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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溪提着一只水母放到眼前,那双浅金色的眼眸里流转着锋芒的杀气,他捏着那些还在蠕动的触角,一根一根的用指甲掐断扔在地面上,冷漠的看着手里的小东西因剧痛而不停的挣扎,或许是心情被搅得大为不快,他非但没有扔掉手里的水母,反而更加用力的捏紧,似乎是想将其直接揉成碎渣,朱厌不动声色的看着神座上的帝王,他的动作很慢,但是很果断,说话的声音更是如不化的寒冰,淡淡提醒:“小谢来报,说是他们在伏龙镇遭遇了一伙蛟龙,但是对方的潜行之术太过棘手,只是匆忙一瞥就再度失去踪影。”
“潜行之术……”朱厌自言自语的重复着这四个字,想起之前天尊帝和他提起过帝都城被入侵的事,明溪的眉头紧皱,那只奄奄一息的水母不断从左手交到右手,又从右手交到左手,他非常罕见的朱厌面前表露了一丝焦灼,加快语速,“潜行之术据说是蛟龙族特殊的法术,连他们自己人都很难察觉,千夜手握龙神遗骸古尘,也只能在非常近距离的前提下把他们逼出来,这么棘手的东西,我们却至今没有好的方法应对,让人心烦。”
话音未落,他将手里已经捏死的水母重重的砸在了地面上,朱厌低着头,他不用看都能猜到神座上那个人现在会是什么表情,虽然天尊帝一直提醒他蛟龙的目的是云潇,但他心底其实很清楚,除去云潇,只怕对方是察觉到千机宫内流转的日冕之力有些反常,这才不顾危险屡次冒犯想要探查清楚,如果蛟龙手握如此厉害的法术,那么总会找到他们疏忽的机会潜伏进来,这样千机宫内运转的临时封印就会暴露,阵眼的决战就会更加凶险。
对眼下本就危机四伏的飞垣而言,这个消息无疑是雪上加霜,也难怪会惹得一贯冷静的天尊帝都失了态。
朱厌是等帝王的情绪稍微平静一点之后才抬起头,这样雪亮的目光让明溪微微一怔,下意识的脱口问道:“你有办法把他们找出来?”
“或许可以试一试。”朱厌并未和蛟龙交过手,出于天性上的警惕,他也没有用肯定的语气回答,但明溪还是从他这一瞬间的迟疑里看出了些端倪,不动声色的等他自己说下去,朱厌下意识的抬起手按在虚无的魂体上,顿了一会才继续说道,“属下是灵虚族的人,虽然自有记忆以来就已经落入高总督之手,一直生活在暗无天日的牢房中,又被药物摧残到体无完肤,但本能这种东西是不会轻易消失的,灵虚族作为最强的三灵之一,感知力远远胜于其它异族,尤其是现在……”
“现在?”明溪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情绪,低下眼眸看着他,朱厌的魂魄在千机宫的灵火映照下分外苍白,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成碎片,但他一开口,语气却是坚定如铁让人心安,“现在我这幅模样,感知力会比从前更加敏锐,实不相瞒,对术法的修行者而言,血肉之躯从来就是最大的阻碍,但人类没有办法在脱离肉体之后活着,因此这层看不见的屏障才会自始至终束缚着修行之路,白教的分魂大法虽然能突破这种阻碍,但魂魄必须依赖灵器,实际上也不是特别完美,而且分魂的过程非常残忍,所以很少有人会真的拿自己去尝试。”
他说着这些话,目光却情不自禁的扫了一眼帝王手指上一直戴着的那枚白色玉扳指,虽然一瞬间就识趣的转移了目光,但他还是听见明溪发出了一声不快的冷哼,赶忙接着刚才的话说下去:“属下的身体已经被您以日冕之力摧毁,魂体虽不能如正常人类那样生活,但感知力早就今非昔比,否则这几只进犯的水母也不会在踏入千机宫范围的一瞬间就被我察觉,若是如谢少将所言,施术的蛟龙躲在伏龙镇内,或许我可以尝试找寻。”
明溪习惯性的转动着自己的玉扳指,飞速分析他的话几分真假,许久才正色将语调稍微降低,看着屈膝跪在自己的面前的人,毫不掩饰的问道:“朱厌,分魂大法我并不陌生,但我身边的那个人,他分离出来的魂魄从未远离过我,因为一旦魂魄和灵器相隔过远,他魂体的意识就会受到影响,同时会对本体造成巨大的伤害,你已经没有身体了,后者自然不成立,但伏龙镇距离千机宫总坛有七十里地,你真的可以独自前行?还是说……”
他挪了一下手,放到青魅剑上,用一种朱厌无法读解的目光,冷冷的看着他:“还是说你想反悔,毕竟完整的分魂大法只有你一人知晓,而且以你的能力,一旦这个剑穗离开我,你自己就能带着它远走高飞吧?”
朱厌静静地站在原地,那犹如刀刃般锋利的眸光扫过了他的脸,以他对天尊帝的了解,这种时候只要露出哪怕一秒的迟疑,他就一定会被日冕之力搅灭成灰,但他也不意外对方会有如此疑问,只是一动不动直视那双浅金色的双目,镇定自若的回答:“七十里地,对一魂一魄而言确实遥远,但对我而言,还在可以清醒的范围内,您只要收好这柄剑,我就不会逃走。”
这是他第一次敢如此目不转睛的看着帝王的眼睛,却让一贯强势的帝王率先闭上了眼。
朱厌弯了弯唇,也不知自己是哪里来的勇气,直言不讳的接道:“对您而言,千机宫是一切的核心,是最为重要之地,但对我而言,那只是一群盯上了云潇心怀不轨的蛟龙,我不能如他们所愿。”
明溪感觉自己惊呆了片刻,连思绪都被他这句话影响出现了莫名的空白,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唇边才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一直抚摸着剑灵的手慢慢松弛下去,语气也恢复成一贯的冷定:“伏龙镇的位置你清楚,在伽罗已经算是比较大的城镇了,最近白虎在雪原上超负荷的巡逻,除去自己人的补给,很多异族人也加入进来帮忙运送物资,你说了异族人相比人类更加敏感,所以你过去的话,一定小心不能暴露行踪,明白吗?”
“是。”朱厌低声领命,见过他的人虽然不多,但灵虚族毕竟是罕见的异族,就算六十年前就被高成川灭了族,但依然可能会因为特殊的气息被认出,这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现在伏龙镇人多眼杂,陛下的担心不无道理。
明溪的目光透着森森的杀气,想起被暗杀之后送到他面前那两个血淋淋的头颅,咬牙低语:“你在高成川手下谋事多年,肯定也不需要我多费口舌,若是找到那伙蛟龙,带回千机宫见我。”
话音刚落,千机宫的石门被人推开,朱厌当机立断掩去踪迹,明溪的脸色微微一变,已经来不及将青魅剑收起,那个他再熟悉不过的人毫无预兆的闯了进来,一眼就看到他手下横放着的青魅剑,萧奕白下意识的放慢脚步,一边蹙眉谨慎的观察着空荡荡的大殿,一边试探的问道:“你在和谁说话?这柄剑……是云潇的剑灵吧?”
他被气的面容都有几分扭曲,差点就把手里的剑灵直接照脸砸过去,要不是朱厌真的在脱离血肉之躯后比常人的感知力更强,这个不通报不敲门闯进来的家伙就会发现他想隐瞒的一切!
但生气管生气,明溪冷静的速度也是极快的,顺势笑了笑指着地上的水母,找借口回道:“还能是和谁说话,这几只闯进来的水母吵了我一晚上,才被我捏死你就进来了。”
萧奕白将信将疑的看着地上的水母,眼中掠过一丝震惊,面上还是不动声色的追问:“这是墟海的东西,谁抓的?”
“我抓的。”明溪无畏的看着他,好像他所说的每句话都不容置疑,反倒是萧奕白真的被他唬住一时说不出话来。
明溪才松了口气,萧奕白不依不饶的走过来,继续指着青魅剑问道:“这东西被你骗来之后不是转交给军械库了吗?怎么好端端的跑这里来了,你什么时候把它带过来的,我怎么都没见过?”
“哦,这个……”他虽是笑呵呵的抚摸着剑灵,脑中已经闪电般斟酌了一万个理由,最后才幽幽叹了口气,用最平淡的口气解释道,“你都说了这是骗来的,既然原主人这次也来了,物归原主是应该的,之前是让公孙晏带过来给我,但他手头太忙耽误了几天,我也就没告诉你。”
“是该还给她了。”萧奕白随口接话,注意到那个本来没有的剑穗,好奇的拿起来放在眼前端详着,明溪紧张的看着他,虽有日冕之力遮掩,但剑穗上的玉石还是透出非常强悍的灵力,好在他也没看出来异常,只是又惊又喜的问道,“这是你做的?我弟弟以前就把自己的家徽送给了她,后来几次恶战弄坏了,你倒是上心,还知道做个新的改成剑穗,等她醒了会很开心吧。”
明溪支支吾吾的点头,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这句话里最为重要的东西,顿时倒抽一口寒气追问:“等她醒了……她怎么了?”
与此同时,剑穗里隐藏的魂魄也是剧烈的一颤,用全部的灵力克制着情绪,拼命保持冷静不让萧奕白察觉。
:伏龙镇
萧奕白放下剑灵,心有余悸的缓了口气,简单将之前的突发情况转告明溪,见他脸上止不住的阴郁之色,在担心之外更是毫不掩饰一抹焦躁,又赶忙补充道:“我让那只鬼魂一路跟着他们,现在千夜已经带着云潇和凤姬回了细雪医馆,红姨和雪瑶子都在那守着,凤姬倒是醒的很快,说是这种情况对她而言并不罕见,自她重生以后这几千年来,时不时就会被相连的火种影响陷入昏厥,只是这次稍显严重,澈皇似乎是引爆了自身火种来对抗入侵之力,以致于双子受到牵连一时半会无法恢复,但她们没有性命之忧,你放心。”
明溪对那只传说中的浮世屿皇鸟了解甚少,也没有过多的询问这些事情,他一边不动声色的将剑灵收好,一边继续问道:“那她们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萧奕白只是为了不让他担心才一直用平静的口吻说话,实则内心也是紧张不已,胸口更被什么东西压得喘不过气来,一边轻揉一边低道:“弟妹还没醒,她的火种毕竟被黑龙之血玷污过,我听说神鸟族依赖火种而生,那滴混进去的龙血会在每次恢复之时如跗骨之蛆般游走全身,这会让她异常的痛苦,而且这应该是她恢复以来第一次因火种相连而受到影响,肯定是有些难受的,现在千夜在照顾她,不会有事的。”
明溪神色恍惚的听着,手指在不经意间轻轻掠过剑穗上的家徽,倏然被里面剧烈涌动的情绪惊醒,立马合上了剑匣,面色凝重地开口道:“继续跟着他们,有什么事立刻告诉我。”
“嗯。”萧奕白心不在焉的回话,明溪靠在莲花神座上,被突如其来的坏消息搅得烦躁不已,挥手道,“让我睡一会,你先回去吧。”
“好。”他点了点头,才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看见明溪直接就在冰凉的神座上躺了下去,忍不住摇头嘱咐,“你别在这睡觉,后殿有休息的地方,我送你过去免得着凉……”
“不要紧。”他没睁眼,语气疲惫到一个字也不愿意多说,萧奕白叹了口气,轻声合上大殿的门。
在确认萧奕白已经离开之后,明溪重新坐起来打开剑匣,看着剑穗上泛起的奇异光芒,低道:“现在就去伏龙镇找到那伙蛟龙,不能等他们对云潇先下手……”
他的话还没说完,魂魄从剑穗上一闪而逝,消失在他眼底。
伏龙镇是距离白教总坛最大的城镇,早在他当年混入白教之时,这里就是雪原上为数不多人来人往的城市,虔诚的教徒不远千里的来到这里,沿着山路一直往上走,到了登仙道之后就能看见从千机宫顶部绽放出来的璀璨光芒,再往前的道路才会被禁术阻断无法靠近,这七十里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明明是被视为通往神教的天路,却埋葬了数不清的无辜生命。
朱厌的思绪也在这一路里起伏不定,过往的一切都如白驹过隙,从他已经虚无的身体里如烟如雾的穿过。
白教是什么?是异族人的神教,历代教主都是血统高贵,也只有令莲花神座发出明光的人才有资格坐上宝座,千百年以来,这个教义不明的神教拥有广泛教徒,他们将雪原上那块高耸入云的巨大雪碑视为神谕,每逢雪湖祭的时候,教徒会聚集在一起在雪碑外围向天神恭敬的祈祷,天灯、荷灯、祈愿灯静静的摇曳,会给人一种奇怪的错觉,感觉神明就在身边,仿佛触手可及。
他也曾如此愚蠢,希望传说中某位近神的人物,能将他拉出泥潭,付与新生。
直到他真正进入白教,他才明白过来那些看似美好的东西,都是骗局,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神,否则又怎么会放任人类的军队肆意践踏而无动于衷?这些愚蠢的教徒竟然将希望寄托在那么虚无缥缈的梦想上,在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被无情割断之时,他终于做了此生最为重要的一个决定——他背叛了异族的身份,背叛了所谓神教,他要用自己的双手活下去,不再天真的幻想任何天降的拯救。
他做到了,他成功了,他供出了白教的地形图,学会了那些让军队敬而远之的禁术,一场苦心经营几十年的覆灭大计,在他的协助下终于爆发。
果然如他所料,那位传说中的百灵之首,直到白教彻底被军阁的铁蹄侵略占有,她也没有露面。
真是可笑,异族人的神教,到头来被他这个异族人出卖,沦为帝国的附属品,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还是高成川手里的一张鬼牌,面不改色的喝着一杯凉茶,心底毫无波澜。
忽然,朱厌的脑子里极快的闪过一张苍白如雪的容颜,这张经常在他眼前摇曳不止的脸再次不合时宜的冒出来,竟让他产生一中奇怪的幻想——如果换成她,如果当初的凤姬换成云潇,她会不会对绝望中的自己伸出援手?
魂魄微微一震,忽然下意识的抬手捂住了胸口,那个瞬间他早就失去血肉之躯的身体里有种微微扯痛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