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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一出口,萧千夜轻扬嘴角,威胁一般的警告:“那就麻烦你们转告辛十娘,要是敢动她,我保证没有人能活着走下这只巨鳌。”
云潇就这么被裹成一团扔到了蜃楼的某个房间里,当蛛丝一层层剥开之后,她立刻就感觉到一股阴森的寒气渗透皮肤,让她这样从来不惧寒的身体也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冷颤,房间很宽敞,点着明亮的灯光,明明门窗紧闭却有幽幽的冷风不知从哪里吹来,正前方高大的八步床上斜躺着一个惨白如死的女人,她端着一碗汤药正在用勺子搅和,微微抬起眼皮望向已经走到床前的云潇,平淡如水的开口:“你是故意被老四抓住,想过来见我的吧?”
云潇好奇的看着她,顿时连她身上那些匪夷所思的反常也被悄然忽略,心中不合时宜的冒起一句话——真是个漂亮的女人。
辛十娘确实如那强盗三兄弟所言,除去渗人的肤色,年过四十的容貌端庄温柔,哪里有丝毫传闻里“鬼母”的吓人,根本就像是一位养尊处优的贵族小姐。
一时失神,云潇也没回答她的问题,辛十娘用余光瞥过她的神色,不动声色继续喝着汤药,主动接话又说了下去:“你刚才用火焰烧毁蛛丝的那种法术很特别,是哪一门哪一派?”
“就是很普通的火焰术而已。”云潇面不改色的回话,辛十娘意味深长地望了她一眼,目光落在她的胸口上,似有几分迟疑却又立即消失,“那姑娘的法术修为应该是极强的,我这的蛛丝一般人可砍不断,更不要说像你那样沿路烧上来,要不是十七出手阻止,真是差一点就要烧到蛛巢里去了。”
“嗯,我从小法术天赋就很好,自学成才嘛。”云潇乐呵呵的想忽悠过去,谁料辛十娘放下汤碗坐了起来,随手一勾,一根蛛丝“唰”的绕住旁边的木盒飞到她的手心里,她朝云潇招了招手,露出一副热情的模样介绍道,“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二位虽是不请自来,但一个武学了得,一个法术精湛,我是个生意人,打打杀杀既结怨又赚不了钱,不如化敌为友,这颗龙血珠就当是我给姑娘的赔罪礼了,刚才十七他们多有冒犯,别往心里去。”
“龙……龙血珠?”云潇咽了口沫,在木盒打开的一瞬间情不自禁的蹙了一下眉头,辛十娘饶有兴致的看着她的反应,试探的将木盒递给她,笑道,“龙血珠对修行者而言是求之不得的大补之物,这几年运气好我从周边的流岛买到了不少,要不然我还舍不得送给你呢!”
云潇只能伸手去接,她原本只是故意被抓想借机混进蜃楼调查辛十娘,没想到对方根本没躲着她干脆利落的直接露了面,这下反倒是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辛十娘披了件外衣站起来给她倒了杯水,堆起一脸的笑:“可以直接吞服,也可以碾碎了和水喝,这颗有点大,我来帮你碾吧。”
“别别别!”云潇慌忙阻止,已经被龙血特殊的气息熏的有些喘不上气,赔笑拒绝,“我们偷偷溜进来偷了布庄的衣服,还在街道和你们的人大打出手,您不把我们赶出去我就谢天谢地了,怎么好意思收这么贵重的礼物呢?”
“赶出去?”辛十娘不置可否的摇头,竟然还对她露出了一个调皮的表情,“那位公子能压的十七占不到一点上风,我哪里还敢说能把你们赶出去?眼下世道这么乱,与其和你们为敌,不如多个朋友多条路,你说是不是?”
这番生意人惯用的说辞倒是让云潇找不到理由反驳,她真的将龙血珠碾碎和水,又另外拿了一个干净的勺子耐心的搅拌,云潇咽了口沫,虽然分不清这到底是出自哪一脉的蛟龙族,但是气味很浓,伴随着汤勺的搅拌越发让她感到头晕目眩,辛十娘似乎察觉到她脸上微微不适的变化,关切的问道:“姑娘是不舒服吗?那正好,这东西除了能增进修为,还能强身健体,你看看你这么瘦,早该吃点补品好好养养身子了。”
云潇揉了揉额头,脸颊因为难受微微抽动了一下,辛十娘的嘴角轻轻一挑,忽然拉长语调慢条斯理的问道:“姑娘是不想喝,还是……不能喝?”
云潇豁然抬眼,干脆不再演戏,反问:“十娘是想试探我的身份,还是想试探他的身份?”
辛十娘眼前不由一亮,苍白的唇勾起一抹奇妙的笑:“如果有意隐瞒,他是不会被人察觉到真实身份的,但是你不一样,龙血珠可以立竿见影的让你暴露,谁会在你身边寸步不离的保护着呢?呵呵,只可能是那个人吧。”
话到这里,两人心照不宣的互望了一眼,辛十娘这才将手里的龙血撒到地上,镇定自若的重新给她倒了一杯温茶,摇头叹道:“我听说前段时间文四哥死了,虽说传闻他是得罪了辛摩被杀,但死亡的地点却在一座充满传奇的流岛上,这其中多半有很多不能公开的秘密吧,坦白说,我不想招惹上天界的人,火焰烧到蛛丝的是时候我就在猜会不会是你,如果真的是、千里迢迢来到鬼市又是为何?我不记得自己曾经招惹过你们呢。”
这一次云潇接过了她手里的茶水,总感觉眼前这位被誉为“鬼母”的女人并不似传闻中渗人,反倒如邻家长姐,温柔的会让人情不自禁放下防备。
:鬼母
辛十娘在她对面坐下,手指再次勾起一根蛛丝缠着一份精致的信函递给云潇,笑道:“文四哥一死他的位置就空了出来,想必是有不少人要为此挤破脑袋了,这是螺洲湾的邀请函,你们莫非是为了这个而来?”
云潇又惊又喜一把抢了过去,万万没想到竟然会有这么意外的收获,这封信用烫金封口,是十方会议成员独享的优待,辛十娘看着她的神情,似乎意识到自己猜测错了,想拿回来的时候又被云潇躲了过去,她挑了挑眉头也没生气,只是好奇的拖着下巴凑近一步追问:“不是为了这个?嗯……姑娘,我说了不想和你们为敌,这封信我可以送给你,有了它你就能去螺洲湾参加十方会议,只要你告诉我来鬼市的真正目的,如何?”
云潇眨眨眼睛想了一会,上下打量着辛十娘不放心的道:“我们也不是特意跑过来的,更不是想要针对你,不过山海集这些年为非作歹,为一己之私加剧毒 品泛滥,我可真是对你们一点好感也没有。”
“贩毒?”辛十娘小声嘀咕,脸上有明显的厌恶之色,一双眼睛明亮如光,毫不犹豫的脱口接话,“鬼市不允许贩毒。”
“哦?”云潇有几分意外,指着她刚才扫在地上的龙血珠问道,“贩毒一事最开始就是由蛟龙族散布到万千流岛的,十娘既然和他们有生意往来,不可能一点不清楚他们迅速敛财靠的是什么吧?”
“哼,我是和他们做过生意,不过他们暴毙之后,我一样可以把他们变成生意。”辛十娘淡漠的回答,真心有点老奸巨猾商人的姿态了,她慢悠悠的瞄了一眼云潇,似乎是想起来什么其它的事情,压低声音小声的说道,“你和蛟龙族又是什么关系?我可是听过不少难听的流言蜚语,那些活了几百年的大老爷们满嘴脏话的谈论一个女人,真让我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能让他们那么恨你?”
云潇轻握着茶杯的手不经意的一颤,虽然很快就平复了内心震荡的情绪,神色里还是极快的闪过一抹哀伤,她深吸一口气冲她咧出一个明媚的笑脸:“他们被一只魔物蛊惑,一直都把我当成侵占原海的罪魁祸首,不过几张嘴也说不死我,我不还是活蹦乱跳活的好好的?都说他们是暴毙,其实我见过那种法术,是魔物吞噬同族吸食力量的手段,我倒是挺可怜他们,到死都不清楚谁才是真正的敌人,哎,也不知道在地狱里阎王爷会不会帮我洗清罪名了。”
辛十娘好奇的看着云潇,作为一个黑市的老板娘,自己也算是在三教九流摸爬滚打了许多年,即使是这样她都觉得有些言语太过肮脏刻毒,万万没想到今天有幸见到本尊,竟是这般清澈如水让她忍不住刮目相看的性子,一时动容,辛十娘以茶代酒敬了她一杯,仿佛有什么心结倏然解开,侃侃而道:“我和蛟龙其实没做过几单生意,当年之所以让巨鳌在峒湖休息,其实是看流岛的百姓被他们欺压的太苦,暗中命人开仓放粮接济平民,不过我这副渗人的模样普通人哪里敢靠近,传着传着,就传成了神乎其神的鬼市。”
“啊?”云潇发出一个呆呆的音符,不可置信的反复打量着辛十娘,“可我、可我听到的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呀!”
“你听到了什么?”辛十娘温柔的笑起来,“传闻我是‘鬼母’,还是蜘蛛精?”
被她一语戳中下怀,云潇尴尬的抓了抓脑袋,瞄了一眼房间里数不清的细细蛛丝,问道:“十娘,你是怎么变成这幅样子的?还有你那三十个孩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呀?”
提起这个,辛十娘的目光瞬间暗沉下去,云潇紧张的握紧双拳,生怕她会突然翻脸不认人,但很快辛十娘就长长叹了口气,抓着她的手腕苦笑起来:“姑娘,那伙蛟龙对你恶言相向,恨不得把这世间最难听的话全部放在你身上,这事情可不止我知道,整个山海集、甚至更多的流岛都传的沸沸扬扬,你身边的那个人……他那样身份不可能不知情吧?可是刚才,他那么小心翼翼的保护你,要不是你自己想将计就计来找我,他肯定一秒也不会放开你吧?”
云潇奇怪的看着她,也不明白她怎么好好的突然说起这些东西,辛十娘哽咽了一刹,扯开自己的衣领露出同样惨白的胸口,一个黑色的蜘蛛烙印清晰的刻在心脏的位置上,甚至触角还在诡异的蠕动,云潇只感觉后背一阵发凉,惊恐的指着那东西问道:“蜘蛛……还会动?”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会变成这幅模样吗?”辛十娘轻轻抚摸着蜘蛛,眼里的光在这一刻变得杀气凛然,一改片刻前的温柔,仿佛一个毒妇邪恶的勾起了冷笑,“我也曾经有一个自以为真心相爱的人,为了他我不惜和父母断绝关系,甚至偷了家里的钱给他做生意,那一年我十八岁,风华正茂的年龄啊,我们在一个破庙里私定终身,在漏风的木屋里洞房花烛,即使这样我也是爱他的。”
她神色游离的顿了顿,仿佛是回忆起了过去,冷笑里不由闪过一丝淡淡的暖意,随即被更加憎恶的情绪覆盖:“他确实很有才华,能言巧语是个做生意的料,很快靠着我给他的钱赚到了第一桶金,短短三年时间我们就在城里住上了精致的小房子,有了第一个孩子,是个漂亮的女孩,生活开始慢慢起色,我也在幻想和他一起白头到老,但是……”
辛十娘用力扣住心口的蜘蛛烙印,指甲直接刺破了血肉,但她似乎完全感觉不到疼痛,双眼通红:“但是没几年他就变心了,城里高官的女儿对他一见钟情。”
“高官?”云潇低声呢喃,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辛十娘将染血的手指放到唇心对她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笑道,“嗯,高官的女儿,他一介商人,最缺的就是权势,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用了什么花言巧语把人家小姐迷得神魂颠倒非他不嫁,还先斩后奏有了身孕,逼着人家老爷为了保全颜面主动退步,于是——我就成了他最大的阻碍。”
“他对你做了什么?”云潇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辛十娘的手指有节奏的左右摆动着,一字一顿的道,“我被他灌了迷药,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来到了一只巨鳌的背上,也不知道他是念着一点旧情没忍心杀我,还是想最后赚一笔钱好体面的迎娶新夫人,他把我卖给了海市一家青楼,但是女儿……后来我打听过,人家小姐不想要别人的孩子,没两个月就借口失足把孩子推到水池里淹死了。”
她喝了口茶,宛如苦酒入喉烧的心窝剧烈的难受:“那一年我二十五岁,虽然比不上十几岁的小姑娘水灵娇嫩,但怎么说也是富家千金出身,有些东西是自幼养成的别人比不了,老鸨很喜欢我,说要捧我做花魁。那五年可真是人间地狱啊,男人一个接一个,到了后来我也染上了毒瘾,像个行尸走肉,连客人是高矮胖瘦年老年少都分不清了,三十岁那年我大病一场,本来到了我那个年纪也没有多少价值了,偏偏遇到一个古怪的客人莫名其妙给我赎了身,老鸨开开心心的收了钱,就让人把我带走了。”
“他并没有像寻常客人那样对待我,反而耐心治好了我的病,还帮我戒了毒瘾,但我一看到他的眼睛就知道那不是什么好人,他肯救我一定是另有所图,果然等我身体好转之后他就给了我一副药,说是新炼制的,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帮忙试药,还说我的血比一般人特殊,是最佳的人选,如果我愿意帮他,他可以满足我任何条件。”
“试药……”被这两个吸引,云潇的心中咯噔一下情不自禁的联想起来一个名字,忍不住追问,“那是什么人呀?”
辛十娘摇头又点头:“他明明可以直接强迫我,但还是客客气气的征求了我的意见,当然是真情实意还是虚情假意就没人知道了,一开始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谁,还是后来入了十方会议才听人提起过,他是个颇有名气但喜欢独来独往的卖药郎,人称‘秀爷’,反正我的命是他救的,呵呵,如果死亡对你而言已经是解脱,你怎么可能还会在乎试药的结果是好是坏呢?我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他,当场吃下了那服药,很快我的身体就出现了奇怪的反应,他本来就是个大夫,搭脉问诊之后说是怀孕了。”
“怀孕?!”云潇一头雾水,辛十娘笑呵呵的,看起来那段经历应该并不痛苦,“是的,我还以为是哪个客人意外留下的种呢,结果没几天孩子就出生了,当时我吓坏了,可还没等我反应过来,第二个孩子也怀上了,自那以后大概半年的时间里,我就这么离奇的一直生孩子,直到第三十个孩子出生才停止,秀爷似乎早就知道会有这种情况,检查过孩子的状况之后他很失望,说是没达到预期,不过他很守承诺,临走前问我想要什么。”
话音未落,辛十娘“咔嚓”一声捏碎了手里的茶杯,扶额低笑:“我自幼锦衣玉食,偏偏要为了一个男人不顾一切,十八岁私奔,二十五岁被抛弃沦为娼妓,到了三十岁,突然间多了三十个孩子,他问我想要什么?我说一要负心人不得好死,二要我和我的孩子安度余生,哈哈,哈哈哈……当时我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向他提了要求,没想到他竟然爽快的答应了,没过多久他托人给我送了一根赤水珊瑚,让我三天后去巨鳌的脑袋上等着,只要看到烟火就把它喂给巨鳌吃,我照做了。”
“他杀了原任主人?”云潇立刻反应过来这其中隐情,辛十娘微微一惊,但想起云潇的身份也不奇怪她会知道这些事情,点头,“嗯,这只巨鳌一直做一些小流岛的生意,所以没有请特别厉害的守卫保护,他杀了原任主人让我将赤水珊瑚喂给它,于是我理所当然的成为了新的主人,我和我的孩子自然也能安全的生活下去。”
“那……负心汉呢?”云潇小心的追问,辛十娘的眼底有疯狂,咬牙,“他借给我一个东西,是三个精致小巧的铃铛,让我把它们放到那座流岛上去,然后教了我法术让我同时摇晃三个铃铛,法术是很简单的小法术,厉害的是铃铛,三个同时发出声音之后竟然引发了地震!我躲在巨鳌上一下子就看呆了,整座流岛……几个时辰就被摧毁,直接坠天了。”
云潇的心“咚”的一下几乎停止了跳动,辛十娘的脸色有一抹哀痛,但这抹哀痛并非怀念那段曾经的感情,而是一种惭愧和悔恨:“我只是想杀了负心人而已,没想过让所有人陪葬,连自己爹娘都害了,等一切结束之后秀爷收回了那三个铃铛,说是借来的要还回去,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关于他的消息也很少很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