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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王笑吟吟地走到了舒少白面前,时隔六千多年再次见到属于自己的身体,他只是微微一笑,一双魂魄的手抚上来,指尖从他的发间插入,轻轻按揉那几个舒活脉络的穴位,又温柔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似乎是在缓和对方紧张到窒息的情绪,最后才勾起他的下巴,逼着他抬起头直视自己的双眼,嘴角轻扬:“多年不见了,你连最基本的礼貌都忘记了吗?”
舒少白有一刹那的恍惚,随即弯了弯唇,轻声笑了——哪有什么礼貌,自他有记忆以来,对夜王的称呼就只有一个,那就是“主人”。
它不过是一只普通的穷奇,在年幼之时偶然遇见了夜王,从此就被他捡了带在身边,它慢慢的长大,为了能留在主人的身边继续为他所用,它不顾一切的努力战斗,那些比它修行高深、比它凶狠残暴的对手比比皆是,每一次它都要竭尽全力的拼命才能夺得他的喜爱,而当它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骄傲的向主人扬起头试图能得到一点点的夸赞,那个人却每次都只露出未曾尽兴的眼神。
它虽然是凶兽,但性格上并没有同族那般争强好胜,它所努力的一切都是为了主人,曾几何时,夜王就是它心中唯一的神,只可惜直到最后,夜王也没有给它属于自己的名字,对它的称呼自始至终都是最为笼统的那两个字——“穷奇”。
“三年而已……我只是让你留在箴岛看管了她三年。”夜王罕见的回想起过往的一幕幕,那般漫长到记不清具体年岁的回忆,一寸寸一缕缕,悄然无息的在眼底摇曳,让他手上抚摸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你是我座下最出色的一只凶兽,也是为数不多得到我亲自指点的小家伙,就连你最后偷袭我的法术,也是我亲手教给你的,呵呵……我还记得你第一次使用心转之术,吃掉了黄昏之海一只五万年的夔牛,那时你不过才成年,开心的朝我跑过来,就像……”
夜王顿了顿,余光情不自禁的瞥了一眼萧千夜,感慨的笑道:“就像一只黏人的小狗。”
舒少白其实并不觉得害怕,但这种感觉还让他的心一点一点紧缩,犹如芒刺在背,曾经的那份欣喜,像渴望得到夸赞的孩子,而主人也罕见的摸了摸它的脑袋,虽然一言未发,但露出温柔又骄傲的微笑,一如现在夜王轻托着他的脸,魂魄的躯体里仍然散发着独特的神力,这种奇妙的感觉随着血脏的跳动地流遍全身,直到夜王的瞳孔骤然紧缩,眸光紧紧逼视:“我一直很好奇,那三年发生了什么?”
“那三年,什么也没发生。”舒少白的眼睛熠熠生辉,目光里透着清澈醒目的光,“我依照您的命令看守她,从未擅自开口和她说过一句话,您要问发生了什么,那真是平淡如水的三年,她的族人很害怕她,除了凤九卿偶尔会来,大多数时间她都是一个人在鸟笼里自言自语,我从未感受过那么安稳的生活……”
“安稳,不是凶兽的本性。”夜王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不置可否。
“总有例外。”舒少白笑了笑,眼神有些涣散,仿佛回到了那三年的简单时光里,又下意识的扭转目光望向萧千夜,深深吸了口气,意图将胸口忽如其来的痛楚压下,“我很羡慕他的先祖,帝仲大人不仅给它取了名字,还带着它到处玩乐,甚至甘愿舍身相救,虽然我从未见过它,但它一定是一只善良、纯真的穷奇,大人可能有所不知,在我吞噬您的那一刻,我其实非常的难过。”
“哦?”
舒少白昂首看着夜王,时隔这么久,他依然清楚的感觉到一种钻心裂肺的痛楚在全身翻搅,好像有什么难以释怀的伤痛排山倒海而来:“我难过的不是背叛了曾经的主人,而是在我夺取了您的所有记忆之后,才真正发现……原来我对您而言,只是微不足道可以随时弃之如敝履的存在,原来我那么长时间的努力试图能得到您的夸赞,是那么的愚蠢而可笑。”
这一瞬他竟然清楚的看到对方眼中荡起的埋怨犹如带毒的藤蔓正在肆意疯长,舒少白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但很快镇定:“是她给了我从未有过的关心,让我想成为一个人类。”
夜王微微动容,但他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情绪,低头看着他,问道:“所以?”
舒少白迎着那道从来不敢直视的目光,一字一顿的回答:“所以,我也不会束手就擒。”
话音刚落,相似的神力从两人身上以一模一样的方式击出,他们所处的位置本就在中心阵眼的外围,一击过后,空气开始镜裂,虚无的空间之门被看不见的手硬生生拧开!
:忍耐
夜王呵呵一笑,他所有的动作都清楚的落入了眼中,仿佛早就猜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他从容不迫的抬起手,看似凭空捏合,只听“咔嚓”一声清脆的声响,舒少白的目光赫然凝固,很快被无边的空洞所代替,紧接着夜幕如流水环绕周围,遮去了所有的视线,消磨了所有的声音,就在万籁俱静天地失色的一刹那,萧千夜手起刀落,古尘竟然直接刺穿舒少白的肩膀,用力将他挑起丢回了夜王脚边。
“嗯?”夜王微微收手,迟疑的望过来,萧千夜捂着胸膛,脸色仍是铁青,低声催促,“我赶时间一家团聚呢,你们就不要这种时候寒暄客套了吧?”
“呵……也是。”夜王点头,虽有些意外他的说辞,但还是第一时间抬手按在伤口上,埋怨道,“下手轻一点,这可是我的身体……”
萧千夜漫不经心的扫过两人,古尘微微倾斜补充道:“没开刀鞘,以你的能力,一会就自愈了。”
夜王冷哼一声,手已经扎入了血肉里,舒少白下意识的往后退,但对方只是稍稍用力,即使只用了一根手指就让他泥潭深陷般无法动弹,很快他就感觉到熟悉的神力沿着伤口一点点游走全身,让他的精神为之一振,随即便是铺天盖地的耳鸣眼花汹涌而来,夜王的嘴角浮出一个感慨万分的笑意,喃喃自语:“当年你以心转之术一口咬断我的脖子,随后将我的身体一块一块撕啃成碎片吞入腹中,那样的疼痛我至今都还清楚的记得,呵呵,你可得忍着点了,反噬的滋味……应该会更加剧烈吧。”
他一边说话,手指里开始出现黑色如墨的神力,很快舒少白的皮肤上就密密麻麻覆盖了来自夜王的力量,但他只是非常平静的微微笑了一下,眼神却是璀璨绚丽的,夜王凝眉蹙目,似乎是被这样坦然的目光激起了某种深埋心底的愤怒,甚至让他情不自禁的咬了一下唇,然后立刻加重了手头的力道,眼见着如细线般的神力一股股拧成锁链状,精准的刺入舒少白的每一处要害,心转之术在两人之间无声无息的浮动。
很快,舒少白的眼睛里慢慢笼罩上了一层雾气,瞳孔渐渐失焦,夜王吐了一口气,他的魂体正在慢慢的血肉重生,而眼前的古代种却在一点点变得透明!
萧千夜只是在旁边不动声色的看着,即使紧握古尘的手已经捏出粘稠的冷汗,他仍然故作淡然的冷眼旁观,他知道自己早就失去了夜王的信任,要么不出手,要么就必须一击致命!
在这样无声的吞噬中,夜王却茫然地看着眼前跪地的古代种,他的表情也有了奇异的变幻,忽然间莫名其妙的脱口:“还有什么遗言吗?”
“有……也没有用。”舒少白的语气是哀伤而悲悯的,灵魂正在一点点从身体里剥离,整个人有些飘忽恍然的感觉,他在神思游离中下意识的抬眼和夜王四目相对,露出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目光,两人均是一言不发默默地望着,不知过了多久,夜王才挑了挑眉毛,语调也恢复了常态,挖苦的笑起来,“你喜欢凤姬是不是?放心吧,一会我就把她带回上天界,做个鸟笼关一辈子。”
舒少白瞳孔顿缩,有说不出的表情,夜王饶有兴致的冷笑起来,眼里光芒四射,眉梢一挑,是多年的憎恨一瞬爆发,让他情不自禁的再次加重手里的力道,恶狠狠的道:“我知道你用我的身体和她做过的所有事情,虽然我并不喜欢这种连人都算不上的东西,但如此算来,她勉强也算是我的女人,呵呵,这样吧,我留你一只眼睛,让你能透过鸟笼,永远的看着她,如何?”
说罢,夜王的手指从伤口中拔出,直接按在了舒少白的眼睛上。
萧千夜心里咯噔一下,这可是他自己的身体,难道真的要直接动手剥下眼珠?
下一刻,让他怎么也想不到的事情就在眼前发生了,古代种是在吞噬了旧主之后取而代之的种族,它们会夺取所有的能力,包括记忆和情感,同时会丧失恢复凶兽原身的能力,但是现在,夜王将手轻点在他的眼睛上,一个奇异的咒纹在他的指尖光化出现,然后漂浮着贴在了舒少白的脸上,顿时他痛苦的往后缩了一下,双手不受控制的捂脸呻吟!
“怎么……不敢面对自己曾经的模样吗?”夜王玩味般的笑着,刻意将神力的流动速度放缓,仿佛是在欣赏对方痛苦的神情。
舒少白的身体在发生惊人的变化,四肢变成利爪,一根硕大的尾骨也是和骨翼如出一辙的黑色,或是出于疼痛,只是轻轻一扫就让周围的土地被击碎裂开,萧千夜倒抽一口寒气,是穷奇!真的是穷奇!
他的骨翼和犄角都在当年那场碎裂中被硬生生扯下,作为拉拢四大境的媒介分散在各地的封印深处,所以现在的他即使在夜王的影响下一点点变成最初始的样子,后背和额头仍是血淋淋的恐怖窟窿!
“还是这幅模样比较惹人喜爱啊。”夜王走过去,缓缓弯下腰,饶有兴致的抚摸着穷奇的脑袋,舒少白微微张开嘴,但露出的是锋利雪亮的獠牙,夜王也警觉的以神力为屏障飞速护住了自己的身体,随即他指尖的灵力再度汹涌,重新搭在了那只硕大的瞳孔上,他用力的转动手腕,沿着眼睑划了半个弧,然后指尖一勾,将冰蓝色的眼珠直接抠出!
冰凉的血穿透魂体的刹那,连夜王也有了片刻的失神,他略微僵硬的望着眼珠里映出自己的倒影,忽然看到一抹黑金色的神力逼入眼帘,他下意识的扭头以余光观察了一下还在原地未动的萧千夜,他并没有出手,古尘也依然静静的握在手中,夜王心中疑惑,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从轻握的那只眼睛里赫然迸射出一柄利箭,在击穿他神体的一瞬间被夜的神力硬生生拦截在一寸处!
夜王的第一反应仍是本能的盯着萧千夜,毕竟这才是他一直堤防,并且早就不再信任的人,但奇怪的是,萧千夜此刻也露出了疑惑的神情,甚至避嫌一般主动提着古尘往后退了一步。
然后他才将注意力重新放回面前的穷奇身上,在被挖出一只眼睛之后,凶兽雪色的皮毛鲜血淋淋,他毕竟是吞噬了自己的存在,即使是在千年的碎裂重压下精疲力竭,但生命垂危的这一瞬间还是本能的做出了反扑的动作,夜王灵敏的挪动神体,虚无的魂魄一瞬散去,再度凝聚之时已经出现在凶兽的背后,只见他指尖的黑光在电闪般汇聚,低斥一声过后立刻洞穿了穷奇的躯体!
凶兽摇摇晃晃的栽倒在地,迸溅而出的血却诡异的没有穿过魂体,而是将夜王虚无的神魂染成一片血色。
怎么回事……夜王急速地停住了脚步,在半空中无声地伫立,他轻轻一抖,赫然发觉这些沾在魂魄上的血珠里也有着黑金色的神力在交织,再被他抖落之后继续幻化成无数锋利的小箭猛烈的刺来,他不得不暂且丢下穷奇谨慎的往后躲避,在这一刻的寂静里,他听见了耳畔不合时宜的粗重喘气声,一转眼珠,刹那前还在雪地里哀嚎的穷奇竟然已经窜至身边!
仿佛六千四百年前的时空在一瞬逆转,他清楚的看到了凶兽的獠牙闪烁着锋芒,就要紧贴着自己的喉咙一口咬断!
夜王瞳孔顿缩,再出手,掌下的神力已经附上了来自破军的魔力,魔刃在夜王的手中更添三分恐怖,只是轻轻抬手就将穷奇重创!
萧千夜也在这一刻眼里掠过孤注一掷的狠辣,终于出现了,他从一开始就感觉到夜王自身的力量并未完全恢复,否则也不会大费周章蛊惑墟海蛟龙为他复生破军,果不其然这才是暗藏在最深处的杀手锏,他早就在猜测失去海魔仓鲛的海之声之后,夜王到底要用什么东西来恢复受损的魂体,而最为合理的猜测无疑就是破军!
其实从最初他刺穿舒少白肩膀的那一刀开始,他就已经暗暗将战神之力灌入了对方的身体,他们必须要先将夜王这些隐而不发的力量逼出,才能将其逼至绝境!
穷奇被魔刃所伤跌回地面,这一击让它全身骨骼寸寸断裂,暴怒的夜王已经完全无视了不远处古尘散去了刀鞘,他大步靠近奄奄一息的凶兽,一只手就将它提到了半空中,六千年前那场背叛在眼前一幕幕回放,让他整个神魂都因此荡出恐怖的黑雾,所有的光都在被吸进黑夜里,此时的夜王眼里只有凶兽穷奇,连脚下来自阵眼深处特有的阴凉森然都倏然忽视。
萧千夜屏住呼吸,已经清楚的听见了脚下那个正在破碎的虚无空间却传来奇异的咔咔声,仿佛命运的齿轮正在缓慢转动,就在夜王要将舒少白彻底反噬的一瞬间,古尘终于卸下伪装,黑金色的神力被催发至极限,一举冲破无边无际的夜,对着夜王的神魂贯穿而过!
阵眼再度打开的瞬间,舒少白借着体内游荡的战神之力恢复人身,将震惊的夜王直接推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