是一怔,脸涨的通红,但是脑子“哄”一声炸成白光后,却又迅速地恢复了清明,开始思索起来。
大嫂子的口气,和当年在荣国府时凤姐说的玩笑话可不是一个意思,而这句话,也让她这几月心里隐隐约约有了却不敢细想的猜测得到了证实。
她讷讷地问:“永宁王为何——”却又及时住了口。即使屋子里只有她们姑嫂二人,就连雪雁等都在等她叫了才会进来,她也不大想把这事说出口。
更何况,在那么一瞬间,她忽然想到了一件足够让她手脚冰凉的事——婶子他们在意她未来过得如何,所以才把她的亲事看得那样重,可是对于永宁王而言呢?他那样高高在上的人,家里多几个人都不算多,其中一个过得如何,他也不需要在意。
外祖母一家对于当上皇妃的元春总是带着与有荣焉的赞赏同钦羡,三春姐妹都曾被打趣过将来的出路,可是皇妃真的那么好当?叔叔书房里有文慧皇贵妃闺中的墨宝,明明是个再古灵精怪不过的小女子,会在圣贤书上添些无伤大雅的玩笑批注,会和林徹一样临摹名家字画,试图以假乱真。然而这样的女子,在花一样的年华故去,谥号文慧。文、慧,帝王待她不可谓不真心,然而这个真心又值什么呢?
但永宁王又确实是个令人安心的人。从刚开始允诺完成林海的遗愿,到如今屋里烧着的银丝炭,不提叔叔婶婶,就是自己也受了他的恩惠。而他黛玉深夜辗转难眠时,带着些脸红地想,而他也是个温和有礼的神仙人物。
怀着这样的心思,再听说永宁王来家里的时候,饶是她想努力平复心境,也不由地冒出了“怎么又来了”的想法。
刘遇做完了功课才来的,故而时候已然不早,连林滹都下了值,在看林徥的文章,慌忙迎上去,刘遇却已轻车熟路地自己来了书房,还捎来了林徹的口信:“二表兄今儿个忙得很,怕是要晚些回来。”
近来朝廷上在说田税改革的事儿,连带着内阁上下也忙碌难歇。任何一个朝代的变法都伴随着改革派和保守派的角逐,这次不过是田税同商赋的小小变动,不到变法的地步,但恐怕也要带来一些新旧交替。林滹知趣地闭口不提,只命下人看茶。
“二表兄成婚后,多半也要外放了。”刘遇提了一句。
林滹知这是在说朝臣们要有变动的意思,道:“陛下殊遇,犬子何德敢受?”又替林徹谢恩。刘遇道:“表哥年纪轻些,论起资历来也够了。别人也妒不得,若想效仿,随他一样,稚龄考学不就成了?”这次外放只要不出什么乱子,再回京时,地位可就不同了。
丫头来问晚膳何时开席,刘遇轻快地笑起来:“这就去吧,我有件事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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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滹毕竟也是做老了官的人, 席上想道:“老二的官说大不大, 却也是永宁王的一双耳朵,往后内阁机论,可没法同从前一样先行一步知晓大概了。虽说揣摩圣意是死罪,但伴君如伴虎,倘若真的一点都察觉不出陛下的心思, 才要糟糕。先前老二进了文华阁,就有人说这是皇上在给王爷铺路, 他这一走,也不知王爷还有没有其他人填补上。”想了一圈,思及如今沈劼是刘遇的授业恩师,常在沈庐饮酒作诗的那一群文人, 多半用得上, 才松了一口气,问道:“徹儿想也不是一个人外放, 届时京里又要变动了?”
“谁说不是呢?”刘遇笑着应了声。现下只是简单的田税改良,颇有些不动声色的意味。然牵一发而动全身, 到时候盐赋、商税、徭役, 哪个不要跟着变动?再有京官议政时是迂腐、冒进还是真心拥戴,地方官试行时的本事能耐, 尽可窥得一二,若有想中饱私囊者,这样大的事,也总会有马脚露出来。上皇圣寿过去, 少了些大赦的名头,也省了地方上往这边送礼递信的名头,人员变动起来,可不是要大刀阔斧?故而道:“舅父放心,二表兄的事儿我心里有数,定求着父皇给他派个好地方。”
林滹忙道:“既不是他一人外放,也不必这般替他操心,否则他去了安稳之地,总要挤别人到差些的境地的,还是各凭本事,各安天命。不然说起来,王爷容易落着人话。”
刘遇嗤笑道:“去了富庶之地,说我替自家兄弟谋私,换个贫瘠的地方,又只会说咱们虚伪图名声,甚至疑心我是不是故意挑的,好让二表哥多些建功立业的机会。大表哥先前去晋阳的时候,不就经历过一回了?横竖都要占这名儿,索性让表哥安逸些罢,文官不比武将。”
林徥“噗嗤”笑出声来,怕父亲责备,赶紧低下头去,好在这话很快揭过不提,又说起上皇圣寿的事来:“原本不是因为盐政缺漏吗,办了几个人,供出许多盐商压根没有户部文书,只凭着买通了盐官罢了——听说他们打算趁着皇祖父大寿来求个情,不了了之最好,最次也求个特赦。另一些人不乐意打算直接告我的人滥用私刑屈打成招,现在恐怕正商量着用哪一招呢。”
此言一出,不说林徥年纪小,就是林滹见多识广,也吓了一跳:“竟敢如此?”
“不知他们从何处得来的消息,说是原先皇祖父有意传位忠顺皇叔,只是当时皇叔年纪小,才传予父皇,想着日后效仿宋朝那两兄弟兄终弟及?若真是信了这个,什么做不出来呢?”刘遇竟面不改色地说出更吓人的话来。
林家父子目瞪口呆,一时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上皇属意忠顺王的风言风语其实一直没断过,一来当今登基前实在对得起他封号里的那个“平”字,从不打眼,二来他子嗣稀薄,自己还是个病秧子,能不能活过上皇都难说。昔日忠义太子与忠定王相继出事,也牵扯出上皇的一些私德有亏的名儿来,他不得已才下了罪己诏,传位当今圣上,但也没掩饰过对幼子的偏爱,甚至替他争取过兵权。
不过这也是几年前的事儿了,如今上皇身体每况愈下,皇上也不是闲着,几年光阴,便是上皇有心把持朝政,也无力回天了。到这个时候了世界上居然还有异想天开之辈,信当年那套鬼话,倒不如说,他们是不肯承认自家已然失势,尚沉浸在当年受宠的荣光里头呢。
可惜若只是那些贪赃枉法的事儿,当着上皇圣寿的景儿,皇帝多半还会给些面子,为着自己“以孝治国”的名声,暂且不搭理。但事关他自己的皇权,真能坐视不理、维持面上的和气?
但林滹还是觉得心惊:“王爷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见林徥给自己使眼色,立刻明白自己不该问,后怕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