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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心急如焚之下激发了身体的本能,他将九婴一刀打入霜天湖底,潜意识有种剧烈的冲动迫使他紧跟不止的潜入,他在冰冷的水下看着那只重伤匍匐无法动弹的凶兽,倏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金银异瞳在不受控制的被古代种的冰蓝色取代,他一步一步靠近九婴,没有直接动手给它最后致命的一刀,而是渴望的舔了一下嘴唇,满脑子只有一个恐怖的念头——吃了它。
不同于在天之涯废墟之时他因古代种折翼之痛而丧失理智,这一次的他非常清醒的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他必须吃掉眼前这只凶兽补充体力,才有可能在回到地面之后有足够的力量去对付那条更加棘手的黑龙。
他在慢慢的感觉到帝仲的过去之后,意识和能力也在不知不觉中和他融合,此刻的他即使根本就没有学过心转之术,但一口咬下去,那种强行霸夺对手能力的禁忌之法就熟练的在身体里流动起来。
那只比他大了百倍的凶兽,似乎只是几口就被吞了个干净,血肉的味道从唇齿里一点点深入到喉部,再一点点蔓延到胸腔和全身,他竟然有了片刻的贪婪,意犹未尽的舔了舔沾满血污的嘴唇,甚至觉得如此庞然大物也完全无法满足他的胃口,霜天湖清澈的湖水在心转之术的吞噬下被染成惊心动魄的红,他在湖底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无比真实的快感,有充沛的力量正在被他抢夺,从此为他所用。
清醒过来其实也只用了短短几分钟,身为人类的本能让他顿时感到恶心想吐,当他捂着喉一阵又一阵干呕之际,才从余光中看到湖底的景象——九婴已经被他吞噬干净,除了撕咬之时涌出的血,它连一根骨头都没留下。
黑龙隔着湖水看着萧千夜,心转之术对他而言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东西,但是见到湖下的人将九婴吞噬的场面,还是让这条双生心魔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可怕,他此行的目的不是这个人,所以他也在一瞬间就做出了正确的决定,放弃细雪谷,放弃和这个人斡旋,浮世屿澈皇的火种即将熄灭,他要做的就是不在这种时候节外生枝,只要静静等待火种爆发的那一刻就好。
再等他从霜天湖出来,古尘一刀就砍破了高空结界,那只黑龙早就销声匿迹不见了踪影,他根本顾不得管那家伙去了哪里,脚不着地朝着雪城光化而来,远远的就看见魔刃横扫而过,切过城内的建筑,直击云潇而去!
“上次也是这家伙动手打伤你的吧?”萧千夜嘴上平静的说着话,脑子里却一下子晃起了濮城一战的画面,如此真实的仿佛亲身经历,让他迷惘的紧握双拳用尽全力的闭上眼睛试图整理清楚这到底是谁的记忆——濮城的天空布满火焰,如一张精密的网将垂涎欲滴的死灵隔绝在外,即使已经意识不清,她也还是拼尽全力的守护着下方的普通百姓,直到他姗姗来迟,愤怒的出手将所有恶灵斩杀之后丢入火海,然后才在废墟的边缘找到昏迷的女子。
火焰似有所感开始慢慢湮灭,整个濮城荡起一片浓厚的白雾,而她脸上的表情也从痛苦缓缓平静,如释重负一般平淡的笑了笑。
萧千夜抬手按住额头,有一瞬间锥心的疼痛让他紧咬住嘴唇,那不是他自己的记忆,但此刻的他却连每一个细节都能清楚的记起来,就连她虚弱面颊上微微的细汗,散落在耳边的一缕缕发丝都好像近在昨朝,他甚至分不清谁是谁,似乎那个忍着心疼放慢脚步靠近云潇的人就是他自己。
这一眼让他不知所措,让他一阵无名的疼,他想抱起眼前的人,又不知该如何将这半截身体揽入怀中,只能靠着她一起坐下去,稍稍扶了一把,让她将头靠在他的肩上。
一如此刻,云潇靠在自己的肩头,宛如时空回溯。
萧千夜苦笑着,心有万般无奈,下意识的缓缓抬手放到了她的额头处,他根本就不会那种转移之术,只是身体不由自主的想要动起来,用指尖轻轻的搭在她的眉心。
“千夜……你没事吧?”云潇看着他莫名其妙的举动,担心的按住他的手,他也终于清醒过来,再次低下头看着这张深爱的脸庞,濮城之时因转移伤痛带来的那股致命的疼似乎也开始在他的体内穿梭起来,但他只是若无其事的抱起云潇靠在倒塌的墙壁上,不知为何在她额心轻轻的吻落,很快他镇定下来,虽然这种感觉只有几分钟,但似乎掉进一个冰冷的黑洞,整个人都在不停的下沉,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你看起来不太好。”云潇抚着他的皱眉,觉得自己的胸口都有些发闷,他忽然按住了她的手,用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目光紧紧盯着她,低道,“没事了,偶尔也要给我一个英雄救美的机会吧,我不会再让他伤害你。”
随后他终于站起来望向几步之外的破军,他们站在同一条街道上,在破除了视线的迷障之后,雪城的真实景象慢慢铺开,两侧倒塌的楼房附近已经围过来天马的战士,他们虽然不知道那个身着暗色法袍似乎没有头颅的东西到底是何方神圣,但一眼看到自己曾经的长官上司还是谨慎的排开,百姓也在这短短几分钟之内退到更后方,将伤员快速转移到更加安全的地方去,一切看起来井然有条,只有巍然不动的两人像一座阴沉的雕像彼此看着对方。
这几分钟的反常被破军清楚的看在心里,也终于明白过来他出现的那一刹那为何自己会将其错认成帝仲,他有些失望,又有些奇怪的期待,这幅意识不清的混乱状态,只怕是连本尊自己都迷失其中无法自拔了吧?
:破军
雪城的天空波谲云诡,死灵的裂缝被古尘强行闭合之后,皓月交织着隐秘的血色如流水一般静静的倾泻笼罩下来。
破军若有所思的看着他,见他手腕一动,古尘散去缠绕的神力刀鞘终于露出雪亮的刀锋,他也立刻重新汇聚起魔刃紧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下一刻,两道刀气撞击在一起,锋芒的光影横扫过这座满目疮痍的城市,将散落在地面的废墟再次震动掀起,一招出手,两人各退一步,同时暗自提力稳住手腕,再动手,古尘已经明显占据了上风,萧千夜的动作变得前所未有的流畅,好像这种陌生的刀势已经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他抬手、顿足、转身、侧步,任何动作都能熟练的带动古尘一起攻向对手!
帝仲第一次教给他六式是在昆仑山幻魃一战,那时候的他对这种刀法惊鸿一瞥,即使在之后的数次战斗中他可以越来越熟练、越来越稳健,但只有他自己清楚这其中一直有一层看不见的屏障,让他自始至终只得其形不得其神,但是现在,古尘仿佛是他的一部分,刀刃宛如他的骨,刀气宛如他的血,只要他动,古尘就能同时给出回应。
这是他这么多年习武生涯里从未有过的体验,酣畅淋漓,不再拘泥于招数的限制,由心而起,由心而止。
破军冷赞一声,短短几分钟的交手,似乎将他一瞬间拉回了当初那场北斗之战,几百座流岛被拉到了一起,在撞击之后融合成一座面积广大的巨型流岛,所有的政权、风俗都在顷刻间土崩瓦解,他从无穷无尽的杀戮和血腥中豁然睁眼,冷酷无情的看着形色各异的流岛上充斥着贪婪和私欲,他在冥冥之中发出呢喃之语传递到每个人的心底——只要得到他的力量,就能成为这座大陆的神。
从此,一场持续百年的战争拉开帷幕,小的国家被直接吞并,灭国之后的流岛又迎来新一轮的血洗,大国之间勾心斗角,位高权重的高官们如一只只笑面虎,权势在黑暗里无声无息的斡旋起苗头,又在黑夜里被更强的手腕不留痕迹的湮灭抹去,几十年的混战之后,连最低层的平民百姓都不约而同的拿起武器,他们汇聚在一起拉帮结派,从村落到城镇开始逐步扩大,慢慢的围攻皇都,有的将皇室拉下马斩于刀下,有的被肃清屠戮如猪狗般丢弃。
破军在暗中不动声色的看着,看着每一寸土地都染上血污,白骨蔓延千里堆积成山,胜利者高举着酒杯欢呼,失败者匍匐在泥泞里喘息。
如此美好的景象,那些被战争吞噬的生命化作看不见的力量,如涓涓流水一点点汇聚到他的体内——魔神煞星,这是所有无知之人对他恭敬的称呼,就连偶尔他一时兴起随手幻化的残影,都会被君王毕恭毕敬的招待,那些身着华丽锦服高高在上的王者卑躬屈膝的跪在他的影子面前,像蝼蚁一般渺小又软弱,无论他提什么样苛刻的要求,他们都会毫不犹豫的执行。
犹记得在东方的某个大国,那位年轻的皇帝得到他的命令,一改往日恩爱的形象亲手杀死自己的妻儿做成美味宴请群臣,他第一个拿起碗筷毫不犹豫的吃下第一口,到最后连骨头都强行咬碎一起咽了下去。
而在大陆的另一端的北地之国,同样有一位仁爱孝敬的帝王活活煮熟了父母扔给了爱犬,也只是为了得到他的赏识,获得更强的力量。
他只要动动手指就能让这些居心叵测的人如愿以偿,他给了东方的帝王一根肋骨,给了北方的帝王一根腿骨,看着他们欣喜若狂的以自己国家的最高礼仪如视圣物的将修罗骨供奉起来,然后按照他指点的方法屠杀更多的生命来汲取力量,很快他们便各自集结了数量惊人的庞大军队,浩浩荡荡的企图扫平对手将其板块收入囊中,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一打就是三十年,当最初的青年终于走到不惑之年,长久的杀戮已经泯灭了全部的人性,两国自高层至百姓,无一不是嗜血残暴,不要说对待敌人,哪怕是一言不合的战友同僚,也能一瞬反目成仇短兵相接。
而他依然每天在虚空里享受着这场血的盛宴,直到某一天,一个神采飞扬的赤发少年不请自来,他竟能肆无忌惮的穿越破军的屏障直接站到自己面前,无视了面前被誉为“魔神煞星”的他,而是笑呵呵以一种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这个虚无的世界,他背着一柄赤色长剑,剑刃上流动着炽热的火光,在反复看了好几圈之后才终于将目光毫无惧色的投过来,淡淡叫出他的本名:“破军。”
这是百年以来第一个准确叫出他名字的人,而且是以一种非常平稳的口气,不再恭敬的视他为“魔神煞星”。
他和这个少年静静的对视,他的身上有极为强悍的汹涌神力,而且澄澈敦实,确实不是人间该有的东西,这也让他情不自禁的想起了这些年听到过的一些传闻,一句被万千流岛视为传说广泛流传的话突兀的在耳边念起:“九霄云顶,有流岛万千,悬浮于野,宛如大星缀尘寰。云外有云,天外有天,流岛之巅,得黑龙庇佑之处,为神之领域,呼之上天界。”
“上天界。”他开口回应了对方,转而是无边的嘲笑,不屑的讽刺道,“那些愚民都说天空的制高点是神之领域上天界,然而天外有天,天空的尽头仍是天空,既然根本不存在制高点这一说法,又哪里来的神之领域上天界?说白了,那只是流岛的制高点罢了,而你们不过披着伪神的外衣,自恃为神。”
少年在他面前盘膝而坐,拖着下腮笑呵呵,以同样讽刺的语气不留情面的回道:“彼此彼此罢了,传说中的魔神煞星破军也是伪神罢了,否则又怎么会以这种手段吸食生魂之力据为已用,以此来获得新生呢?”
说罢他随手摆弄着那柄赤色长剑,只是轻轻一点,火光如流星一般穿越虚空屏障,将下方满目疮痍的流岛展露在眼前,上天界虽然被誉为流岛的统治者,但少年的眼里却并没有多少感情,他非常冷定平淡的看着还在厮杀的人群,开口的语气也听不出情绪的起伏,就好像是例行公事一般,甚至有些不耐烦的说道:“在我来之前沉轩曾用鬼王签占过一卦,这片撞击之后融合成一体的大陆是由四百二十五座流岛组成,历经百年,边缘已有近一百座流岛碎裂坠天,而剩余的三百多座流岛合并成了八个大国,相互之间一直征战不断,搅得民不聊生,连路过想下来喝口水的小鸟都会被捕杀拿去充饥,有几只命大的逃了出去跑到紫苏那里求医,还和她抱怨了许久。”
“上天界一贯不插手流岛的恩怨。”破军狡黠的回话,“一百多年过去了,这才想起来自己是流岛的统治者吗?未免也太后知后觉了。”
少年抚着长剑,那危险的火焰开始在他指尖跳动起来,低头回道:“上天界不插手流岛的恩怨,他们的勾心斗角,改朝换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你出现了,这四百座流岛、千百万人生命能满足你的胃口吗?如果不能,那么下一步你会去哪里,是不是又要拉几百座流岛撞在一起让他们自伤残杀,然后你坐收渔翁之利?”
再抬头,他看见少年的瞳孔里带着逼命的火光,和他手上那柄同样绚烂夺目的长剑一样透出凛冽的杀气,他在这一瞬间清晰的感觉到了一种极端的压迫力,也终于明白为何上天界会被尊为神之领域。
火焰……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情,破军的思绪从遥远的过去一瞬间被拉回当下,似有一束目光穿过萧千夜直勾勾的落到他后面的女人身上。
冥王的能力对他而言可谓完美的克制,那些因北斗大阵而亡的生命之力在他的手下死灰复燃,竟然可以摆脱自己的控制为他所用,然而“死灰复燃”不等同于真正的重生,因冥王之力短暂获得新生的死灵很快就会以更加残忍的方式再次死去,当这种失而复得、得而复失的情绪在本就极其危险的死灵中游荡而起的时候,它们就会变得极端暴戾嗜杀,直到连冥王本人也忌惮这股怨恨的魔力之后,他就会用手中那柄火色长剑将其彻底的斩杀。
冥王的能力太危险了,而那不仅仅是保护他的一柄长剑,更是束缚他、克制他的一道枷锁,而当初剑上的那种火,和现在这个女人身上的火焰如出一辙,是一种让他也会敬而远之,却又渴望拥有的至纯之力。
“你是他手里的那柄剑……”破军喃喃自语,语气内带着一丝恼意,“就是因为那柄剑,将北斗大阵过半的力量烧成灰烬,否则那座持续百年混战的巨型流岛一旦为我所用,上天界也必须退避三舍!”
萧千夜的唇边扬起了一丝了然的笑意,刚才破军回忆的种种画面,其实也清晰如画的在他的眼前一点点浮现起来,一万五千年前,对人类而言那是多么遥远的过去,而对此刻的他来说,竟然恍若昨朝,仿佛亲身经历。
:私欲
当煌焰和破军厮杀在一起之时,他还漫无目的的在其它流岛上漂泊,等他得到消息姗姗来迟,整座大陆宛如人间炼狱,上天界本是为了阻止北斗大阵继续吞噬无辜的生命才破例插手破军之祸,然而杀红眼的煌焰比起传说中的魔神煞星更加恐怖,亡魂在他的手中死灰复燃,然后再次被剥夺生命,如此反复直到彻底失控爆发又被一剑斩灭,被誉为“神之领域”的上天界,第一次在流岛众生面前展露了自己最为恐怖的一面,比杀戮、毁坏的化身破军更加心狠手辣,宛如真正的恶魔降临。
他加入战局的时候,破军失去死灵之力的支持已经必不可免的呈现出颓败之势,但那一战依然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艰难,也不得不承认那是上天界遭逢过的最强劲的对手之一,他根本不记得搏斗到底持续了多久,只有余光里交迭反复的日月在无声的铭记着这场恶战,直到古尘最后一刀砍落头颅,赤麟同时从腰部横切而过,随后蓬山牵引着星辰之力强行让北斗七星重回原位,璀璨的星光将分裂成三份的魔神重新封入虚无,耗时百年的北斗大阵终于彻底消失,而散落各地被视为圣物的修罗骨也风化成粉末,幡然醒悟的人们面对满目疮痍的国家,露出的却是迷惘而呆滞的神情。
那样失去一切希望的眼神,和死灵也没有太大区别了,百年征战一朝结束,他们的灵魂和理智也好像随着血与火一起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