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烬天下

第305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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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秋水就一直抱着她,哼着儿歌,直到两只手臂僵硬到无法伸展依旧不敢松手,那一年的她也不过十几岁的年纪,不知为何却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情愫,一边安抚着师叔的情绪,一边学着她的样子把小小的婴儿抱到自己怀中,孩子咯咯笑了,忽然睁开眼睛眨了一下,然后伸出小手不停的抓她的头发。

她也在看着怀中的婴儿,脑子里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真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呀,长大以后也一定会成为标志的美人吧?也不知道会有那家的公子少爷,败在她手里,沉沦深陷。

孩子的父亲是谁?这个问题似乎从来没有人问起过,只是历经这次生产,云秋水的身体状况一落千丈,施展剑法、术法都格外吃力,她一早就有心将论剑峰主的位置让给门内更加优秀的弟子继承,但是这一次掌门却出乎预料的拒绝了,从此她就一个人带着女儿,单独住在论剑峰。

从那以后,云潇成为她最挂心的病人,从咿呀学语,到亭亭玉立,虽然喊她师姐,却有种长姐如母的微妙。

但她一直都清楚云潇出生时候的危险症状并非痊愈,而是被那块神秘的红玉强行压了下去,一直以来,她也在费尽心机的试图找到更好的方法,只可惜这么多年过去,依然一无所获。

直到前不久她才得知那块红玉是来自一海之隔的飞垣,甚至是皇家的至宝“沉月”!她也终于恍然大悟,原来云潇身上困扰多年的反常根本不是病,而是源自她的真实身份,浮世屿神鸟一族的血契束缚!

难怪明明有着论剑峰大峰主的实力,云秋水却没有让女儿入门修行,而是像个普通人家的孩子一样,教她读书识字,教她诗词歌赋,任由她在昆仑山调皮,闹得几位师叔大呼头疼,却唯独不肯教剑术。

难怪闲暇之时每每提到女儿,云秋水的神情总是有挥之不去的阴霾,说她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云潇能平安长大,若是能嫁个好男人,有个幸福完整的小家庭就再好不过了。

这些话在当时听起来,无非是一个平凡母亲对女儿最朴实无华的心愿罢了,如今想来,那是何等的悲伤和绝望,她根本就不知道女儿身上的隐患会在哪一天如火山般突然爆发,而她也根本没有办法去阻止改变,只能用最愚蠢、最无奈的方法,祈祷着上苍庇佑,让这一天晚一点、再晚一点,最好……永远都不要到来。

时间的洪流呼啸而来,谁又能料到,上苍慈悲的让这一天无限推迟,云潇却意外的在异国他乡,被一个始料未及的人残忍的杀害。

唐红袖深吸一口气,看着眼前的萧千夜,蓦然闪过许久之前的某些画面——正是这个一海之隔的男孩到来,让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她原以为那只是小孩子之间的小打小闹罢了,毕竟这个岁数的娃娃,哪能真的知道什么是爱情?况且云潇本就是个活波开朗的小姑娘,门内那些年纪相仿的男孩子,没几个不被她捉弄调戏过,可她万万没想到,这个男孩子会改变云潇的一生,甚至从他出现的那一天开始,属于云潇自己的星位就彻底消失了。

她似乎只是为了这个人,心甘情愿的成为他的一部分,那样彻底、毫不保留,甚至不求回报的爱着他。

可这个男孩子,怀揣着一分野心,终于还是在十八岁那年毫不犹豫的放弃了她,换成任何人都应该感到气愤和不值才对,只有她,只有那个傻姑娘,在痴痴等了八年无果之后,主动远赴千里,就是为了能再见一眼自己心心念念的少年郎。

这就是一切的开端,像悲剧的帷幕,一旦掀开,就再也不会停止。

一想起这些事情,唐红袖还是没忍住眼里噗噗直落的泪水,但她如鲠在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想问的东西太多太多,到了嘴边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能忍着喉间的酸楚不停抹眼泪,天澈赶忙上前安抚着,转移话题问道:“师父的伤好些了吗?难得他这时候及时赶回来,眼下还有好多麻烦等着我们解决呢!师姐先别伤心了,阿潇不会有事的。”

他自己说着安慰人的话,反而语气有几分哽咽起来,唐红袖这才止住情绪,回道:“掌门才服了药,青丘师父正在帮他一起运气调息,你们先别进去打扰,在外头等一会吧,正好几位师叔也在呢。”

话音未落,白厉道人的声音就在耳边荡起,三人立刻镇定下来,一起往御药堂走去。

:白厉

一踏入,白厉长袖重挥击出一道劲风,直接将三人身后的门关上,此时的掌门师父和青丘还在后方调息养伤,屋子里除了两位大峰主白厉和紫宸,还有不少多年未曾见过的各位师叔师伯们,各自带着门下的几位大弟子,一屋二三十人,在同一刻警觉的抬起眼睛心照不宣的看向他。

白厉的目光尤其锋芒,宛如一柄利剑看得他背脊发凉。

不同于掌门师父从年轻时候开始就喜欢游历四海,性情随意,不拘小节,虽说正式收在门下的亲传弟子只有三人,但游历途中也会兴致突来的随手给偶遇的有缘人传授一招半式,与之相反,同样师承一脉的白厉道长则是一直严于律己,他这一生的大多数时间都是亲自坐镇昆仑山,带着众弟子斩妖除魔,更是被尊为四峰主之首,门下弟子比其他三人加起来还要多。

他年少在昆仑山之时,除了掌门师父会亲自指点,这个人也曾多次在习剑坪和他比试,带着三分指导和七分试探,他的剑式更加凛冽,比起师父,更带上了一抹锋芒,每次都让他手臂发麻,好几天都无法恢复。

白厉门下的大弟子是舒远,二弟子则是连震,在几次弟子试炼中败北之后,作为师父的白厉就更加对他另眼相看,但萧千夜很清楚,这个人,并不喜欢自己。

他还在飞垣的时候,哪怕两个主讲师的舅舅都曾刻意冷遇过自己,但出身权贵之家,他还是会非常认真的去军机八殿和法修八堂听课,但来到一海之隔的异国他乡之后,他从一开始就有非常明确的目标,知道自己来昆仑山的目的是什么,也知道自己终有一天要放弃这里的一切回到飞垣,所以除了剑术的学习,剩下的术法、阵法甚至是门内的讲经授业都直接旷课,这也屡次挑起了几位师叔的不满,好在那时候有云潇陪着,小姑娘笑嘻嘻的撒着娇,让那些板着脸的长辈们也无可奈何的睁只眼闭只眼,咬咬牙就算了。

其实那些旷课的时间也并不是全部用来学习了,他也确实在鬼使神差之下被云潇拉着,然后让昆仑山内的栖枝鸟带着两人到处偷偷溜出去玩耍。

这种时候脑子里忽然想起那些年的过往,萧千夜却感觉自己正在做着一个格外清醒的梦,分明知道那是梦,然而却始终无法醒来,直到耳边传来一声冷哼,强行将他的思绪拉回当下,白厉看着他,毫不掩饰内心对这个人的芥蒂,直言问道:“上次你执意脱离昆仑,连掌门都劝不动你回头,既然如此,你现在回来又是何意?”

他默默抬起头,不回避满屋或警觉、或不屑的目光,只是轻握着古尘的手不经意的用力抓住刀柄,短短一个刹那,萧千夜的脑子里闪过千万个念头,他是罪人,是飞垣发布全境通缉的凶手,是给师门带来幻魃之灾的罪魁祸首,他好不容易才以背叛者的身份脱离昆仑,不再让自己的所作所为给师父蒙羞,可偏偏师父给了他回头的机会,但却又没有留给他拒绝的余地。

一想起这些事情,萧千夜的手情不自禁的从古尘挪动到沥空剑上,师父留下的封印早就消失了,按照约定,他应该一早就回来认错,可直到如今,内心深处仍在抗拒,他还没有解决飞垣的危机,还没有摆脱上天界的阴影,就连那只寻仇报复的黑蛟,也和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种时候回来,岂不是又要重蹈覆辙,让之前所有狠心放弃的东西付之东流?

陡然间有些做梦般的恍惚,他脱口喃喃也不为自己辩解:“我此次是和蚩王意外遇见被他带回,到了无言谷才得知昆仑被一伙蛟龙围困,这才上来看看。”

“哦?”白厉意外的看着他,半晌无语,反倒是唐红袖尴尬的瘪瘪嘴,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去给他两耳光——都这种节骨眼上了怎么说话还这么坦诚!反正人都已经到了昆仑山,管他到底是偶然路过还是特意折返,随便说几句好听的糊弄一下不就行了,何必要这么直言不讳,岂不是又要惹诸位师叔师伯们不快?

果不其然,鸦雀无声的御药堂顿时就有人交头接耳的嘀咕了几句,他是掌门最器重的徒弟,一贯喜欢云游四海的掌门为了他曾在昆仑山破天荒的整整呆了三年没有下山,那样的倾囊相授毫不保留,他也是那一批弟子中最早得到剑灵的人,原以为将来是可以继承掌门衣钵,守护昆仑一派,可这家伙,不仅学了几年就一去不复返,甚至在师门遭遇如此强敌之际,也仅仅只是路过才回来看上一眼?

简直不像样!

白厉悠然看着他,也在细细斟酌着那短短一句话里面暗藏的深意,笑道:“蚩王……你说人是无言谷主吧?他是上天界的蚩王,又是怎么和你意外遇见的?”

“因为一些私事,原本是要去上天界的,然后被他拦了下来,带回了无言谷,也是他告诉我昆仑山最近被蛟龙侵犯之事。”并不想多做解释,甚至没有去找借口隐瞒,萧千夜只是保持着生疏和冷漠,想让自己和曾经的师门更加泾渭分明,白厉的目光复杂变幻,虽在记忆中这个人就一贯有些不合群,但像今天这样好似陌生人的感觉也是前所未有的,他顿了顿,忽然想起来什么更加重要的事情,立刻面容一沉,向他身后望过去,又道,“你一个人回来的?”

很明显听出了白厉语气中的一语双关,萧千夜的眼睛微微黯淡了一下,点头不语。

白厉和对面的紫宸默默互换了一眼神色,又微微蹙起眉头,半晌才叹了口气,没有去追问他身上共存那个人的情况,而是担心不已的道:“你师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提起这个他最不愿意回忆,却又始终无法逃避的问题,萧千夜脸色一变,下意识的低下头不敢面对屋子里众人焦灼的目光,天澈也是惊了一下,本想站出来帮他解围,白厉眼锋一闪,示意天澈不要多言,又重新正视沉默的人,毫不客气的道:“云潇是跟着你走的,才走了多久时间?上次回来搞的一身全是伤,这次、这次……”

说起这个被众人宠着的小姑娘,即使是素来严厉的白厉脸上也涌现出抑制不住的心疼,手指敲击着座椅,有些茫然地喃喃:“她虽然活泼好动又不守规矩,但性格开朗不至于得罪人,怎么好端端的招惹了那么凶残的对象,对她痛下杀手?莫不是你这些年仗着自己位高权重得罪了人,才连累了她吧?”

“师叔……”天澈想插嘴不让他继续多问,却被唐红袖小心拉住,暗暗指了指萧千夜,摇头。

他张了张口,将一瞬间在脑子里产生的空白强行散去,对着各位长辈深深的鞠躬致歉:“阿潇确实是被我牵连才会被人杀害,眼下她已经恢复,凤九卿在照顾她。”

白厉不动声色的观察着他的每一个细微神情,他脸上神色在数秒之内剧烈的变化,似乎已经是被相同的伤痛刺激过了无数次,但很快,他的眼里除去哀痛和惭愧,更多的则是一种出人意料的坚忍。

白厉微微动容,垂下眼睛等待回答的时候,自己的身子反而僵硬起来,他下意识的转动手腕关节,发出“咔嚓”的声响,忍不住叹了口气——关于云潇的事情,他其实一早就已经从掌门和紫宸那里得知,掌门甚至为此亲自走了一趟飞垣,也在那片浩瀚的荒漠之中找寻许久无果,但这其中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为何会演变成这么严重的后果,他不清楚,也无法猜测。

掌门回来的时候,除去担心依然下落不明的云潇,对这个曾经悉心相待的徒弟,也是深深的惦念。

据说他在荒漠上日复一日如无头苍蝇一般的找着人,飞垣的帝王也暗中调派了几只军队过来协助帮忙,但进度依然极为缓慢。

在得知萧千夜回来的那一刻,他最想知道的就是半年前一切的真相,但真的等人站到了自己面前,那些过往沉重如山,让他只是随口一问都感到胸口堵塞,呼吸困难。

许久,白厉罕见的揉了揉眼睛,眉眼终于松懈了下来,叹道:“哎……罢了,她没事就好,那时候你师父从荒漠回来,说是远远的看见你像个丢了魂的行尸走肉,他怕让你分心难过,也就没有现身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