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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余光微微迟疑的瞥过自己手上的那枚扳指,虽然都是教王恩赐的圣火之力,但圣童的寿命却反常的短暂,通常只有五到十年就会暴毙而亡。
崔修明谨慎的扫过广场,三名圣子的力量是不足以让一千名圣奴彻底苏醒过来的,能醒来一半已是极限,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今晚上的扳指之力尤其的厚重,是他自四十年前得到教王恩赐以来,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强悍的力量,甚至比他在总坛见过的、教王手中真正的圣火还要强烈!
难道是他的虔诚之心感动了圣火,要助他回归中原,夺回祖上曾经失去的一切?
这个想法出现在脑中之后,崔修明不屑一顾的笑了起来,五十年前祖父崔成天一手搅动中原皇朝的政局,一杯鸩酒让功高盖主的镇北王魂断京城,就在大业即将完成,圣教可以长驱直入直捣黄龙之际,教王却做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决定——他命令圣女、圣童放弃和平西、定南双王的合作即刻带着所有教徒返回波斯总坛,甚至中断了转生露的供应,很快战局急转直下,缓过这口气的中原武林对他们进行了前所未有的围剿,祖父也被朝中大臣联名弹劾,只能被迫随着圣教一起西迁逃离。
西迁的最后一战是丝绸之路的要塞敦煌,明明已经没有多少训练有素的战士了,可时任大将军竟然率领自发前来支援的十万民兵堵住了他们最后的去路,若非大罗天宫内圣奴及时赶到,只怕那一战将会无人生还。
眼前这一千圣奴就是当年的幸存者,数量不足十分之一,如此惨痛的代价让西域各国忧心忡忡,甚至让圣教遭受了史无前例的质疑,然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没有让教王有丝毫的波动,直到很多年后祖父从旁敲击的问起他为何撤离,那人也只是平静无澜的笑着,眼里浮动着爱慕的光,呢喃的说着至今无人能懂的话——“神女有难。”
神女……这两个字是一切的根源,是教王心底最迷恋的存在,据说圣教之所以选择东入中原,也仅仅是因为圣典上倏然浮现了一行字:“百年为期,神女东临。”
就为了这一句话,教王布下天罗地网,用长达半个世纪的渗入险些让整个中原王朝覆灭。
每年八月十五,教王会取出那块燃烧着圣火的五彩石点燃总坛的火炬,当皎洁的圆月被火光覆盖之时,神女的身姿会在月下曼舞,那是一个遥不可及虚无缥缈的轮廓,其实在他看来,那只是光雾交织在一起产生的幻象罢了,然而教王会在那一天痴迷的看一晚上,看着熊熊烈火映出那张魂牵梦萦的脸,直到天边泛白皓月消失才会依依不舍的离开。
自那以后他就不再相信所谓的教义了,毕竟这种融合了佛教、道教还有祆教的奇怪东西只要稍稍斟酌就能发现端倪,但圣火的力量是真实存在的,他十八岁就从教王手中得到了这枚珍贵的扳指,一晃四十年过去了,他的容貌看起来竟然还如二十岁的年轻人,圣火确实有着让枯木逢春的神奇力量,甚至在他生病受伤之时,都能奇迹般的助他痊愈。
这就已经足够了,毕竟没有人能拒绝青春永驻,长生不死,至于其它的普通教徒,他只要装模作样的糊弄几句就能得到他们疯狂的崇拜,金钱、权力、美女,他想要的都可以轻而易举的得到,何乐而不为?
唯一还能命令他的人也就只剩下教王了,百年前那个人决心东侵中原,五十年前一夕变卦导致功败垂成,到如今竟然又忽然转性准备再次东入,若是换成什么皇孙王贵做出这种决定,只怕是要受到举国的质疑和反对,然而教王不一样,他有着无数痴迷成魔的信徒,可以为了他一句话感慨赴死!
盲目的崇拜就是愚昧,他崔修明懂这个道理,但也不能公然反抗教王的命令,反正温兆钦已经死了,雷公默又是自己人,他的任务就是协助维丽雅打开敦煌这座要塞,剩下的事情自然有其他人去办。
崔修明冷哼一声,挥袖散去湖面的火光,湖水恢复如初,很快大罗天宫也重回平静,唯一不同的是冰棺里重生的圣奴,苍白如纸的面容上是截然相反的火色双瞳,血一般的嘴唇勾出恶魔般的诡笑,额心处教王亲手刻下的火焰咒纹恢复光泽,他命令圣引者带着圣奴守护好大罗天宫,自己则独自走入圣坛之内。
这座位于祁连山内的大罗天宫是百年前教王带着圣奴亲手打造,谁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在巍峨险峻的雪山之中开凿出如此壮阔的圣湖,又是如何平地而起建立了晶莹剔透的大罗天宫,它的规模甚至比波斯总坛更加让人叹为观止,尤其是雪色的墙壁映照着中 央火炬,折射出明媚炽热的光芒,透出无可比拟的神圣。
他心中有过猜想,如果当年东侵成功,这座大罗天宫也许会取代波斯总坛,成为圣教最核心的存在吧?
但就是这么宛如神造的存在中也摆放着一个他完全不能理解的东西,那就是在圣坛的中间、火炬之下一张三米多宽的水晶床榻,铺着纯白柔软的垫子,被褥和枕头都是精致的白色羽织,帷幔吊着美丽的冰珠,在法术的保护下百年如一日的崭新如初,这么违和的东西一下子让他想起什么男女之间的世俗之事,虽然教王的年龄成迷,但外貌看着仍是年轻的男人,这么多年固执的幻想着一个“神女”,这东西该不会是为此准备的吧?
崔修明顿住脚步,竟感觉喉间隐隐作呕,一个疑惑再次浮现出来——教王的所作所为,全凭圣典上对神女的预言,那么他时隔五十年忽然重启东侵计划,莫非又是为了那个虚无缥缈的月下轮廓?
他心烦意乱的咋舌,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现在的他并不想为了一个莫须有的神女,赔上安逸舒适的分坛圣教主生活。
:神女冰雕
圣坛往后是一片视线开阔的广场,走过一条洁白的冰廊,可以看到一尊巨大的神女冰像,据说这是当年教王引圣湖的水用法术冻结之后请了数百位鬼斧神工的巧匠一点点雕刻了许多年才完成,因为没有人见过神女真容,以至于被强行带到大罗天宫的匠人们一度无从下手,但在这件事上,一贯反复无常的教王却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耐心,连从中原接二连三传来的战报都不屑一顾的丢在一边亲自在旁指点,从眉眼到发梢,从指尖到脚踝,任何一个细节他都不厌其烦的反复修改,耗时十五年,前后换了三百多名匠人才终于完工。
冰雕的眼睛是闭着的,无论匠人们怎么尝试都无法呈现出月下曼舞的那种高洁神圣,最终在教王的默许下,他们只雕出来神女闭眼浅笑的姿态,好在大功告成的那一刻天公作美,夕阳的余晖静谧的轻洒在冰雕之上,折射出了让人绚烂迷离的奇异光辉,教王欣然摆手,赏赐了许多珍贵的金银珠宝,随后遣散了所有匠人,命令亲手培养的一万名圣奴守护大罗天宫。
自那以后,教王其实就已经将很多秘术从波斯总坛带出运往大罗天宫,五十年前兵败西迁之时,为了不让这些重要的典籍落入敌手,教内德高望重的长老们曾向教王建议将其毁去,但教王勃然大怒,最终只是调派了圣奴前往敦煌救援西撤的教徒,而这座位于祁连山深处的巍峨天宫则不动声色的保存下来,直到今天他奉命前来,这里仿佛被时间忽略,依然保持着当年的画面未曾改变分毫。
崔修明的眉间漫起冷笑,感慨万分的仰视着前方的神女冰雕,谁能想到那场令生灵涂炭半世纪的战乱起源会是一个虚无渺茫的所谓“神女”呢?
他冷哼着摇头,绕过冰雕往后方准备休息,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天色计算时间,维丽雅那家伙怎么还没到,她先是搞砸了敦煌的往生之礼,这会还要让自己在大罗天宫等她?就算是总坛圣女,未免也太趾高气扬了吧?维丽雅是波斯王族和汉人女子所生的混血儿,原本身份地位并不高,只是在一次圣教巡回讲义的途中被教王一眼看中立为圣女,这下连她生母都彻底翻身,母凭女贵一夜之间风头压过大夫人,成为当之无愧的女主人。
不过就算她搞砸了任务,教王肯定也不会太过责备她。
崔修明咧咧嘴,莫名露出一个奇异的微笑——作为一个根本不信教的分坛圣教主,他比这世上任何人都更加清楚的这其中某些不能见光的龌龊事,不同于圣教在各国的分坛必须让出身高贵的公主接掌“圣女”一职,波斯总坛的圣女反而没有这么多讲究,甚至在数量上也是随心所欲全凭教王喜好,这些出自各个阶级的年轻女子被教王选中,从此开始全新的人生,成为万众瞩目的存在。
当然,这样的万众瞩目是要付出代价的,教王在给予她们权势身份的同时,也在肆意侵略着她们的身体和自由,在总坛最深处有一个叫“极乐天国”的地方,就是教王和他的圣女们共享云雨之欢的场所,转生露一杯就能让人神魂颠倒,在那里则直接灌成了小湖,这些在外人眼里冰清玉洁的高贵圣女,在他眼里和花街柳巷的风尘女子没有任何区别,当然他表面上还得客客气气的,毕竟做一个分坛圣教主日子过的安逸舒适,实在没必要为了这种事情搅了自己的生活。
教王的兴致是有限的,但诸如维丽雅这样的圣女则有无数个,男人贪图美色原本就是人之常情,更何况是教王那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身份。
忽然,崔修明目光一沉顿下脚步,仿佛意识到什么以前从未注意过的事情,僵硬的扭头重新望向那座高大的神女冰塑——似乎有那么一点神似?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崔修明的心“咚”的一声在短暂的死寂之后更加剧烈的跳动起来,这几年他见过的圣女一个一个走马观花在眼前闪烁起来,维丽雅、穆尔、科丽莎,还有他从中原带回去的李玉妍、白庭霜等人,虽然长相各不相同,但身上总有一处地方和面前的神女微微神似,那个人……那个人难道只是在找和神女类似的女人?
崔修明尴尬的咧嘴,回想起圣坛里那张突兀的水晶床,说出一句本不该从他嘴里出来的话:“该不会是个变态吧?”
就在崔修明扶额甩去这些古怪想法的同时,圣湖旁已经悄无声息的坠落了两个身影,云潇惊讶的看着眼前这个美丽的湖泊,却感觉有一股反常的阴寒丝丝缕缕的渗透出来,让她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紧紧抱着萧千夜的胳膊不敢松开,视线里的湖水是清澈的,映着夜幕的星光闪烁着迷离的色泽,然而风中带着散不去的血腥味,似乎还有无数看不见的眼睛正在凝视着周围一切。
萧千夜的心思显然不在湖水上,那只抓着自己的手无意识的开始颤抖,让他心神不宁的只是匆匆扫了一眼对岸的大罗天宫就干脆拽着她绕道避开,边走边道:“阿潇,你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没事,我没事。”云潇咽了口沫,心跳的速度在莫名加快,好似有一座沉闷的大山重重的压在肩头,让她窒息的脸庞赫然苍白,萧千夜摸了摸她的额头,体温是不正常的微凉,受情绪的影响,火种也颓靡的让她更显憔悴,越看越担心她的状态,但云潇故作镇定的深呼吸了几口,指着湖上的宫殿小声说道:“那里……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我能感觉到是和火种类似的力量,我们过去看看吧。”
“可是你……”萧千夜本想拒绝,云潇按住他的手认真的道,“你答应要帮我的。”
“好,好。”他只能硬着头皮点头,抓住云潇的手紧紧的握住,“但你一步都不能离开我,要不然我立刻带你走。”
“嗯,知道了。”云潇调皮的笑了笑,两人借着寒风掠至大罗天宫前的广场上,只听水中微微响起了什么窸窣的声响,顿时湖面出现涟漪,星星点点的火焰竟是从水下飘出,像一盏盏诡异摇曳的灯照亮了周围,萧千夜谨慎的握住剑灵,云潇却只是勾出火花顺风散落,不过一会湖面恢复平静,她凝视掌心感受着温度,定定地站在那里一时间有些目眩神迷,低道,“很微弱,但确实是火种残留下来的力量。”
“湖边有什么东西。”萧千夜低声提醒,视线被阻隔无法看清,云潇回过神来,接道,“没关系,那应该就是魔教的圣奴吧,他们被火焰控制着,只要我在这里,就能压制着不让他们行动。”
继续往前走,虽然一直有让人不适的目光紧随其后,但偌大的宫殿竟然没有守卫,很快两人就进入大罗天宫的圣坛,火炬还在熊熊燃烧,让整个圣坛看起来充满了神秘,可是在这一片圣洁的场面下,正中心竟然放着一张水晶床榻,微风吹拂着帷幔,让悬挂在上面的透明冰珠轻轻碰撞发出轻盈悦耳之声,云潇不解的托腮沉思,边走边道:“奇怪,圣坛里怎么会放着这么大一张床呢?总不会有什么机关密道吧……”
她自言自语的说话,伸手想检查一番,萧千夜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拉回自己身边,脸上豁然铁青,只觉心里的怒火几乎无法压制,咬牙低道:“别碰。”
云潇盯着他,发现萧千夜的脸色已经阴云密布,不知道是被什么事情影响了心情,他看起来格外的生气,额头上的青筋都抑制不住的迸起,拉着她头也不回的绕过水晶床往后面走去,出了圣坛,一股冷风夹着冰晶拂过面颊,两人不约而同的顿步望过去,远远就能看到一尊巨大的冰雕竖立在后方广场的正中央,冰晶环绕着雕像,忽然闪烁起朦胧的光。
好美……冰雕在光影里若隐若现,闭目浅笑,很远都能感受到一股安然静谧的温柔,让严寒的雪山深处也温暖了几分。
然而萧千夜原本就阴郁的脸庞在看清冰雕的刹那更是爆出强烈的杀气,这尊冰雕不说和云潇一模一样,至少也是九分神似,虽然闭着眼睛,但连睫毛都精致的栩栩如生,轻盈的纱衣仿佛能被风拂动,再加上盘旋飞舞折射着清光的美丽冰晶,好似一点点声音就能让她苏醒过来。
这么美丽的冰雕却让他喉间翻涌起剧烈的恶心,眼里透出无法掩饰的厌恶,必须强迫自己站着一动不动才好不容易冷静下来止住了想要拔剑摧毁的冲动,身体站在那里发抖,能听到强制压抑的喘息声回荡在胸膛里,出神的刹那云潇已经从他身边往前走了几步,眼神里有惊讶有好奇,还有一种自己也无法理解的迷惘,指着冰雕喃喃问道:“这就是魔教徒口中的神女吗?确实和我有一点像嘛,不过我觉得自己应该更漂亮一点。”
虽然一时间心思复杂,萧千夜依然不得不沉下气来,固执的开口:“你比她漂亮多了。”
“那当然!活人怎么可能输给冰雕!”云潇理直气壮的接话,一副笑靥如花蛮不在乎的模样,又拍着他微微发抖的双肩一起往前走,就在两人踏步的一刹那,冰廊倏然开始转动,整个后方广场突兀的颤了一瞬,紧接着神女的冰雕朝着明月的方向微微一动,“咔嚓”一声古怪的声响回荡在耳边,顿时眼前一黑身体失去平衡跌入了未知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