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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千夜神色痛苦的按住眉心,如果说解朝秀那张和朱厌一模一样的脸勾起了他最惨痛的回忆,那么曾在万千流岛大肆诋毁阿潇的蛟龙族就更让他想要诛之而后快,他从来都没有云潇那么坦然大度,在神智清醒的时候他还能勉强说服自己平民是无辜的,既然双生的心魔已经被杀,蛟龙族自尝苦果也得到了应有的报应,可神智混乱的时候,他还是恨不得想把那该死的一族赶尽杀绝!
这个念头一起,理智荡然无存的萧千夜反手砍向了拦在中间的苍龙,全身的力量都汇聚在手心,他甚至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身体悄然发生的变化,皮肤泛起一层僵硬的鳞片,尖锐的白毛如刺一般长出,他直接跳上了苍龙的龙脊,一剑刺入龙骨寸寸搅断!
苍龙仿佛毫无感觉,它撞入海水中甩下背身的人,然后再次腾空而起,虽然紧闭着双目,又好像真的有一束锋芒的目光在盯着他。
萧千夜直接掠到旁边的漂浮的木头上,他的理智微微一震,看到一种奇怪的东西朝着天街飞速游去,海水中泛滥着荧光,让刚才还亢奋的海兽也死寂下去。
“阿潇……”萧千夜顿住了脚步,一个名字下意识的从口中念出,让他毫不犹豫的转身朝着城内光化掠去,一把抱住正在海面上和半兽人恶战的女子大跳回到高楼顶端。
“千夜!”云潇又惊又喜赶紧扶住他,萧千夜的呼吸却在这一秒再次加速,她身上致命的诱惑让他的脑子嗡嗡作响直勾勾的看着裸露在外的脖子,熟悉的冲动席卷而来,让他不得不一把将她推远,然后痛苦的按住了额头。
不等云潇上前,夜风中忽然传来了模糊的低语,是苍龙追着他一瞬扑到眼前,喉中发出咕噜噜的声音,似乎在呢喃自语。
:苍龙
他其实已经听不见耳边的任何声音了,骨剑重击逼退苍龙,古老的蛟龙身缠枷锁,时而入海时而腾空,生铁摩擦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尖锐声响,很快螺洲湾的金莲开始一朵朵消失不见,辛十娘着急的拉着云潇说道:“姑娘,金莲空间要全部关闭了,这是巨鳌重回各自领地唯一的通道,一旦被堵死,眼下三百多只巨鳌就会滞留鼎岛,发起疯来甚至能直接摧毁流岛!”
云潇扫过正在呼呼大睡的巨鳌,淡然的笑了笑:“我们本来也不打算放这些巨鳌回去继续祸害别人了,十娘放心,我会处理好的。”
辛十娘不明所以,这时候她的孩子之一、鬼市的十七终于杀出重围找到了几人,沉稳的青年此时一身透湿染着血水,连握剑的手都因体力耗尽而有些微微的颤抖,直到看见辛十娘平安无恙才松了口气:“娘,四姐已经用法术将整个鬼市保护起来,南风苑的人也安全了,现在驻守的军队正在紧急护送城里的十几万人撤离,但……但龙傅的天街巨鳌沉入了海中,目前所有人都不知所踪。”
辛十娘镇定情绪认真想了想,十七擦干净脸上的污垢跳上房顶,又道:“巨鳌失控之后十方会议的人躲入了九重天塔避灾,十一跟着过去打听了情况,沈二爷和白三娘也不见了。”
“别管他们了,天街的守卫全是苍天部的人,苍礼都脚底抹油跑路了,龙傅肯定会被灭口。”辛十娘毫不意外,用非常平稳的口气叮嘱,“沈眠岁比龙傅有心计多了,多半白璃玖也是被他带走了吧,十七,你先回去保护好大家。”
话音未落几人就被一阵龙啸声震得险些从高楼顶上摔下去,十七连忙扶住摇摇欲坠的辛十娘,扭头看见一个迅如闪电的身影高高跳到了苍龙的头顶,白森森的骨剑竟然暴涨着金光,直接从额心那个古怪的咒印刺入了体内!
这一剑几乎消耗了他全部的体力,这一剑也让苍龙发出响彻天际的悲鸣,他被从龙首上甩出百米远,直接砸进了远海的海兽群里,古代种的血液涓涓泉涌混入海水中,让无数双虎视眈眈的眼睛变得亢奋起来,萧千夜微微凝神,剑芒勾起海水形成一道坚固的屏障,然而下一秒,苍龙一个甩尾直接击碎了水墙,同时将来不及躲避的海兽拍成碎渣!
萧千夜踩着残肢再次掠上高空,此时药效越发让他全身酥软,理智时聚时散,必须反复提力才能保持握剑的手不颤抖——这条苍龙很强,比他遇到过那几条长老院的大黑蛟更强,但对方没有杀意,吐息之间反倒徘徊着一种深切的无奈,闭目、枷锁和咒印,很明显是被什么禁忌的法术控制住只能被迫应战,刚才他竭尽全力刺入那一剑的同时将上天界的力量全数灌入了龙的体内,但也无法确定是不是真的帮它解开了那道束缚。
苍龙痛苦的蜷缩成一圈,眼见着又是一尾扫到他面前的刹那间,云潇从千米之外狂奔而来,一手拉住萧千夜快速换位,一手来不及出剑只能凝聚火焰逼退苍龙。
她不来还好,她一靠近,身上的火焰气息搅得萧千夜脑子一片空白,他竟然真的发了一会呆任凭云潇拉着他在海面上狂奔起来,苍龙狂追不止,海兽也群起而攻之,直到两人被围堵在中间,萧千夜骤然回神反手挑起水柱逼退苍龙,这条龙已经满身都是伤痕,甚至被他的剑重创到能看到白骨,然而奇怪的是竟然一滴血也没有流出,就在他想直接砍下龙首的一刹那,苍龙的动作戛然而止,一直紧闭的双瞳锋芒如雪的睁开。
不知为何,他竟然在这一刻有了莫名的迟疑,本能的收敛了力道拉着云潇后退一步。
苍龙也停了下来,那双眼睛沉静而内敛,甚至一尾将围攻的海兽全部扫开,忽然问道:“光化之术,阁下和上天界是何关系?”
“它……说话了?”云潇不可置信的拉了拉萧千夜,修行高深的灵兽会通人语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但这条苍龙一开口给她的感觉竟然是一种道不明的沧桑,它凝视着因药效发作瞳色正在来回闪烁的萧千夜,然后将目光缓缓下移到他手上森然的骨剑上,仿佛被触动了什么遥远的回忆,喃喃自语:“这是凤凰遗骨吧?我曾经见过一柄沾染着火焰的凤骨长剑,是上天界冥王大人的佩剑。”
忽然间听到这个他任何时候都最不想听到的名字,萧千夜脸色一沉:“煌焰……你见过煌焰?”
苍龙毫不隐瞒的回道:“三百年前在一个叫六欲顶的地方见过他,冥王似乎只是路过,恰好撞见一群魔教徒在那里搞什么召唤波旬的祭祀,他们将大批的童男童女献祭给所谓的魔佛,把整座流岛搅得乌烟瘴气,但是他出手太没有分寸了,虽然剿灭了那伙魔教徒,但也几乎把那里变成了寸草不生的无人之地,直到我意外被人以法术禁锢之前,那里还是一片荒芜。”
萧千夜思考着苍龙的话,脑子里却忽然想起来在长安和魔佛信徒交手的事情,蚩王确实提过此事,那一战甚至破坏了点苍穹之术,致使上天界无法清楚的看到如今岛内的情况。
“你为什么会被法术禁锢呀?”云潇看着苍龙额头上的已经被破坏的咒印,下意识的伸手想摸一摸,萧千夜立刻按住她的手臂,依然谨慎的盯着对方,苍龙似是叹了口气,接道,“万年前我曾偶遇一位上天界之人,他手持的古尘是我族龙神遗骸,当时原海冰封多年,墟海已经濒临毁灭的边缘,于是我便想夺回古尘,好尝试解救墟海日渐严重的干涸之灾,可惜龙神大人并未听到我的恳求,那位大人也毫不犹豫的拒绝了我,我一时气急和他一战,随后不敌被伤,但他并未杀我,反而是将我带到了一处灵力充沛的地方修养。”
“帝仲大人?”云潇惊得脱口,“万年前……蛟龙族的生命没有那么长,你怎么可能在万年前就见过他?”
萧千夜揉了揉眉心,这种事情如果对方不说,他其实一点印象也没有,但只要稍微提起一点零星的碎片,记忆就如潮水般源源不断的填满他的心间,他并不喜欢这种对别人的过去如临其境的感觉,却无法将越来越清晰的画面从眼前抹去,苍龙凑到他的面前,似乎想从这个年轻人身上找寻当年那个铭刻在心的影子:“他倒是没有对我下重手,打伤我的是他身边那只穷奇,呵呵,那小家伙年纪还没我大,脾气倒是不小,差点一口咬死我。”
“他不是失手。”萧千夜忽然接话,微妙的感情让他的眼眸也开始闪烁,“是帝仲出手阻止了那只凶兽,否则当时你就会被杀。”
苍龙怀念的笑了笑,没有反驳他的话,而是摆了一下身子露出一个可怖的伤口:“上天界本就不干涉流岛,更何况是墟海这种销声匿迹与世隔绝的地方,大人听闻我的来意之后,曾答应我会调查冰封一事,但在此之前,他说要找个安静的地方先帮我疗伤,但我并不相信他,因为关于上天界最神秘的传说莫过于‘斩杀黑龙’,于是我假意跟着他找地方休息,准备趁他休息的时候偷走古尘,谁料他身边的那只凶兽也在演戏,他看似一副很惭愧的模样对我的伤嘘寒问暖,实则也趁着大人休息的时候想要给我致命的一击,我伤上加伤,真的命悬一线了。”
萧千夜看着那个陈旧的伤,帝仲的记忆对他而言本来就不是特别的清楚,这种事情在那个人漫长的人生里或许根本不值一提,但是对那只穷奇而言,关于帝仲的每一件事都如璀璨的明星闪闪发光,让他仿佛还能感觉到当初那凶狠的一口是真的想要咬断巨龙的喉咙,苍龙也在看着他,继续说道:“大人带我去的地方就是万年前的六欲顶——当然,当年的那里还是一个灵力充沛、干净又美丽的流岛。”
“后来发生了什么?”萧千夜平静的追问,苍龙发出一声无限感激的叹息,语调微微颤抖:“此事本就是我先挑的事,但大人还是不计前嫌的救我,可他并不懂医术,只能让我进入神眠之中暂且沉睡,他让身边的穷奇留下来保护我,自己则亲自去厌泊岛找烈王给我开了药,就这么折腾了大半年我的伤势终于好转,大人则将神眠之术教给我,嘱咐我在彻底痊愈之前尽可能的多休息,那个小家伙总是龇牙咧嘴的对着我,大概是不想我们再起冲突误伤彼此,没多久大人就带着它离开了。”
“之后我便继续找寻能让原海冰封解除的方法,因为有了上天界的神眠之术,即便遭遇强敌也能快速恢复,我变得越来越强,同时也越来越得意忘形,终于有一天,我被另一只凶兽重创濒死,那是我自离开大人之后伤的最严重的一次,迫不得已我只能返回六欲顶,找到当年他救我的地方进入神眠中沉睡,谁料这一睡……再醒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数千年。”
“我睁开眼睛看着周围陌生的一切,几乎不敢相信这是曾经那个灵力充沛的流岛,它的一草一木都沾染了魔气,连小动物都格外凶残,我的出现引起了魔教徒的注意,被他们围堵只能躲入一处深渊暂且观察情况,冥王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他虽然没有发现我,但确实意外救了我。”
苍龙低垂着眼眸,不着痕迹的苦笑:“冥王离开后,六欲顶几乎毁于一旦,我睡得太久了,虽然神眠之中无知无觉,但醒来之后我立刻就意识到自己的寿命已经超过了蛟龙族的极限,我的身体僵硬麻木无法长时间飞行,于是便想稍微缓口气再走,万万没想到就是这一步的耽搁,就是万劫不复的囚禁。”
苍龙吐息长叹,凝视着天空中漂浮的金莲:“我被别云间大宗主所擒,被他封住双目,又以囚龙锁限制自由,从此成为苍天部的象征,为他们屠戮无辜扫清阻碍,直到现在。”
:囚龙锁
云潇还是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摸了摸:“囚龙锁……就是你身上这些东西吗?”
“姑娘你……”她的手才碰到苍龙的鳞片,反倒是对方紧张的大退一步,万年神兽有着无人能比的感知力,立刻就察觉到这是个女人,身上若有若无极为至净的火焰气息,苍龙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低低问道,“姑娘是何人……”
云潇想起蛟龙族对自己的误会,连忙摆手解释:“我真的没有霸占着原海不还给你们,而且原海的泉眼已经解封了,虽然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各地墟海才能恢复生机,但是你放心,一切都会好起来。”
“原海解封了?”苍龙的语气有止不住的震惊,自他出生以来,眼见着家园的海水一滴一滴的消失,无数族人被迫离开,弃乡道成为一条隔绝了故土的不归路,他毅然决然的选择背井离乡为族人寻求出路,然而时间一天天过去,他踏遍了无数座风情迥异的流岛试图能找寻蛛丝马迹,却每次都铩羽而归毫无所获,直到在神眠之术中沉沉睡去,千年的时光宛如一场梦,梦醒的时候他却已然沦为阶下囚,那片再也回不去的蔚蓝色海洋,真的恢复了?
云潇将事情的始末如实告知,苍龙的眼眸也从最初的欣喜逐渐凝重,沉默很久才终于接话:“我被囚禁在那座金鼎中快一百年了,别云间如日中天,苍天部的眼线更是遍布天下,他们已经利用我达到了震慑人心的目的,不再需要一条衰老的龙继续装模作样,而且如今的蛟龙族侵略流岛,想必那层让世人畏惧的神秘外皮也早就不复存在,难怪苍礼这次会放出我,看来他是想彻底放弃我了。”
云潇倒是颇为平静的踢了踢脚尖,一点也不意外苍礼弃卒保车的行为:“如果他们认出了我的身份,那就应该知道蛟龙族对我恨之入骨,而我这些年也确实杀了你很多的同族,他想让我们自相残杀好尽快脱身吧。”
“他们竟然如此糊涂,被一条双生心魔蛊惑,酿成大错。”苍龙喃喃开口,掩不住的悲伤,“从弃乡道离开之后我曾尝试找寻澈皇想询问冰封的真正原因,但正如墟海不允许外族进入,浮世屿也无迹可寻,大家皆是为了保护族人,澈皇的做法无可厚非,没想到时过境迁竟被有心之人借势添油加醋的利用,墟海与世隔绝太久了,这么简单的挑拨竟也毫无防备,愚蠢。”
“都过去了。”云潇平静的吐出了一句话,虽然一时间心思复杂,但依然只是微笑起来,“我听说他们成立了新的长老院,带着剩余的族人一起搬迁到了流离岛,也许再过一段时间等墟海彻底恢复,你们就能重回故国了。”
“流离岛……”苍龙默默记下这个名字,这一次他的声音里出现了微妙的变化,交织着种种说不出的情愫,“但愿他们能迷途知返,代我见到崭新的家国。”
“你也可以回去。”云潇接下话,手指抚摸着囚龙锁,“只要打开这个东西,你是不是就能重获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