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烬天下

第290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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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故

阿崇也觉得眼前的一幕分外离奇,但或许是被这种气氛影响,他只是稍稍想了想,就真的无限感慨的说了下去:“你们别看大帅现在是军督府的统领,手握百万大军,又掌握着东济岛实际的生杀大权,其实大帅的本家是御医,至今老爷子都还在御医苑任职呢!我听说大帅少年之时也是子承父业,自幼就非常好学,小小年纪医术十分惊人,若不是后来的变故,想来他也不会成为今天的军督府统领吧。”

“御医?”云潇惊讶的脱口,满怀诧异,显然这些事情完全超出了她对那个人的猜测,好奇心已然被挑了起来,忍不住接话,“不会吧!他可完全不像是救死扶伤的大夫呀!”

阿崇瞄了她一眼,嘴角浮出一丝无奈的笑意:“我其实也是听说的,虽然都是二十年多年前的往事,我都还没有出生,但是大帅好像也没有刻意隐瞒什么,你现在去大街小巷的茶馆听书,都还能听见那些个说书先生津津有味、毫无避讳的提起来。”

云潇和萧千夜心照不宣的互换了一眼神色,皆是有些不解,又道:“他干的可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不避嫌就算了,还这么招摇过市?”

然而听到这句疑问,阿崇却只是非常漠然的眉梢挑了一下,一点也不奇怪的回道:“大帅少年之时,有个同样学医的小姑娘,家中也是几代人在御医苑就职,两家一直都是故交,那个小姑娘叫沅淇,听说和大帅是自幼相识,也算是青梅竹马吧,两人经常在一起钻研医术,老爷夫人也都很喜欢她,原本是准备等到合适的年纪就请个媒家去提亲的,结果先帝的女儿君曼公主也对大帅情有独钟,二老为难许久,这事就耽搁下来了。”

“后来先帝察觉到女儿的心意,就想将君曼公主指婚下嫁,结果……”阿崇顿了顿,不知为何扬起一丝笑,“结果大帅拒婚了,这事闹的沸沸扬扬,公主觉得颜面无存,心灰意冷之下几度寻死,大帅和沅淇小姐的本家都是在御医苑就职,这一下公主的怨气就直接撒到了几位老人家身上,为了不让老爷夫人为难,沅淇小姐主动担起了照顾公主的职责,至于大帅,他毕竟是男人,公主的病情他插不了手,只能嘱咐小姐自己小心。”

“拒婚呀……”云潇呆呆叨念着,茫然的扭过头望向萧千夜,原来相似的事情真的会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在不同的人身上重演。

“嗯,抗旨拒婚了。”阿崇倒是没有注意到她脸上一闪而逝的复杂情绪,又接着说道,“先帝非常的生气,若非那时候西岐有意无意几度冒犯,导致两国交界的天阶大桥附近时有冲突,军队需要大量药材和大夫补给救援,否则那时候大帅估计就得挨罚了吧,后来大帅就被调派去了边境,不过不是什么将军战士,而是一名随军御医。”

说到这里,阿崇忽然间沉默了许久,全身微微一颤,虽然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可还是一下子让他的表情变得悲伤起来:“大帅走后的第二年,沅淇小姐就出事了,按照皇室的规定,但凡是给皇家的用药,都需要配药的御医亲自试喝之后无恙才能呈上去,沅淇小姐就是在试喝公主的汤药时被暗中下了毒,据说当晚回府之后就开始昏迷,第二天一早人就去世了。”

“谁下的毒?”云潇也是立马坐直了身体,竟然感到一股无名的恶寒涌上心头,阿崇看着她,脸色变得分外苍白,用力咬了一下唇,这才愤愤说道:“还能是谁干的?一样的汤药,沅淇小姐喝了之后不治身亡,君曼公主却仅仅只是发烧咳了几天,还以此为借口降罪给老爷夫人,将沅淇小姐全家从帝都城驱逐,再等到大帅得知消息从边境赶回来的时候,沅淇小姐已经被草草埋了,连个像样的墓都没有。”

阿崇将手里的茶水一饮而尽,却仍是感觉到喉间燥热难耐,带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哀痛情绪,继续说道:“听说大帅徒手挖开了埋着沅淇小姐的坟包,距离她出事已经过去三个多月,又恰好是从最为炎热的八月进入到初秋,遗体……遗体损坏的非常严重,他就像疯了一样带着沅淇小姐回了家,然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半年多没有出来,没人知道他到底在做什么,但大帅再次出现在众人视野中的时候,他的皮肤就已经是现在这样的苍白。”

云潇微微一怔,也在认真思索着这里面可能发生的隐情,藏锋的身手她并没有亲眼见过,但是能在人才济济的武将中立足,想来也一定是有着不俗的武学,但是武学这种东西素来是越早学习提升越大,不仅如此,更需要天赋来突破自身极限,若是二十多年前,藏锋也就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这般年纪再去学武,显然是已经太迟太迟了。

但习武之路没有捷径,真要是投机取巧以药物强行改变,那必然是会带来严重的副作用,对身体和精神都是极大的摧残。

“三年之后,在大帅二十一岁那年,谁也没想到曾经那个行医救世的少年会握上杀人的军刀,他借着自己随军御医的身份暗中将军督府收揽至自己手下,然后在沅淇小姐忌日的那天率兵逼宫,东济都知道先帝是暴病身亡,而这‘病’,实际就是当年沅淇小姐所中的毒,那东西是西岐岛的产物,那几年西岐研制出可以在天空飞翔的机械云鸟,想要借势扭转一直以来对东济的依赖,原本就是想拿皇室下手,结果君曼公主主动上了勾,只不过服下毒的人,是试药的沅淇小姐。”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自己登基称帝的时候,大帅却只是把先帝所有的子女全部废除封号赶出了帝都紫原城,只留了当时还在襁褓中的幼子,一手捧为新的帝王,他自己则退居军督府,开始着手攻打西岐。”

“那……君曼公主呢?”云潇连忙打断阿崇的话,显然这个人才是事情的关键,这一问阿崇的脸色明显变了变,即使是在火焰的结界中,还是不由自主的扭头往外小心翼翼的望了一眼,然后才朝云潇招了招手示意她靠近一点,两人几乎是头抵着头,低声说道,“君曼公主就是大帅现在的夫人,你们刚才在外头见到的人,就是以前的八皇子,君曼公主的弟弟,不过被废之后迁居到了江陵城。”

“他娶了公主?”云潇也是不可置信的脱口,反而是萧千夜发出一声意料之中的冷哼,淡淡说道,“也正常吧,他是想把公主一辈子绑在自己身边,好折磨到死吗?”

阿崇沉默着,他只见过君曼公主一次,那是在五年前他奉命去军督府传信的时候意外撞见的,根本没有一点女主人的样子,穿着破烂的衣衫在偏院里又哭又笑,那时候他还以为是什么犯了错的下人才挨了罚,后来才听说那就是军督夫人、君曼公主!那个女人坐在地上,凌乱的头发遮住半张脸,但是一抬头那样憎恨的双眼却是流露出他从未见过的狰狞的表情!

那种恶毒和憎恨,似乎是在心底埋藏了很多年,又无处发泄。

除了正室君曼公主,大帅还有四个侧室夫人,但是至今膝下无子,他也从没见过自己的主帅带着诸位夫人出席过任何宴席。

后来他才听军中的将士提起这些事情,说那四位夫人只不过是娶进门羞辱公主的,大帅平日出征西岐,本来回家的时间就很少很少,而每次回去,都是邀请四位侧夫人一起用餐,只和她们谈谈心说说话,而公主就只能在军督府最简陋的房间里孤零零的呆着,只有吃剩下的东西才会差人送过去。

这些事情在东济不是什么秘密,甚至是有意张扬,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军督大帅的正室夫人,是个连下人都不如的卑贱之辈。

“要是换成我,也会这么做吧。”许久,阿崇咬牙锤了一下桌面,愤愤说道,“我虽然没有见过沅淇小姐,但大帅身上一直都留着她当年亲手做的竹编娃娃,是一男一女两个小人,大帅是真的很喜欢她,要是我喜欢的姑娘被人害死,我也一定不会放过他,一定将他绑在身边折磨,绝不会让凶手轻易死去!”

这样的话,一句一句有如飞掷的利箭,箭箭穿心让原本淡漠的萧千夜猛然一颤,眼神瞬息万变,从悲哀、不甘、痛苦,渐渐变成极端的愤怒。

云潇察觉到他的情绪,不动声色轻轻握住他的手,声音却渐渐衰弱:“其实逝去的人,也并不希望看见活着人这么做……”

“你又没死过,别替沅淇小姐说这种话!”阿崇一下子站起来打断她的话,那些过去在东济岛的大街小巷流传着,即使是他这样的局外人,都为此感到过无尽的惋惜和愤怒。

云潇却只是微微抬眼,仿佛有闪电掠过明媚的双瞳,心里一阵恍惚,许久才淡淡说道:“我不知道沅淇小姐是如何想的,至少我……至少在我死去的那段时间里,我不愿意看到所爱之人如此痛苦。”

她的话让阿崇惊得挺直背脊一个字也接不上,愣愣打了个寒颤。

云潇笑吟吟的看着发呆的人,竖起手指放在唇心,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他还想好奇追问的时候,又听见账外传来脚步声,火焰的结界也在瞬间悄然散去,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遗憾

藏锋是亲自拿着两件干净的衣裳走过来,没等他掀开帐子就敏锐的察觉到有一抹微弱的火焰从身边悄然散去,再看里面的三人围着一张桌子坐在一起,淡淡笑道:“这么一点点时间,你们的关系已经这么好了吗?在聊什么呢?我可能一起参加?”

阿崇先是愣了一下,再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吓的脸上一片苍白,又在下一瞬涨的通红,尴尬的跳到一边紧张的挠了挠脑袋。

虽然大帅的事情在东济岛并不是什么藏着掩着的秘密,但是他毕竟身为战士这么轻易的和两人外人谈论还是有些不合适,阿崇抿了抿嘴,反倒是藏锋咯咯笑着,一点也不介意的将衣服放在桌上,又道:“你们是从遥海里面蹦出来的,虽然不知道海下究竟藏着什么玄机,不过,还是先换身干净的衣服早点休息吧。”

云潇已经对这个人刮目相看,又瞄了一眼他拿进来的衣服,有些惊讶的说道:“女人的衣服?”

“此地距离濮城不远,我之前就让人去准备了,姑娘可以试试合不合身,不行的话,我让人去换。”藏锋随口接话,倒是想的周到,又给阿崇递了个眼色一起走出帐篷,没等他走出三步,萧千夜从后面跟了上来,藏锋微微一愣,摆手支退属下,若有所思的拖着下巴认真想了又想,忽然咧出一抹神秘的笑,故意放低了声音问道:“你怎么也出来了?难道是她要换衣服你觉得不方便?咦……这可奇怪了,我还以为你们一定是那种关系呢,原来不是吗?”

萧千夜没有回话,自然能听懂藏锋话里的真正含义,但他还是小心的放下帘子,也不想解释太多。

“要不……陪我走走?”藏锋神色一震,扬眉抬手指了指海边,或许是被这个人的过去吸引,萧千夜只是稍稍迟疑,身体竟然本能的跟着他一起走出了军营,再次走过遥海的沙滩,还是一模一样的碎肢和鳞片,在月色的银光下显得格外鬼魅,藏锋目不斜视的走到海边,直到海水没过脚踝,他才无限叹息的说道,“我们对墟海的了解非常的少,皇室也没有关于他们的任何记载,你看海滩上这些东西,这都是厮杀过后留下来的。”

他用脚尖挑起一片硕大的鳞片,稍稍用力就将其踢入海中,又道:“只要靠近大海我们的战士就追不上他们,他们很谨慎,只在沿海附近行动。”

“依附着东济岛的墟海多半是已经毁灭了。”萧千夜跟上来,夜晚的海风是冷而湿的,有淡淡的白色雾气从更远处的深海中飘来,仿佛一个个让人毛骨悚然的幽灵,但他的眼中却是坚定如铁,认真的说道:“若非如此,我们从空间通道中被乱流卷走,理应会掉入墟海的境内,可是我们直接穿越了墟海来到了流岛上,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此地的墟海已经彻底毁灭了。”

“哦?”藏锋也在认真分析着他话里的每一句信息,好奇的道,“空间通道?所以你们才会从已经坠天落海的飞垣莫名其妙的掉到东济岛来?呵呵……果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我受困于小小的东济,实在是目光短浅,让你见笑了吧。”

“你让我刮目相看。”萧千夜笑了笑,和他并肩而立,“一开始,我还以为你是一个醉心权势的男人,否认又怎么会做出逼死先帝、挟天子以令诸侯这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可现在我才明白,你让整个东济岛翻天覆地的理由,竟然是为了一个青梅竹马的小姑娘,举兵进攻西岐岛,也是为了给她报仇吧?”

“哦……阿崇和你们说的吧?那家伙真是好骗,云姑娘对他笑一笑,他就忘了自己是哪边的人,哎。”藏锋若无其事的笑笑,曾经那些刻骨铭心的疼痛,到如今也终于可以一笑而过,但他还是将目光深深、深深的投向了遥海,沉默许久之后,忽然眼眸里闪过一丝明媚如电的光,忍不住问道,“先别管我的事情,你成家了没?”

这个问题让萧千夜眉峰微微一蹙,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半晌不知如何接话,藏锋看着他的表情,似乎是看出来什么东西,神色也慢慢舒展开来,终于吐出了一口气,淡淡说道:“成了就是成了,没成就是没成,这种事情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我……”萧千夜苦笑着,无声叹道,“应该算成家了吧。”

“应该?”藏锋眉峰一蹙,嘀咕道,“怎么还有‘应该’这种说法?让我猜一猜,你们是有了夫妻之实,但是没给人家名分?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

“呵,是我的不对。”萧千夜也没有反驳,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和谁提起过心底这些尘封的往事,如今忽然被一个陌生人毫不客气的谈论,反而是让他的心有几分触动,又道,“我一开始就说了,我是个逃犯,我给不了她任何东西,还让她跟着我一而再再而三的遇到危险,我实在很佩服你,若是我当年能有你一半的勇气,或许……或许现在的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藏锋只是安静的看着他,即使对这个人过去充满了好奇,但是一眼瞥见对方神色里那种抹不去的哀伤,他还是理智的没有多问,只是淡淡说道:“逃亡的路上还能有红颜知己生死相随,你也算是无憾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