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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滢这成语学得登峰造极,捧着小盒子的长孙蛮已经目瞪口呆。
……
筵席已散了有一会儿了,魏家的马车却还没动。魏崇坐在车里,撩起帘子打望了一眼,不远处他儿子正拉着平就殿老先生请教学问。
掌殿博士何照青这会儿有些醉了,他扶着门柱子,眯瞪了好几眼,才看清楚是自己的得意门生。
“是你啊。你这么晚,嗝,找先生有什么事啊?”他扯了个酒嗝,脑子一抖,有些清醒了。
魏山扶捂住鼻子,满脸嫌弃,瓮声瓮气地问道:“先生,我有一事不明,想了许久,还是请先生解惑。”他停了两三秒,又迟疑着:“先生若是醉了,那学生……”
“不醉,不醉!”何照青抹了把脸,挺了挺腰杆,做足了尊师派头,“你且说来听听,让先生好好给你琢磨琢磨。”
魏山扶喉头紧了紧,他用力蒙住了口鼻,仿佛这样也能蒙住他呼之欲出的话,“先生,朋友之间必须坦诚相待吗?”
“然也,非也。”
何照青捋着美髯,摇头晃脑,慢悠悠吟道:“《论语》中提过,当你该说时却不告诉朋友,这叫失人;当你不能说时却宣扬开来,这叫失言。朋友间如何坦诚,该怎么坦诚,都是一种智慧。当然,你年纪尚小,若要做到’不失人亦不失言’,实在是有些为难。”
魏山扶还是似懂非懂。他放下手,不安地踢着石子儿,似乎那把折扇也能踢出心头。
半晌,他闷闷道:“若是不说,她马上就要离开长安了。或许,以后也不会知道了。”
何照青心里一琢磨,顿时想明白了,左不过是小孩子舍不下的总角情谊。他咳嗽两声,提醒自己的好弟子:“你现在还小,这种事情过些时日便会忘了,以后的日子还长,你总会再遇见一个更优秀的人。”
魏山扶叹气:“我当然知道会遇见更优秀的人啊。毕竟比长孙蛮还顽劣的人实在是少,而且此人还要又懒又馋,又不思进取,又好大喜功……先生,你说的我都知道啊。”
何照青扶了扶老腰,酒喝下去老寒腿又犯了,他得赶紧回去坐坐。遂没好气地哼道:“既然你都知道,那还跑过来问先生!”
石子儿一下蹦得老远,魏山扶停下脚,脸上迷茫。
“可是,长孙蛮一直想撮合她爹娘。而我似乎已经知道了这不会成功的原因。”
玉京(八)
公主府这两日很低迷。
长孙蛮趴在桌案上,春娘在耳边叨念:“幽州苦寒,殿下也不拦着。唉,长安的天都够冷了,再往北边儿去,您受不住这苦头哪。”
她转过脸,枕在小胳膊上,眼前是小巧玲珑的青釉瓶,两三枝红梅簇簇拥拥,割裂出凌乱的视线。
春娘理完香膏,手边还堆着四五层的梳奁。她心里忧虑,一想到长孙蛮会远去幽州,眼里又泛起酸涩,匆忙间低下头,背过身抹了抹脸。再回头望一眼,小姑娘伏在案上,模样静得出奇。
春娘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意,顿时在眼里打转,她呜咽道:“您还这般小,怎能离得了母亲!要不奴婢再去求求殿下,说不准殿下正后悔呢。”
长孙蛮撑着胳膊,又将脸转了过来,“春娘别去。阿娘决定的事何时变过,你过去哭闹一番,只会惹得阿娘心烦。”
春娘心里一颤,她又抹了抹泪,道:“难道就没有办法了?您身子这么弱,如何能去幽州。且不说边地苦寒,就是这一路上舟车劳顿,也难熬哪。”
到底是乳嬷,她的担心不为多余。长孙蛮叹口气:“春娘,不用担心。会有随行婢女照顾我的,再说有我爹在,不会出什么事。”
春娘垂下头又落了几滴泪,“就是有燕侯在,才叫不放心。好好的怎么就突然噎食了。孩子带着不细心,偏生还要抢过去。您一个女……”话音猛顿。她背过身,僵着手翻了翻箱笼,“奴婢再去看看,还有什么忘带了。”
长孙蛮似无所觉,又伏回案上。她望着那几枝红梅,掩在袖角里的手指头蜷缩起来。
阒然无声中,院外传来阵脚步声。婢女打起帘子,手上提了个小箱笼,“郡主,文小娘子刚送东西过来了。”
长孙蛮连忙蹭起身,蹬蹬跑过去,摸了摸精致小巧的箱笼,疑惑道:“她怎么没进来?”
“这是她婢女送过来的。小娘子应该在马车上,没有下来。”
长孙蛮沉默了会儿。文家势力大损,始作俑者还是她的亲娘。任谁也生不出亲近的情分。那些在公主府玩闹的时光,似乎已经在这个年末回不去了。
“她说了什么吗?”
“婢女说,小娘子愿郡主长安。”
她打开锁扣,里面放了一条小帕子,三个香囊,还有一支笔,一本书。翻开书扉,上面是满满当当的娟秀笔迹。
长孙蛮一把拿起书册,踩着木屐跑出了庭中雪地。
……
前院亲卫看到长孙蛮跑过来,脸色微变,呼道:“郡主,这里雪路颇滑,当心脚下。”
长孙蛮喘着气,问道:“文家的马车呢?”
“似乎还停在外面。”
跨过门槛,往西路探头一望,便看见角落里停着的青色马车。文家婢女踩着杌子上车,手上垂着油纸包,是刚买回来的新鲜点心。
长孙蛮气息渐平。她一路跑过来,寒风凛冽,嘴角都有些发干。等人撩起车帘后,露出了文曦的一张脸,长孙蛮不由抿了抿唇。
“阿蛮?你怎么出来了…还是跑着来的?”
“来都来了,你怎么不去小庭院找我。”
文曦往边上挪了挪屁股,给长孙蛮腾了个位置。她有些不好意思,侧过脸望向窗外,道:“我,我怕你娘不高兴。除了进宫见霜霜,祖父不许我出门。我也是昨日听了霜霜说的,才想法子过来一趟。”
那本书摊在膝头,长孙蛮低头慢吞吞翻着,道:“你的课业向来优秀,把笔记都送给了我,明年开学课考,老头儿责问你怎么办?”
没再提家里的事,文曦松了口气。她扬起嘴角,颊边有两个小梨涡,“不用担心,我都记住了。虽然没有魏山扶那样的过目不忘,但我看得多,也是能记在脑子里的。对啦,那个小帕子是专程绣给你的除岁礼。”
“你说得对,兔子真不好绣,我花了好些功夫才勉强绣出来。本来想过段时日送给你,可是……”文曦暗淡了眼睛,低着头道:“我绣工还没练好,只配了香料,香囊是乳嬷做的。你要是想长安了,就拿出来闻闻,可别忘了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