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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回
墨阁昏暗的房间里,公孙晏正秉烛整理着从隔壁抱过来的镜阁卷宗,明溪靠在椅子上一言不发的看着他,五年的时间说长不长,但对于才历经碎裂之灾的飞垣而言是一段极为特殊的艰难时光,事务之多、内容之杂可能比过去二十年加起来还要繁重,尤其是神秘莫测的山海集,毕竟牵扯到很多未知的海外势力,公孙晏在他的默许下做了两份帐本,如果真要不留余地的一刀切,这其中的牵扯到的庞大关系会让他也倍感头疼。
在房间的另一边,仿佛没有注意到自己正在长时间的出神,萧千夜低着头坐在公孙晏的对面,昏暗的烛光让他看起来有几分憔悴,只有那双熠熠生辉的眼眸和疲惫的容颜呈现出完全相反的状态。
一时分不清这个人的真实想法,明溪也只是安静的等待着,恍惚中有种梦回当年的错觉,让他默不作声的投来了目光,想起一些很久以前的过往。
当他还是以皇太子的身份协管墨阁的时期,像这样三阁之主会面的场合就屈指可数,而且大多数时候只是走个流程过场,并不会真的讨论至关重要的国家大事,不同于公孙晏可以悠闲的住在帝都城里,萧千夜每年回来的时间不足两个月,他像机械一样完美又精准的重复着自己的职责,先去圣台和父皇汇报四大境的情况,然后回家休息,最后再一次启程离开。
他和这个人最大的交集来自他的兄长萧奕白,虽然为了隐瞒灭族的真相,萧奕白主动请缨去了最为危险的白虎军团,但他的一魂一魄始终萦绕在掌心,从未远离。
萧奕白对这个唯一的弟弟有着非常复杂的感情,一方面作为自幼被帝都各大家族冷落的天征府,弟弟是他为数不多的玩伴,另一方面作为灭族的罪魁祸首,他情不自禁的将对父母的那份愧疚转化成了对弟弟的溺爱,萧千夜年少离家,在昆仑山那种与世隔绝的地方成长,修道之人的怜悯慈悲和门阀贵族的冷漠无情像两只看不见的手撕扯着他的内心,让他在技惊四座的同时,有着显而易见的缺点。
萧奕白就是那柄暗中的利剑,明面上不会关心弟弟的任务,背地里却帮他铲除了致命的危险。
想起这些,明溪再一次望向了对面的人——他冷漠无趣,发呆也只是将目光投向远方,会一直握着那柄白色的剑灵,习惯性的转动剑柄。
第一次让他对这个人刮目相看的一件事是军阁的那次大换血,萧千夜将一半的顽固子弟扫地出阁,并在军中重新制定了严厉的军规,要求上至将领下至士兵无差别遵守,除此之外,他要求各部每年针对所属士兵进行集训,正副将领更是由他亲自考核,这让军阁在短短几年的时间里变得年轻而充满了活力,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激昂的斗志,仿佛可以为了国家随时奉献出自己的一切。
那一年的萧千夜意气风发,虽然经常会望着远方出神,但他的眼睛坚定如铁,是对这片土地最诚挚的热爱。
他在想什么呢……明溪无声笑了,直到现在他才明白,原来那样长久的沉默不语,是在怀念心中最为惦记的女子。
坦白说,这一举动虽然得罪了很多人,但确实是他想看到的结局,很早以前他就在暗中布局要染指军权,军阁是他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目标。
他在暗中压住了质疑和反对的声音,也在等待这份契机生根发芽,给飞垣带来质的改变。
萧千夜的朋友不多,大多是入伍之后跟随他的战士,在常年的并肩作战中慢慢磨合而变得惺惺相惜,这个总是在帝都城板着一张脸不愿和任何人多交流一句话的年轻公子,只有在军中才会露出温柔的笑,会帮受伤的下属包扎伤口,会陪他们切磋比武锻炼身手,这种判若两人的个性让他在调查萧千夜的时候屡次陷入瓶颈,他优秀且矛盾,从某种角度而言,他不是风魔的合适人选。
明溪低头一笑,眼里露出感慨万分的表情,他到现在都还记得北岸城事变之前,他揉着阵痛的额头随口让公孙晏想个办法让萧千夜成为自己人,万万没想到就是这么漫不经心的一句话,那家伙以风魔的名义将一封真假参半的信送到了千里之外的昆仑山,直接把萧千夜的两个同门骗到了飞垣,正是这个在当时看起来有些荒诞的行为,像一个精准的齿轮,推动着飞垣走向了未知。
此时此刻,公孙晏正愁眉苦脸的盯着卷宗上一串串复杂的数字,抱着脑袋望向两人:“不行啊,牵扯的人太多了,就拿东冥来说,碎裂之后一部分城市是在原有的废墟上重建的,但是大量的山体滑坡导致地形变得极为复杂,加上东冥多雨,时不时又会遇到各种突发的泥石流和洪水,所以重建的城市所用的材料就是山海集一家工坊提供的精钢柱,直接打入地下之后非常的牢固,现在东冥一半的城市需要这种精钢柱,如果终止和山海集的生意,这批货我们没有合适的材料可以代替。”
明溪认真的听着,问道:“公孙晏,一次性购买东冥所需的精钢柱需要多少银子?又或者,东冥那些城市还需要多久才能重建完毕?”
公孙晏连连摆手,明溪虽然已经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但他不可能知根知底的了解这么多繁杂的琐事:“就算我们有钱一次买齐,人家也没有那么多的存货呀!其实一开始我就让军械库研究过那种精钢柱的原料,锻炼的过程虽然不算复杂,可那不是飞垣上有的东西,否则也不至于这么多年都必须依赖他们了,至于你问还需要多久才能重建完毕……嗯,至少还需要五年吧。”
事情一下子陷入了僵局,公孙晏苦着脸递给他另外几册卷宗:“这是其它三大境的,一刀切可是要得罪好多人呦。”
“呵呵……”明溪忽然笑了,明明是在说着极为严肃的话题,帝王的眼里却是充满了玩笑,“你也怕得罪人?他们都快把你捧成财神,就差没给你立个金身神像供着了吧?”
公孙晏翻了个白眼抿抿嘴,嘀咕:“我还不是为了你!我黑……赚下来的钱,大半都给你冲国库了好不好?”
明溪摇着头,萧千夜这时候才转过脸,仿佛刚从漫长的沉思里回过神来,根本没注意两人之间的调侃,下意识的追问着之前的话题,“工坊……天工坊?”
“你知道天工坊?”公孙晏颇为意外,接道,“那倒不是天工坊,是另外一家的神工坊,两家是同行也是对手,不过天工坊只做流岛生意,飞垣的他们不接手。”
“只做流岛生意?”萧千夜茫然的想了想,反驳,“不可能,他们接过波斯的生意,在中原的祁连山内修了一座大罗天宫,除了造房子,还私下贩卖一些沾染着巨大力量的灵器,不做飞垣生意?哼,他们是知道飞垣和上天界的关系,不想引火烧身罢了,我之所以要飞垣尽快断绝和山海集的往来,就是因为类似天工坊这样别有用心的商户太多太多了,或许一开始他们不会很招摇,但是越熟悉,渗入就会越深入,短期的利益要以无法掌控的后果为代价,飞垣经不起一而再再而三的折腾,必须现在就斩草除根。”
提到这些事情他的脸色就暴起了杀气,心不由自主地一跳,莫名烦躁起来,语速加快:“最开始的温柔乡就是山海集流出来的,再到后来改良般的极乐珠,不久前的辛摩,还有桃源乡的老板娘一品红,再到如今的天工坊,牵扯到的势力太多太复杂,原本黑市有黑市的规矩,他们自己内部怎么乱都好,但是自从飖草引发的毒品爆发以来,越来越多的国家深受荼毒,已经到不能放任不管的地步了,我这次回来就是要找苏木问清楚巨鳌的真相,先解决飞垣的两只,再将整个山海集全部铲除。”
三人一时沉默下去,交换着各种眼神,明溪习惯性的转动着手里的玉扳指,略一思忖方才低道:“海市的那只巨鳌曾经一度被夜王控制,说明统领万兽之力对其是有用的,眼下正好舒少白也在帝都,或许可以让他帮忙控制巨鳌的行径让其远离飞垣境内,至于上面有生意往来的商户……”
明溪顿了顿,手指敲击着桌面似乎在计算着什么东西,然后认真的望向公孙晏:“给你一个月的时间,让飞垣的商户结清和他们的帐,一个月之后,再不允许山海集踏入飞垣的领土。”
公孙晏脸上的所有表情都在这一瞬间凝滞了,作为黑白通吃的镜阁主,他比任何人都知道这轻飘飘的一句命令执行起来到底有多难,一时间几乎呆住了,喃喃:“你真要一刀切了?”
明溪微微一笑,淡然的脸上有着和萧千夜一样坚定不移神态:“萧阁主说的不错,如今海港开放,和周边诸国的贸易沟通都在蒸蒸日上,如果继续和来路不明的黑市纠缠不清,指不定哪一天就会出现第二个永乐王,还有什么极乐丸、极乐水、极乐丹,改头换面随便披一张皮就能卷土重来,飞垣已经不是五年前刚历经碎裂时候举步维艰的处境了,最困难的时期都能挺过来,更不能让短期的利益葬送了辛苦得到的未来。”
下一刻,明溪认真的转向萧千夜,叮嘱:“这段时间若是有不省心的家伙闹事,就麻烦你盯一下了。”
他和公孙晏同时点头,仿佛又回到了当年三阁并立且尊墨阁为首的峥嵘岁月。
:信仰
入夜之后,他走在安静的帝都内城,一个转弯之后就被人从背后一把抱住,云潇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埋伏在这里等他的,笑咯咯的扑到了他的后背蒙上了眼睛,立刻从掌中翻出一粒冰镇的葡萄不由分说的塞进了他的口中,萧千夜原本还在心神不宁的想着刚才墨阁里的谈话,这会忽然被冰葡萄呛了一下,立刻脑子都冻的僵硬了数秒,不等他回过神来,不怀好意的笑就传入了耳畔:“这点敏锐度都没有,你越来越差劲了!”
“阿潇。”他拎着云潇的衣领把她提到了自己面前,看着她眯着眼睛笑起来的模样,自己的心中反而涌起一股惭愧,“你在等我吗?”
“我才没有等你,正好从秦楼回来撞见你罢了。”云潇嘴硬的反驳,不知从哪里又掏出来几个冰葡萄自顾自的啃了起来,嘀咕道,“舒少白拆了人家的墙壁,这会楼主气的脑门冒烟正在大发雷霆呢!”
“他惹事也没人敢管吧。”萧千夜皱着眉小声说着,似有所思,“拆了一面墙壁而已,他就算拆了整座楼,公孙晏也不会说什么的。”
“真的吗?”云潇不置可否的哼着,“可楼主拨弄着算盘跟我算了一晚上的帐,我好不容易才偷偷溜出来,他还嫌弃我是瘟神转世。”
他不由偷笑,云潇似乎没有看到他唇边那抹淡淡的笑容,继续说道:“那两人被舒少白直接扔出去砸在了大街上,还引了好多鸟魔进城,后来他们就被你们的人带走了,伤的应该挺重的,没人和你汇报这件事吗?”
“我在休假嘛。”他随口敷衍过去,舒少白确实有着和夜王一模一样的脸庞和极为相似的能力,但性格上和夜王大相径庭,能让他生气的在帝都城直接动手想杀人,那必然是那两人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惹怒了他,如今帝都的守卫都是军阁的人,对那种顽固子弟早就看不顺眼了,这会逮着机会公报私仇,自然不会向他汇报。
他耸耸肩,看见云潇的唇边勾起了一抹狡猾的笑容,指着自己走过来的这条路:“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想过来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遇见你,帝都城的守卫好松懈,我在这乱逛半天了,竟然没有一人过来询问,我记得帝都内城以前有宵禁的,这么晚了还在外面逛是要被抓起来的吧?”
萧千夜抬手擦去她唇边的葡萄汁水,跟着笑了起来,莫名仰头看着璀璨的星空,皓月还是一样的静谧,星辰也还是一样的璀璨,但它们照耀下这座古老的城市早已经脱胎换骨,顿时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萧千夜拉着她的手微微用力,低声呢喃:“那规定早就取消了,而且他们认识你的。”
云潇哼唧哼唧不屑一顾,倒也不在乎这种东西,看着他神思游离的模样,忽然问道,“最近身体好一些没有,今天的药吃过了吗?”
“嗯?”萧千夜下意识的低头,正好撞见那双眼睛用极为认真的神色一眨不眨的盯着他,再想起今早上匆忙出门时候的场景,根本一秒都没有想起来要按时吃药这种事情,但他显然不敢在云潇面前暴露,只能心虚的挪开了目光支支吾吾的回道,“吃、吃过了。”
话音未落云潇就大跳到他面前目光炯炯地看着他,气鼓鼓的指着鼻子骂道:“骗人,昨晚上我就把你的药囊偷走了,你什么时候吃的药?做梦吃的吗?”
萧千夜咧咧嘴,赶紧按住了她准备拔武器的手,赔笑:“最近丹真宫也在给我送药,我真的已经吃的够多了!”
“哼。”云潇翻了个白眼懒得和他嘴贫,两人一起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虽然已经是深夜,但宽阔的大道上还是能看到不少穿着朝服的大臣匆匆走路,云潇好奇的打量着周围,忽然开口问他,“最近都在忙些什么事情呢?你真的打算把山海集的那两只巨鳌逐出飞垣的领土吗?”“嗯。”他毫不犹豫的点头,眼神复杂地望着大道尽头的一片黑暗,“山海集规模庞大,势力错综复杂,想一次性全部解决很难,其它的流岛我暂且还没有太好的方法,但是飞垣,飞垣就在我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