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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刚落,她就听见水碗打碎在地的声音,是旁边静静听着几人说话的大祭司失手打翻了柜架上的水碗,云湫?这不就是姐姐和她提过的名字?
大祭司呆了一瞬,赶紧背过身收拾着碎片——不可能,世上不可能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温家和云家是旧识,当年云业大将军还在镇守漠北的时候,温兆钦的父亲温学海就是其麾下一员大将,两人算是有着有过命的交情,后来云家被魔教陷害,一杯鸩酒葬送了父子六人,王府大乱,忠心耿耿的温学海拼死杀入重围抢出了两岁的幼子,但龙凤胎之一的幼妹却根本不在家中,时间紧急,温学海无奈之下只能孤身护送幼子返回漠北,自此云家销声匿迹,从史书上被一笔抹去再无踪迹,温学海则远走西域,最终在敦煌安顿下来。
没几年温学海病逝,或许是骨子里终究流淌着将帅之门的忠义之血,他的儿子温兆钦从默默无闻的小兵一路高升,最终成为名震一方的敦煌大将军,父辈的恩情在这几十年里并没有被遗忘,云业的幼子云波曾在西域各国举兵入侵的困难时刻数次从漠北千里支援,而找寻失踪的幼妹也从此成为一代人的心事,再到两人先后成家立业,小一辈的孩子也依然保持着联系。
姐姐嫁给温兆钦之后曾和月氏族人说过此事,想来以云家的过往,若是小妹幸存多半也不能在中原安然度日,远走他乡或许是最好的出路,月氏遗民和西域各国的关系还算友好,这些年一直都在留心打听有无类似身份、年龄的女子,难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仿佛是不敢相信这样的相遇,大祭司瞄了一眼呆在床上一句话说不出来的云征,深吸一口气主动问道:“云姑娘的娘亲现在还好吗?”
“我娘……我娘几年前就去世了,因为一些过往,被南疆长生殿的虫印害死了。”提到云秋水,云潇的情绪明显低沉下去,原本已经激动的坐起来的云征被她一句话浇灭了所有的情绪,呆呆张着张口双目失焦的不知望向了哪里,去世了?原以为老天爷终于开了眼给了他们一点线索,可还没等他确认这个人是不是父亲苦寻多年的小妹,她就已经离开了人世?
众人各自沉默的同时,萧千夜也在紧蹙眉头细细斟酌着这其中隐情,师尊捡到云秋水带回昆仑山的时候,老人家已经是超过百岁的高龄隐居多年,门内一切事务更是三十年前就早早就交给了自己的大徒弟姜清,他是突然出山去了战火纷飞的中原,再回来就带着年幼的云秋水,修仙之人虽然长寿,但凡胎肉体终有走到尽头的一天,师尊教了云秋水几年之后就驾鹤西去,往后的修行则是由姜清指点,这也导致年纪轻轻的云秋水在昆仑山的辈分极高,虽然和掌门师父差了一个多甲子,却是名正言顺的师兄妹。
师尊和师父是真的不知道云秋水的身世吗?还是明明知道,又因为什么不能言明的原因,宁可带进坟墓里,也要守口如瓶一辈子没有对任何人透露分毫?
漠北是中原的军事要塞,历朝都有凶猛的外敌虎视眈眈的企图突破这道关卡直捣黄龙,能镇守漠北的人一定是骁勇善战一呼百应的大将,这样的人如果被自己的君王怀疑,就会落得个腹背受敌的下场,再加上魔教的怂恿,平西、定南两方军阀的围剿,他的后辈们一定是举步维艰,万幸的是漠北地域辽阔,只要能平安脱身隐姓埋名,就很难再被追捕调查到。
越想越觉得其中太多巧合不像偶然,萧千夜默默看着身边的云潇,师父对云潇也是极尽的宠爱,从小就是她惹事自己挨骂,以前他只以为是那个年纪爱笑爱撒娇的小姑娘惹人喜爱,这才把掌门师父哄得没办法只能宠着她,但是今天意外听到这些陈年旧事,再回忆起师父当年重重,似乎真的为了某种不为人知的隐情而刻意的包容她,想把全世界的温情都给她。
一个心跳的想法忽然闯入脑中——她或许还有亲人!
“千夜?千夜?”他还在发呆之际,云潇推着他晃了好几下,萧千夜这才回过神来,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奇怪的落在了他的身上,云潇皱着眉小声埋怨,“你在想什么呢,我都喊你半天了!”
他尴尬的笑了笑,根本没听见刚才几人都说了什么,支支吾吾的问道:“哦……怎么了?”
云潇瞪了他一眼,没想到这种时候他居然还能分心,于是用力掐了他的手腕重复道:“什么怎么了?你不会一个字没听见吧?云大哥说了这些年他们一直在调查魔教,眼下最重要的事就是得到他们东侵的证据送往长安,只有这样才能让其阴谋败露!”
:调查
云征用力闭眼将脑子里无数思绪全部丢开,认真分析眼下的局势,他让大祭司拿了纸笔过来,很快就画出了敦煌附近大漠和雪山的分布图,连商路的要道都能精准的信手拈来,条理清楚的说道:“这次从漠北接到月氏来信之后,我们和大哥分两路同时调查魔教行迹,我和三弟来敦煌支援,大哥则转道去了京城,眼下长安表面上还看不出来异常,只知道圣童哈金斯到了附近,暂时还不知晓和他接应的会是什么人。”
他一边说话,手里的笔快速画了一条线直通京城,又在其周边几座城市上顺次做了记号,最后才将笔尖重新落回敦煌,蹙眉接道:“相比起按兵不动的长安城,敦煌的魔教爪牙已经开始行动了,维丽雅不是一个人来的,她的背后还有无数魔教的信徒,若是我猜测的不错,这群人眼下应该已经在其分坛内汇合,只等着妖女将敦煌收入囊中,打开这条东侵中原的必经之路,重演百年前那场神不知鬼不觉的渗入。”
云征冷哼一声,眼里迸射出杀意凛然的寒光:“云家虽然隐居在漠北多年,但父亲一直在追查魔教,他们在西域各国都有势力,什么吐蕃、回纥、乌孙、楼兰,当真是不挑食只要有机会就如跗骨之蛆般缠上去,所用方法也是如出一辙,先安排所谓圣女过去装神弄鬼举行几场祭典蛊惑人心,再由圣童暗中勾结各国朝中势力狼狈为奸,最后里应外合坐收渔翁之利,五十年前魔教被中原武林群起而攻之,加上平西、定南双王势力瓦解,魔教不得以只能放弃中原王朝被迫西迁,当时跑的匆忙,连分坛都没来得及毁坏就屁滚尿流的躲回了波斯总坛。”
他的手落在祁连山脉的某一处,反复斟酌了许久,认真的道:“中原疆域辽阔,东西南北各地的风俗都不尽相同,这让魔教短时间无法一口吞并,也让中原武林从战乱中缓过了气同仇敌忾一心驱魔,因而魔教并未在中原的土地上兴建分坛,距离最近的也在敦煌之外的祁连山内,虽然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但这一带都是五千多米的大雪山,气候恶劣道路艰险,我们三兄弟曾几度想进去调查清楚具体位置都是无功而返。”
他愤愤的咬牙,满脸都是不甘心,可巍峨的大山是无法跨越的天堑,圣洁的雪山庇护着罪恶的人,一次又一次的让他们铩羽而归。
云潇略一思忖,问道:“这种地方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不过昆仑山也是差不多的气候,倒是拦不住我们,可魔教的信徒是怎么穿越五千米的海拔躲进这种大山脉的呢?魔教之所以发展迅速,大多时候是以妖言惑众,让愚昧的百姓相信他们从而产生憧憬和崇拜,就算他们的圣教主、圣女和圣童会法术,不可能所有信徒都那么厉害吧?”
“你说的那只是普通教徒而已,就像现在的敦煌城,虽然还不具备震慑四方的威力,但若是有人试图诋毁魔教,肯定会被群起而攻之成为众矢之的,魔教其实有自己训练专业杀手的地方,叫圣奴,基本都是从各国拐过去的孩子,从小灌输教义,喂食迷药,成年后多半就变成了狂热的极端分子,这些人的身手都很厉害,通常会跟随分坛教主一起行动,而且据我们的调查所知……”
云征忽然顿了顿,严肃的面庞阴云密布,用一种极为忧虑的口气继续说道:“百年前魔教只对自己培养的杀手喂食迷药,毕竟这种东西需要长期服用,一旦终止会令人发狂造成不可预料的恶果,所以迷药对他们而言也是一把双刃剑,但是这次他们竟然对敦煌的普通平民也用上了迷药,这确实足以让其势力在最短的时间内快速蔓延,但等于是放弃了敦煌,只要其爪牙过了这座城,城内的一切都可以弃之如敝履!”
云潇一惊,想起祭典那天晚上她从火光里看到的那些漂浮在空气里可以迷惘神志的东西,确实让她有种非常不舒服的感觉,云征的额头青筋迸起,一字一顿的道:“五十年前魔教从中原仓促西迁撤退的时候,曾被当时的敦煌大将军堵住唯一的退路,命令手下十万骠骑兵不分昼夜的围剿,那一战让本就溃不成军的魔教元气大伤,想必这次也是为了吸取了当年的教训,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摧毁这座连接着中原和西域的要塞关卡,以免东侵失败后无法撤回波斯吧。”
说到这里,萧千夜拖着下巴若有所思的考虑起来——雷公默虽然只是魔教的傀儡,但毕竟还手握十万精锐的骠骑兵,敦煌一旦出现缺口,不仅魔教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借机造势,只怕西域诸国也会趁火打劫。
忽然,温婷的声音清清冷冷的传进来,直言不讳的质问:“云二哥也想保护敦煌那群愚昧的百姓吗?”
“婷婷!”云征寻声望去,她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但被毁去的面容狰狞可怖,那双被挖了眼珠的眼眶深陷,却仿佛有一束看不到的目光锋芒雪亮的落在每个人肩头,她大步走进来,继续问道,“云家当年也是忠心耿耿,死守皇城八年,骁勇善战退敌百次,可最后昏君还是被崔太师几句话蛊惑起了疑心,一家子满门忠烈,竟落得个鸩酒断命的下场,王府被御林军围剿的时候,满城百姓可有站出来为云家说过一句公道话?”
云征没有回答,只是默默看着温婷,听她冷笑着一字一顿的讥讽:“云家在漠北隐姓埋名五十年,甚至在中原的史书上都没有留下一行半字,若说这么多年追查魔教行迹是为了报仇,帮助爹娘抵御外敌是为了报恩,那现在关心愚民又是为了什么?哼,何必多此一举浪费时间,昨夜的祭典上我已经洒下了血诱虫的虫卵,七日蛰伏,十日成熟,不用魔教动手,敦煌一个都跑不了。”
“婷婷?你、你说的是真的?”云征大吃一惊,不敢相信这些话是从这个自小热情活泼的女孩口中说出,温婷勾着嘴角,不屑一顾的回道,“当然是真的,云二哥,我的目标是杀了雷公默为爹娘报仇,你的目的难道不该是和魔教算算旧账,为祖父讨回公道吗?既然如此,其他人的死活与你我何干?”
云征脸色忽地黯淡下去,似有些不忍,他的手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喃喃:“婷婷,我不在乎皇位上坐的人是谁,也不在乎宰相、太师、将军又是谁,但苍生是无辜的,人不能被仇恨蒙蔽了善良,拉着所有人一起下地狱是不明智的,我们要让魔教和雷公默罪有应得,也要让无辜的百姓醒悟过来,这才是‘人’,不是‘魔’。”
温婷的脸上再度有了讥诮之意,似乎并不意外对方会有这样铿锵有力的回复,她沉默许久摇着头长叹一口气,从袖中丢出一个木盒给他:“云二哥真是善良,但凡你有一秒的犹豫,我都不会把这东西给你,呵呵,这是血诱虫的解药,从城墙上顺风往城内撒就行,但敦煌百姓已经被魔教的迷药影响,我爱莫能助。”
云征愣愣握着手里的木盒,苦笑:“你又何尝不是善良的人,这些年虽然离家出走,但敦煌外那些悍匪马贼哪个不是听到你的名字都要被吓破胆?你一直一直都在以自己的方式保护敦煌,是温将军最骄傲的女儿。”
温婷哽咽着,忽然重重跪地,额头抵在冰冷的砖面上,咬牙:“别夸我了,我从小让爹娘操碎了心,在父母兄妹被诬陷杀害的时候,我一无所知任性的躲在大漠里玩乐,既连累了与世无争的月氏卷入纷争,又害的救济苍生的昆仑山被小人盯上,还想拉着全城的百姓陪葬,云二哥,大祭司,谢谢你们还愿意帮我,但雷公默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以慰爹娘兄长在天之灵。”
云征连忙跳起来扶住温婷,这样严重的伤势只怕这辈子都好不了,就算她满心报仇,又怎么可能杀得了有魔教做靠山的雷公默?
温婷紧抓着他的手腕,认真的说道:“云二哥,我落在雷公默手里的时候曾从魔教圣奴的口中意外听到一个名字,说是波斯总坛极为重视这次的计划,教王派遣了崔教主过来协助维丽雅,不日即将抵达分坛,此人姓崔,不像是波斯和西域人惯用的名字,我怀疑是五十年前随着魔教败走而一并西迁的崔太师后人,他们一家子全是魔教的狂信徒,既然祖上是中原人,自然对中原的风土人情更为了解,教王派他过来合情合理。”
“崔太师……”云征紧咬牙关,这不就是当年蛊惑了昏君,又设计鸿门宴毒害祖父和诸位叔叔的人?!这种走狗竟然还敢回来,甚至还在做梦将中原收入囊中?
“分坛在祁连山脉内是吧?范围抵得上半个泣雪高原了,单凭人力进去找,岂不是大海捞针,几年都找不到的。”萧千夜忽然开口,看着手心五指微微捏合,似在默默控制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淡淡说道,“但那种地方如果有人汇聚,我很快就能察觉,在此之前,你们好好养伤不要轻举妄动,我去敦煌城里转转,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的线索。”
大祭司惊讶的看着他,能感觉到一抹特殊的神力牵动着远方的雪山发出共鸣。
云潇也是不可置信的围着他打转,好奇的问道:“点苍穹之术?你什么时候学会的?”
萧千夜笑呵呵的拉着她坐下,低道:“中原也好西域也罢,都不是流岛不隶属上天界的管辖范围,所以我也只能先以风灵尝试找寻位置,不能留下点苍穹之术。”
“能知道位置就足够了,总不能走到哪里都想着据为己有吧?”云潇嘀咕着,握住了他的手心,风的声音从耳边掠过,带着雪山透彻心扉的冰凉,让人神清气爽。
:安西节度使
祁连山脉巍峨广阔,以他那样不熟练的点苍穹之术,属实是要花上不少时间,联想起这两日发生的事情,萧千夜忽然目光奕奕的转向温婷,问道:“温姑娘,有件事情我想向你询问清楚,我听说雷公默掌权之后,一方面私通城主,一方面勾结马贼,同时将从温将军府上查到的那尊金佛和舍利子进贡给了皇上,从此天子对他态度大变,仅仅一年时间就超额赏赐了无数珍宝和美人,是这样的吧?”
“嗯?”温婷寻声朝他的方向望过来,冷哼,“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么快连昆仑山都知道这些丢人的事情了吗?”
“敦煌城主是什么人?”他没有多说什么,开门见山的说出了自己的疑惑,“敦煌是连接西域各国和中原的枢纽,如此重要的丝路要塞,朝廷不可能放心一个手握十万骠骑军的大将在此地生根发芽,但温将军的妻儿都在身边,似乎并没有类似质子的存在,那就只有一种可能,这是敦煌之中一定还有能和温将军分庭抗礼之人,所以朝廷才敢如此高枕无忧,我思来想去,有这等身份能力的人,应该就是城主大人了吧?”
温婷微微一愣,很久才咬牙回道:“敦煌城主孙弘宇,他是朝廷派遣过来的安西节度使,不仅手握安西四镇的军权,还同时兼任敦煌城主,孙伯伯和我爹娘相识二十年了,可去年爹娘被奸人陷害的时候他没有出来说过一句公道话,甚至朝廷派御史过来调查此事,竟被请到他的府上逍遥快活了三天之后就草草结案,爹娘就这么莫名其妙背了通敌叛国的罪名被斩首示众,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他早就和雷公默沆瀣一气,是狼狈为奸的一丘之貉!二十年了,爹娘真是看错了他!”
“安西节度使……”萧千夜默默思考着这五个字,中原地域辽阔,会在边塞等重要地区设置节制调度、管理军需、防御外敌的总管统兵,节度使一职至关重要,在某些兵荒马乱的年代其势力发展甚至能超过中央禁军,说是独揽大权也不为过,他对中原的局势并不算特别的了解,但也知道除了安西节度使,还有关中、河东、范阳等地,均是手握一方生杀大权的剽悍人物,也难怪朝廷会放心让温兆钦驻守敦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