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积雪没过脚背,每走一步都要更为费劲,陆景幽身形不稳,却走得没有分毫迟疑,尽力将脊梁绷得笔挺,在雪地里一寸寸地艰难挪动。
伤口随着他的动作开裂,鲜血顺着身躯流淌,浸染融化着碎雪,在他的身后拖着一条刺目血线。
陆嘉念仿佛能闻到血腥气,捻着帕子收回目光,故作抬首赏梅,眸光在暗处闪过几丝纠结和疑虑。
其实在来的路上,她有过一个念头。
她是在陆景幽夺位后才香消玉殒的,只要现在杀了陆景幽,一切就不会发生,她或许就能在皇宫中安稳度过余生。
可望见眼前这一幕,她一时不知如何下手。
若说昨日陆景幽困兽之斗时,尚且能看出几分前世的狠厉决绝,那今日就是彻底的落魄狼狈。
如同被车轮碾过的野犬,蜷缩在角落里苟延残喘,与前世矜贵孤傲、高不可攀的帝王判若两人。
况且她虽然恨极了陆景幽,但也知晓昨日他是无辜受害,甚至把她当成好心相救之人。
如果此时下手,就算取他性命,心里也咯着石子般不舒坦。
哪怕不去想这些,万一前世杀她之人早有预谋,此生注定要经历一遭,敌明我暗,防不胜防。
陆景幽一死,所有线索也就断了,兴许她穷尽两世,也无法得知究竟是谁要杀她。
她总有些不甘心。
思及此,陆嘉念愈发心烦,转头一片片地扯着花瓣,不再去看陆景幽的可怜模样。
北风寒凉,将前路积雪吹得冷硬,哪怕穿着皮靴踩上去,都会觉得刺骨。
陆景幽走得比方才更慢了,每走几步都要停顿片刻喘息,脊梁也渐渐不支地压垮,墨发顺着瘦弱的肩膀滑落。
在细密发丝的遮挡下,他的脸色苍白如纸,但细细看去,俊秀眉眼间竟然带着几分笑意,唇角也随之微微勾起。
仿佛感受不到所有的痛苦,反而像是遇到了什么高兴事,乐在其中地享受着。
陆景幽小心翼翼地侧眸窥视,眸中映照出陆嘉念的身影。
但只瞥了一眼就迅速敛起眼睫,藏好眼底愈发明亮的愉悦。
他就知道她会来,尽管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缘故。
大抵是昨日瞧见了他最不堪的模样,心中生出几分高高在上的怜悯吧?
陆景幽如此想着,却意外地不觉得抗拒。
奇怪得很,从前他也从其他人眼里看到过同情之色,可只会让他觉得侮辱又厌烦。
因为往事种种,他恨极了陆氏皇族和这座皇宫,宁可粉身碎骨,也不愿接受他们的施舍。
不过今日之人是她,陆景幽便没了那种感觉。
仿佛她只要看着他,眼里只装着他一人,他就很是高兴。
无论是要承受皮肉之痛,抑或是更为惨烈的代价,他也不会在乎。
刚从这阵欢愉中回过神,陆景幽不经意间再次抬眸,笑容骤然一滞。
她并未多看他一眼,好似真的是来赏梅的,目光早已从他身上移开。
白雪红梅,她身姿窈窕穿梭其间,美得宛如一幅水墨画,唯独他是多余的污点。
陆景幽攥紧十指,僵硬脆弱的骨节“咯吱”作响,眼底的笑意被寒风吹散,徒留一片阴沉。
恰好此时有个小太监跑过,应是方才人群中落单的,生怕去晚了抢不着晚膳,慌张匆忙埋下头,顶着风雪往前冲。
陆景幽不禁挑眉,似是想到了什么,鸦羽长睫扇动几下,笑意终于重新浮现。
他默默朝小太监的方向挪了几步,趁着他闷头跑过来时,忽然从他身前闪过,不偏不倚地撞了上去。
“砰”的一声,二人皆是撞倒在地。
小太监利落地爬起身,本就一肚子火,一看是陆景幽就更加肆无忌惮了,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道:
“狗东西,别挡道!要死去一边死去,真是晦气!”
果不其然,陆嘉念被这不小的动静吸引,不明就里地转身望去。
小太监毫发无损,正趾高气扬地冲着陆景幽发火,说的那些话也不堪入耳。
而陆景幽狼狈地倒在冰天雪地之中,用尽力气尝试了好几回,终究没能从地上起身,吃力扯动干裂的嘴唇想要辩解,声音却沙哑得不成样子。
兴许是赶着去用膳,小太监懒得再理他,踢走路边石子般狠狠踹了陆景幽一脚,踹得他在雪地里滑出好几丈远,鲜血染了一地,比枝头红梅更加鲜艳刺目。
陆嘉念看得直皱眉,下意识向前一步,反应过来后才讪讪止住脚步。
但这点动作还是让陆景幽注意到了。
他艰难地支起半个身子,缓缓仰起沾着血珠的面容,恰好与她四目相对。
天光黯淡,风雪之中身影朦胧,可陆嘉念还是无法忽视他眸中瞬间亮起的神采。
少年目光清澈明亮,仰望神袛般扬着头,俊美无俦的眉眼在那一刻舒展,带着再遇的惊喜和感念,期待着她下一步动作。
分明知晓她是皇家子嗣,可依然不见对其余人那般的恼恨,只有纯澈和希冀,好似她早已与众不同。
前世,陆景幽从不会这样看她。
白日里他们互不相见,到了深夜,他会勾开她的衣结,用撕裂的布条或是缠着银铃的细链束缚手腕,将她困在帷幔之中细细磋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