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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方城墙下厮杀震天,烟尘滚滚,呐喊拼搏的将士浴血杀敌,这些一度将萧望舒拉回尘封已久的记忆。
北地狂风席卷,黑烟缭绕。
男人站在燃烧殆尽的烽火前,身侧那把乌金长刀仍滋滋冒血。她努力扼守住发颤的双手,清楚看见他薄薄的嘴唇开合,无声吐露出三个字。
——女、儿、身。
几乎是一瞬间,萧望舒的长发飞扬在黄沙中。
她跑过来,死死地、不遗余力地抱住他。
与此同时,男人眉宇中的戾气烟消云散——他终于确信。
拥有白蹄乌的人天下不知凡几,若单论这点就认定塔努尔的特别之处,未免太过草率。能同幽州探子一样多年后还在查访司家一事的,除了公主府再无他人。他太清楚萧望舒的性子,塔努尔身上一定还有别的东西,引起了她的注意。
果不其然,塔努尔说出之前被掳走时,被人拿走了一串项链,一个漆黑斑驳的银鸟。几番描述下来,竟然同萧望舒送给长孙蛮的发饰几近一样。
塔努尔说,这是那个中原女人送给他的礼物之一,她唤它玄。
之前并州探子如何能里应外合的迷局困扰他多日,在这会儿也悄然解开。
天下无人不知,司家少帅十三岁上阵御敌,初创玄衡军之意,只为成为嫡公主萧望舒的亲兵。一玄一衡,是为玄衡之军。
这一刻,萧望舒的顺从屈服,将一切不敢轻言的猜测止在唇舌。
长孙无妄怔住眼。
他略微茫然地抬起手,似乎想要拍一拍怀中颤抖的人,却停在一寸之距,无法再进。
他终是缓缓垂下了手。
吴钩
风声里,萧望舒的话像不成曲调的乐章。她声音颤抖:“见到她了……他见过她……”
“是。”男人轻轻应道。
粗重的呼吸声停缓,萧望舒搂在他肩上的手臂不断收紧。
长孙无妄眯起眼。距离萧望舒第一次这样紧紧拥抱他时,已经过去了许多年。
那是一个华灯初上的长安,平就殿外的榕树积雪成云,他站在树下抱起她,那盏兔子灯挂在树梢。这是萧望舒平生为数不多的僭越,只为翻出一道不算矮的宫墙。他们穿过长安的大街小巷,览遍上元花灯会。那会儿,他对她说,心甚慕之。
萧望舒多年不看长安花灯节,长孙无妄并不意外。他们之间横亘了太多猜疑,有幽州,有成宗,有司青衡之死,也有玄衡军数万人命。七年来权利相争,无数次人马搏杀,有时就连长孙无妄也无法确定,幽州是不是真的置身之外。
直至并州探子传回有关毕显的情报——毕兰因死在逢燮追逐之下,毕显在府上怒不可遏,吐血大骂逢家薄情寡义、断交同盟。
这个消息让长孙无妄惊讶。毕显是天下人皆知的幽州家臣,而他作为主君,竟无法判断毕显何时与逢家有了牵扯。
司青衡冒进领军致使兵败,朝臣口诛笔伐,一度弹压武将数年:林氏不得不尚公主以归天子亲兵;即使是有门生无数的魏太尉在,魏家军监察使无数,魏骁连年奔走在外,远离中央政权。而逢家……司氏一朝覆灭,逢家被成宗调出长安,打着保皇忠君的名义常年驻守兖州。
对此,长孙无妄从来没有去深思。如同世人眼中所见司逢两家三代世交,早已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分彼此。
来朔方的路上,他因费思不解种种线索,再次开口确认当年之事。
薛周殷却说,玄衡军冒进瀚海无人知其所踪,除了逢家。
很显然,从未对逢家产生怀疑、却恨极了幽州的萧望舒并不知情这一点。
现在,萧望舒亲自证实塔努尔带来的消息。
司青衡手握重军,虽忠于萧望舒一人,浴血边疆上阵杀敌,却在多年后成了无人敢提的存在。萧望舒作为局内人看不明白,长孙无妄却深谙成宗本性。
无论这场仗的结果如何,司青衡以女子之身执掌大权,已然触犯了一个帝王的威严。
长孙无妄心中困扰多日的迷局终于破开。那些无法理顺的蛛丝马迹,勉强拼凑出一个模糊的真相——
当年卫国公病死并州、司青衡战败、玄衡军覆没瀚海……到最后夫妻离心,幽州与公主府不死不休,似乎都与忠君纯臣之称的逢家脱不了干系。
这时,长孙无妄再次伸出手,沾着干涸血迹,轻轻碰了碰她散乱如云的头发。
“他说了什么?”萧望舒哑声。
“在这之前,我想知道成宗给你说了什么。”
她突然打了个寒战。身子一摆,似连神智也清醒了。紧攥衣肩的双手顿时松开,萧望舒本能地后退一步。
男人没有再做迟疑。
他用力抱紧怀中人,几乎想要将她狠狠地嵌入骨血中。
直至死亡毁灭也不分离。
长孙无妄垂着头,颔尖未干的鲜血淌落,一颗一颗,弄花了她白皙颈侧。
血腥味儿浓郁不散,他靠在她耳边,呢喃:“萧复杀你,丹阳逐你,逢燮叛你。京畿大权旁落,公主府势力一落千丈,这些你都不生气。你千方百计从高平逃出来,也只为了去朔方固守边疆。仅仅是因为成宗的话吗?”
“不,成宗还没有这么重的分量。我猜……是因为司家。成宗给你说了什么有关司家的话?”
萧望舒没有作答,她挣扎着身体,银丝软甲磨在他玄铠上。
男人没有分毫动容。他薄薄的嘴唇一张,又说:“你可能都快忘了。你曾对我说过,你从来都不信任你爹。你说皇家无情,说难得真心,说……”
“长孙时!”她终于发出一声怒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