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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他不言不语,神态游离,叶卓凡拉着椅子往前靠了几步,继续接道:“千夜,陛下已经亲赴雪原了,泣雪高原上那块雪碑,到底隐藏了什么样的秘密?”
“他亲自去了?”萧千夜低呼脱口,这一瞬的惊讶一览无遗的展露在脸上,叶卓凡更是神态凝重,低道,“他其实没有召见我,这件事甚至没有对朝廷公布,当文武百官知晓的时候,陛下已经离开了帝都城,临走之前他托慕西昭给我带了话,他说若是还想继续为飞垣、为百姓而战,就立刻返回羽都复岗,若是不愿意,他也不会强求我,只让我照顾好母亲,照顾好自己,其它事情不必再多问。”
他顿了一下,仿佛自己的内心也正在掀起巨大的波浪,甚至连语气都变得有些许哽咽:“我问过慕西昭,他说陛下只带了公孙晏一个人去了泣雪高原,帝都内城交由司天元帅负责,外城则找回了曾经的禁军教官沙翰飞,并让慕西昭协助负责,除此之外,命令四大境守将原地待命,再多余的话他就没有多说了,连满朝文武都不知道他到底要去做什么,只能盲目的干等着。”
说罢,他一把按住萧千夜的肩膀,焦急的质问:“千夜,你什么都知道的吧?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隐情,我一直觉得陛下对你的态度很矛盾,那显然不仅仅是因为和萧奕白之间那些不着边际的绯闻,而是你、你本人对他而言就非常的重要,以至于他不得不做一些自相矛盾的事情,是不是这样?”
“卓凡,你先别着急……”云潇率先站出来按住了情绪激动的叶卓凡,她微微扭头,正巧和萧千夜的目光心照不宣的对视了一眼,欣然笑起,解释道,“一年前我来到飞垣其实就是被陛下安排的人骗来的,只不过事后的发展远远超出了预料,这才让我们不得不隐瞒真相,因为飞垣真正的敌人,是来自上天界的夜王,他就是几千年前造成箴岛碎裂坠天的真凶,他本尊的身体现在被一只古代种吞噬占领,成为拉住飞垣不至于彻底破碎的一张无形巨网,夜王想要夺回自己的身体,就必须找到深埋在飞垣深处,那只曾经的古代种。”
叶卓凡张了张口,几位战士也同时蹙起眉头,显然这番话背后深藏的危机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的预料,萧千夜长长叹了口气,慢慢将北岸城以来那些发生在暗处的惊魂一一道来,他每说一句话,气氛就更加压抑一分,直到最后一个字从他口中淡淡吐出,整个大堂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是屏息凝神,一只手死死捏住衣袖,另一只手本能的按住腰上的佩剑。
许久,叶卓凡从极端混乱的大脑里勉强理清了一点头绪,忍着心中呼之欲出的震惊,好不容易将语调压至平稳,问道:“所以……你破坏了四大境的封印,就是为了把夜王骗入阵眼,让他成为那张无形的网,继续拉拢飞垣上的碎裂之力?”
“是的。”萧千夜不是看向他,而是一个一个扫过每一个人,紧拉着云潇的手一点点无意识的用力,“我没有其它的选择,夜王选择我,无非是因为我是那个百分百可以进入到阵眼深处帮他找到古代种的人,否则他大可以再来一次、两次、无数次的血荼大阵,上天界最不缺的就是时间,我不能让悲剧一而再、再而三的重演,最好的办法就是从源头下手,永绝后患。”
“永绝后患?”叶卓凡呢喃自语,眼眸忽然闪电一般的亮了一瞬,低道,“你、和你共存的那位大人,他不是要在千年之后让你去代替夜王?既然如此,何来永绝后患一说?”
“嗯?”萧千夜微微一愣,然后笑了笑,揉着眉头说道,“之前他是这么说的,我也是为了阿潇才不得不答应他,不过现在情况变了,我又不是什么舍己为人的圣人君子,只要能把夜王换入阵眼之中,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让他跑出来危害飞垣……”
“呵……”话音未落,帝仲终于忍不住现身,他一出现,整个大堂被柔和的白光笼罩,让所有人都忍不住抬手遮了一下眼才能看清这个从他身体里如影如光忽然冒出来的人,他无奈的看着萧千夜,抿抿嘴没有反驳,而是接着他的话继续说道,“之前和他提条件,无非是出于对同修的愧疚,可惜现在我也管不了他了,但他之前说的那些话都是事实,明溪那孩子也是为了这件事才会亲赴雪原吧,他的身体并不能适应高原的气候,这一去前路凶险未必还能平安返回,可他还是去了,身为帝王,站在了前方最危险的地带,坦白说,这一点我不讨厌他。”
几人不约而同的沉默着,都在认真计算着他所说的这些话到底有几分把握,然而越考虑,脸上的焦虑之色越是呼之欲出,叶卓凡艰难的咽了口沫,看着传说中的“神”,低低追问:“四大境封印被破坏后,死伤的数字已经无法细算,真的要付出如此沉重的代价才能保住飞垣不再度碎裂吗?”
“不是,不是这么说的。”帝仲耐心的看着他,用最为平淡的语气说着最为恐怖的话,“是付出了如此沉重的代价,也不能保证飞垣不会再次碎裂,但你们只能在最差和更差之间权衡利弊,现在有不少外来的魔兽蛰伏在飞垣附近,就算成功,我想奚辉也不会善罢甘休,你们随时都要做好玉石俱焚的准备,因为——上天界从来都不是仁慈的,在必要的时候,我们可以因为一己之私摧毁任意一座流岛,包括早就脱离天空统治的飞垣。”
他的话像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得所有人面色如死无法呼吸。
萧千夜站起来,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多言什么,冷静的道:“各位,先做好眼下的事吧,夜王不会将过多的力量浪费在这群万年魔的身上,想必只是把它们召唤到了这里,还没有给出具体的指示,这是我们最好的时机,趁着它们无所事事之际赶紧找出来除掉,这样才能免去后顾之忧。”
叶卓凡也跟着站起来,像从前一样等待着最新的任务命令,赵晋和几个队长也纷纷起立望向他。
萧千夜正在认真考虑,军阁确实有着丰富的除魔经验,但要对付外来流岛的生物,恐怕还是会有预料不到的危险,他绝不能再让悲剧重演,也不想让出生入死的兄弟再次面临致命的危机,半晌,他深吸一口气,一一说道:“仓鲛目前还是分身的状态,它的原身同时也是夜王手中佩剑海之声,它对夜王的神魂恢复至关重要,应该不至于这种时候浪费力气再搞一出海啸事件,小赵,你配合海军,继续盯着碧落海就好。”
“是。”赵晋虽然已经一年多没有从他口中听到命令,此刻却是本能的点了头。
“九婴多半已经转移了,借调一队三翼鸟去雪城附近支援,阳川那边,让昆鸿也要注意一些,如有必要,可以和大漠侯联手,沙匪是荒漠出身,对地形和魔物的了解比我们还要熟悉,或许能帮上忙。”
“我回去就用蜂鸟给他们传信。”三队领命接话,但见他的眉头没有一丝松懈,反而越来越紧促,停顿了好久才抬起眼眸,担心不已的说道,“还有那只大风,它受了伤,要么是躲在禁地深处疗伤,要么是以化形之术进了城,卓凡,你负责城镇,看看医馆那边有没有形迹可疑的人,但是不要打草惊蛇,我去魑魅之山附近再转转,或许能有新发现。”
叶卓凡习惯性的点了头,又忽然摇头,连忙补充:“魑魅之山现在危险的不得了,雪峰上时刻都有雪崩发生,连古树林都被埋了一半,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
“没事,我陪他一起。”云潇终于凑过来插上了话,不等他拒绝就用力挽住他的胳膊气都不喘的说道,“大风和我勉强算半个同族,我找它要容易很多。”
说完她暗搓搓的瞄了一眼萧千夜,对方也正好在看她,但他只是扬起嘴角微微笑了笑,竟然出乎意料的点头答应了。
:深入禁地
等到所有人都散去,萧千夜在小秦楼的客房中翻找换了一套寻常的衣服穿好,他将沥空剑小心的藏在大衣下,又蹙眉转了转手中过于醒目的黑金古刀,略一思忖之后,忽然展开手凝视着掌心,云潇奇怪的看着他一动不动的模样,正准备说话之时豁然察觉到一股熟悉的灵力波动正在他的手掌中慢慢旋转,这股灵力微妙灵动,但又有些不熟练一直往外涣散,很快就认出这是蚩王的间隙之术,云潇连忙凑过去用双手捧住他的手,顿时灵力的漩涡在火焰的作用下稳定成型,萧千夜松了口气,反手将古尘收入间隙之中,然后才对她咧嘴笑了笑。
云潇捏了捏他的鼻尖,笑道:“天天带着这么重的古刀也不嫌累,早就可以放到间隙里去了嘛,怎么这时候才想起来?”
“也不是嫌重。”他反手捏了捏对方的鼻尖,跟着笑起来,“你说了大风也可以幻化成人类的模样躲在城里,它兴许不认识我,但多半能认得古尘,要是被它察觉溜之大吉怎么办?所以才要藏起来的。”
“咦……”云潇眨眨眼睛,退后一步上上下下像看陌生人一样打量着看了他好久,又随口挖苦着,翻着白眼哼哼打趣道,“学聪明了嘛,是不是这段时间吃的亏太多了,终于知道要留个心眼了?可惜你的法术实在是学的太差,这么厉害的法术到了你这里,充其量就只能委屈巴巴当个小仓库放点武器吧,你还好意思笑!让你小时候总是逃课,现在后悔了吧?”
萧千夜尴尬的抓抓脑门,他自幼是对法术的修行提不起兴趣,加上本身又实在没有这方面的天赋,久而久之就忽视了对自身灵力的提升,但他虽然这么想着,嘴里还是忍不住要找一些冠冕堂皇的借口搪塞过去,没说几句话忽然听见耳边传来另一声轻笑,是帝仲被他的小心思逗笑,毫不掩饰的骂道:“不好好学就是不好好学,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和小孩子一样非要找借口开脱……”
听到这句话,不知是什么样深刻的回忆一瞬从脑中闪烁起来,萧千夜想也没想反唇相讥:“那还不是你遗传的!”
帝仲微微一怔,半晌没回过神来——法术一贯是他的弱点,他也确实和萧千夜一样对此毫无兴趣,好在自身强悍的神力能弥补这些不足,倒也没怎么吃过亏,从某种角度而言,萧千夜这家伙真的是完美继承了自己身上最大的劣势,要不是出色的剑术天赋,在飞垣这样魑魅魍魉的世界,铁定是要寸步难行吧?
遗传?这两个字让他沉默着想了许久,竟然觉得格外的神奇,又格外的好笑,萧氏一族确实是流淌着他的血脉,历经几千年,怎么连当初的弱点也这么毫无保留的遗传了下来?
帝仲有些好奇,思绪莫名就往远处飘去——优点呢?既然弱点能传承,他身上的优点多少也该剩一点吧?
但他认真想了好一会,竟然无法找出来一处所谓优点,自己身上那些优柔寡断、受限于各种割舍不下的感情而屡屡迟疑和心软,都在萧千夜的身上淋漓尽致的一览无遗。
真是没资格训他什么,他就像一面镜子,是另一个失去上天界身份、拥有着凡人之躯的自己罢了。
帝仲闷闷不说话的同时,云潇被逗得咯咯笑个不停,抓着他的手放到眼前看了又看,想想还是不放心的在那个黑色小点上再次用火焰抹了抹,拖着语调阴阳怪气的说道:“放进去都这么僵硬,万一要用的时候拿不出来了怎么办?我还是得留个记号在上面,免得你到时候干着急,哈哈。”
萧千夜捏了捏手掌,间隙的漩涡之力和火焰的温热搅动在一起,只要他稍稍控制一下就能很轻易的打开取出古尘,但他一低头看见云潇捂着嘴偷笑的模样,总觉得心中有种莫名的不甘心,小声嘀咕着:“连你也跟着他一起嘲笑我。”
“我哪里有嘲笑你,说的都是事实嘛。”云潇一边帮他扣好领子上的结扣,一边不依不饶的反驳,等一切准备完毕,他推开房间的窗子往魑魅之山的方向望过去,正好夜幕已经完全笼罩下来,整个山脉的轮廓被浓厚的雾气遮掩,远远只能看到一点点模糊的影子,萧千夜深吸一口气,抓着云潇的手低声嘱咐,“之前我去浛水涧破坏当地封印之后,那一代曾经发生过几次严重的雪崩,万幸的是山中没有人居住,异族的群居地也还隔得很远,但是那几场雪崩让许多山鬼魍魉跑了出来,你跟紧我,千万不要走丢了。”
云潇点头答应,两人一起借着夜色掠入魑魅之山,再次进入到飞垣范围最广阔的禁地,周围的一切都变得不一样起来,一年多前她是被一群鸟怪袭击从天上直接扔进了外围的古树林中,然后一路沿着溪水摸索才好不容易找到了海边,那时候她就发现自己掉入了一个巨大的镜像法阵中,为了防止在虚假的世界里越走越远,只能就地停下静观其变,没多久她就通过剑灵之间独有的共鸣发现萧千夜的踪迹,这才以灵力牵引终于相见。
久别重逢的她一下子就将眼前的危险和反常抛在了脑后,以至于今天二度踏足魑魅之山,云潇才觉得这里是如此的神秘,古树林的穿堂风发出阵阵悦耳的轻响,似乎能搅动人的心弦以同样的节奏一起颤动,但这样的声音却是诱惑而充满了致命的危机,只要她微微分神,身体就像被一根看不见的线牵住,一直指引着她往更加深处的大雪山靠近。
“阿潇,阿潇!”萧千夜用力晃了她几下,还有些不放心的抬手摸了摸额头的温度,云潇一下子回过神来,见他一脸担忧的模样,连忙凑过去笑起来,他紧蹙着眉头,眼下魑魅之山的诡异远远超出了预料,连他这个在禁地巡逻了八年的人都感到了强烈的陌生。
风速在加剧,吹得他两颊生疼眼睛都无法睁开,萧千夜只能将云潇抱在怀中,随便找了一颗千年古树背着风休息。
禁地之所以被称之为禁地,是因为其内部有很多不合常理的东西,穿堂风不是什么特别罕见的自然现象,如果是北风,禁地的气温会因雪山的原因直接骤降几十度,因而魑魅之山的昼夜温差极大,连异族人都无法适应这种极端的转变将群居地转移到了靠近阳川的六樗山一脉,但是如果刮的是东风,风会从碧落海幽幽旋转着掠过草海和古树林,发出清脆悦耳但充满迷惑力的声音,让人情不自禁的往更加危险的深处进入,但禁地的风向变换极快,两者交锋之际会在原地产生恐怖的风暴,能将靠近的一切生命撕成碎片!
为了保证士兵的安全,青鸟的巡逻范围一般是在外围古树林和草海,只有两个副将会在天气非常好的前提下进入边缘雪山稍微转一转就立刻撤离,往年他巡逻至此,因为天征鸟本来就是出身严寒昆仑的特殊大鸟,只有他一人曾经多次掠过几座七千米的高峰探查,万灵峰、千仞壁都是终年积雪不化、异常陡峭的悬崖,除去百灵大会的时候,几乎是万籁俱静,不会有任何生物轻易的踏足。
但现在,风中掺杂着数不尽猖狂的笑声,像一场魔物的狂欢宴,比百灵大会还要热闹非凡。
云潇从他怀中勉强探出头,才往树的另一边张望了一眼立马长发就被吹的凌乱飞舞,她只能缩了回来轻轻打了几个响指,火焰勾勒出无数小小的火蝴蝶,它们在风中摇曳了好一会才稳住翅膀艰难的朝着风的吹响飞了过去,云潇紧紧握着拳,也在暗暗运气帮着协调蝴蝶保持平衡,低道:“这股风有点不正常,带着血腥味,能让嗅到气味的魔物和野兽陷入疯狂,我们先不要轻举妄动,我让蝴蝶进去探探路,或许运气好,能直接找到躲起来的大风也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