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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的眼中同时凶光泛起,都看出来对方不是泛泛之辈,魃收敛了嘴角的笑,转身正对着高空的帝仲,他的手放在自己空荡荡的心脏位置,是直接汲取邪气凝结成长剑,顿时那道连接天际的光柱轰然散去,灿烂夺目的血色光芒化成无数飞舞的厉风,帝仲是以同样的方法在掌心下以神力凝成长刀的模样,一只手劈开眼前看不清的风,另一手本能的拽了一把萧千夜。
“咦……”魃疑惑的顿了一下,帝仲也在同时放缓了手里的动作,惊讶的看着他——魃,本质是一种僵尸,是早已经死去的人!
可是眼前这个男人,他似乎还清楚的保留着生前的记忆,甚至能头脑清醒的开口说话!这一瞬间,纵是帝仲也不由自主的好奇起他的过去,他拉着萧千夜从高空落地,竟然直接挑衅一般落在魃面前不到十步处,魃看着他的身影,仿佛怔了一下,主动脱口笑道:“阁下是什么人,魂系术法对您完全不起作用,莫非这个模糊不清的白影并非魂魄?”
萧千夜惊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本来是一心要来铲除魔物的,可万万没想到这家伙竟然还能交流?
然后,魃像个好奇的孩子上下打量着萧千夜,继续问道:“这位又是什么来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人的手臂变得宛如凶兽呢。”
萧千夜暗暗警惕,虽然眼前这个人看起来温文儒雅,但是总给他一种冰凉入骨的感觉,那种寒冷不止是身体,就连心也跟着一起被冰冻。
其实近看之下,萧千夜才发现他的皮肤真的是苍白如纸,嘴唇干涸好似枯萎的花瓣,他毕竟是个死去四百年的人,就算还能说话还能走动,也掩饰不了举止之间淡淡的僵硬,但是这种违和感中隐隐透出悲凉,就连嘴角一直勾起的笑容,也是那般无奈苍凉,他虽然已经成为所谓“魔物”,但其实并没有流露出丝毫敌意,只是那双过分血红的双眼,时不时的闪现凶光。
“我确实并非魂魄。”帝仲罕见的回答了他的话,甚至毫不在意的指了指萧千夜主动摊牌,“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我只剩下一点残存的意识,被迫和这家伙共存。”
“哦……难怪。”魃也是淡淡接话,两人不像是即将你死我活的敌人,倒像是许久没见过面正在唠嗑家长里短的朋友,他笑起来的时候真的很温柔,总是让萧千夜情不自禁的想起自己的大哥萧奕白,但是开口说话的语气又极冷漠,好似对世间万物都揣怀着失望,“你们是来杀我的吗?看四周景象似乎仍在昆仑山中,两位可知道这里距离无言谷大概还有多远?”
“无言谷……”帝仲默默重复这三个字,认真提醒,“你知不知道,你已经死了四百年?”
魃微微一愣,忽然低头看向自己衣角上的血渍,脸色一变面如寒霜,冷然道:“四百年了?哦……这么久了吗,那他们是不是早就死了?”
“他们……是指无言谷当年的弟子吗?”帝仲已经感觉事情另有隐情,他和萧千夜心照不宣的互换了神色,然后继续不动声色慢慢引导他的记忆,“我听说当年无言谷经历的一场夺位的内乱,时任谷主被他自己的徒弟暗算致死,这一场灾难甚至惊动了外谷天池水下的魔物幻魃,导致昆仑境内爆发了一场持续百年的寒疾瘟疫,当时的弟子就算没有死于内乱,之后也躲不过寒疾肆虐,全数身亡。”
“呵……死得好。”魃冷笑一声,虽然表情依然温柔,说出来的话却是彻骨的寒冷,“徒弟……哈哈,好一个徒弟啊,我把一生所学毫无保留的教给他,到头只换来了他的背叛,一个隐于深山的雪谷罢了,谷主之位他想要我可以直接送给他!为什么,为什么……他不惜对我兵戎相见,甚至——”
魃抬起手握拳放入自己空荡荡的心口,苍白的脸上泛起一片诡异笑容:“甚至不惜挖出我的心去求助天池幻魃!”
帝仲心中已经明白了大半,难怪无言谷那场内乱能导致被西王母镇压的魔物逃脱,原来竟是如此!
“后来呢?”萧千夜无意识的接话,内心一阵剧烈的悸动,迫不及待的想知道后来又发生了什么,魃静静的站着,好似陷入遥远的回忆里一时无法自拔,帝仲轻轻拉住萧千夜示意他不可轻举妄动,两人默默等了好一会,终于听见耳边传来幽幽叹息,魃自言自语的接道:“后来吗,后来我就杀了他,把他一起扔到了天池里喂给了魔物,他一定想不到,一个失了心的人,竟然还有余力反扑吧?”
魃仰起头,目光望向昆仑纯净的天空,嘲讽的道:“昆仑仙山自古便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仙境,谁又能想到如此人间仙境,原来也藏着自私自利呢?呵……说起来为什么我忽然又醒了?我应该死了才对,我看着他挖出了我的心,疯笑着扔给了天池水下魔物的幻魃,自那以后我就成为了魔物的傀儡,若非它有意唤醒我,我也不至于以这幅模样忽然现身,两位可是为这件事而来?”
帝仲紧蹙眉头,这其实也是他现在毫无头绪的事情,眼前的魃可以正常交流,思维清晰也没有杀气,这不合常理,蒙周大费心思的找到的魔物,不可能是个能好好说话的“人”!
“难道是因为……”魃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展开手心伸向帝仲,问道:“难道是因为这个东西?”
帝仲寻声望去,目光一跳,他的手心中间有一个绿油油的蛇尾印记!
他心下一惊,顿时明白了整件事的始末,灵蛇使是在急于逃命的情况下被迫提前暴露的虫印位置,难道是因为这个原因,致使眼前的魃暂且脱离了控制?
魃倒是极为冷静的,在想清楚这一切的渊源之后,反而侥幸的笑了笑,摆摆手道:“幻魃四百年前曾侥幸逃脱过一次,虽然很快又被西王母神力捕捉重新镇压,但其实自那以后束缚之力就一直在缓慢流失,它一定是不甘心,想要再次找机会挣脱吧?我身上的这个东西好像能控制我的心性和行为,但是就在刚才,不知道是出了什么意外,它忽然失效了,所以我才能暂时恢复神智,和你们聊上几句吧?”
“嗯,但这只是暂时的,蛇印的制造者被我所伤落荒而逃,只要她缓过神来,你就会丧失全部理智,成为真正的魔物。”帝仲也是心有余悸的回了一句,两人若有所思的对望了一眼,不知在瞬间达成了什么无声的协议,魃淡淡一笑,负手而立,催道:“那也算是你们运气好,我本无意害人,只是被奸人所害,又受困于幻魃无法解脱,趁着我意识还算清醒,想动手就抓紧时间吧,要不然呀……我对西王母的术法还是很在行的,应该会让你们感到棘手吧,哈哈。”
萧千夜只觉得心头一跳,一时说不话来,这一瞬心脏竟像停住了一般,怔怔地看着眼前云淡风轻的“魔物”,他遭遇过不少魔物,有北岸城一尾动掀起滔天巨浪的仓鲛,有雪原中幻化分身的地缚灵,还有迷人心智无声入梦的魇魔,这些东西无一例外让他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为什么眼前这个号称四百年罕见的魔物魃,会如此漫不经心半开玩笑的主动求死?
帝仲默默抬头,平静的看着他,却没有直接动手,反而正色问道:“此番昆仑境内接二连三发生鬼怪伤人事件,实际是有心人利用虫印控制山中魍魉,这种虫印原本只是一种驭虫术,不知是掺和了何方的邪术相助这才变得能驱使鬼怪作乱,而且此人知晓天池幻魃之事,已经暗中准备了祭品企图在昆仑开启献祭之术,不知阁下……有何见解?”
“知晓天池幻魃的事?”魃微微一惊,低道,“这件事是无言谷的秘密,历代只有谷主知道,如果有外人知道甚至想解救幻魃……”
三人同时沉默,一股无名的不安涌上心间。
魃眼里的光一点点明亮,带着沉重的杀意,又透着难以掩饰的兴奋和期待,冷冷脱口:“那就是我那位爱徒还没死吧,我杀了他把他扔到了天池里,但是幻魃救了他,并告知了脱身的方法,将他送出了昆仑寻求合适的人选,四百年啊……哈哈,四百年了,他终于还是要回来了。”
帝仲和萧千夜皆是一惊,原以为这是蒙周设计的报复,原来竟是里应外合,目的直指天池幻魃!
魃淡淡开口,提醒:“阁下口中能驱使鬼怪的邪术,应该就是西王母秘传的控魂,除非是你这样的无魂之身,否则无论是人是鬼都能控制驱使,再加上此种特殊虫印的加持,更是威力倍增,至于控魂的破解之法,则需要无言谷另一门独门秘术‘音愈’和‘音杀’,只不过时至今日,恐怕是没有人再能掌握了。”
帝仲暗自沉思,在进入无言谷之前他就曾经听过风青依弹出带着至纯灵气的音律,那时候只觉得这种声音当真震人心魄,如今想来,是不是就是他口中所言的“音愈”或是“音杀”?
魃略显痛苦的按住心口,感觉意识开始出现震荡,知道自己清醒的时间所剩无几,但依然平心静气地道:“还不动手吗?我可要撑不住了……”
话音未落,他眼中的光倏然变化,不再是刚才那副温柔沉静的模样,嘴角勾起的笑也咧至最大,帝仲敏锐的拉住萧千夜连续后退,眼前的冰川在这一瞬间炸裂塌陷,天际再次落下猩红的血光之柱将魃整个人笼罩其中,萧千夜心头一沉,忽有种失落的感觉,虽然这种念头只是一瞬即逝,却让他心中久久不能平复。
魔物……那个真的是魔物吗?如果不是现在的他被血光笼罩,他甚至都要错把他误认成自己的兄长,那样温润如玉的一个人,也曾经被背叛到一无所有吗?
“别分心!”帝仲厉声提醒,眼中的那一抹柔光也随着血光立刻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冷酷锋利,低道,“魔物不能留,死了……就是死了。”
他在说着话的同时,模糊的身影也稍稍涣散了一下,不知是戳痛了什么过往,转头凝视着萧千夜,抿紧了嘴唇,沉吟道:“我曾说过,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主动抢夺你身体的控制权,但是现在,我无法保证神裂之术能在诛杀魔物之后还有余力对付长生殿,而且……我知道你下不了手。”
“我、我下得了手。”萧千夜本能的想拒绝,帝仲的目光却另含深意,一字一顿慢慢道,“我指的不是眼前魔物,而是明姝公主,甚至是云秋水。”
“你……”
“明姝公主对你而言是君主,而云秋水,你现在该喊她一声娘,你要做弑君杀母之人吗?”
“……”
不等他再次反驳,神裂之术散去,帝仲瞬间回到他的身体里,也在同时夺下他的意识,他直接无视了内心深处不断传出的嘶吼,眼睑下的冰火咒纹熊熊燃起扑向魔物。
:六式
古尘砍向魔物的那一刻,帝仲感觉手臂僵硬如铁,迫使他重新调整角度,但这短短的一瞬间已经让魔物缓过致命的精神恍惚期,属于人的理智彻底湮灭消失,心口迸出的邪力引动昆仑山风云变色,他在空中翻身借着狂风的力量矫健的落在旁边高点上,即使心中万般不舍无奈,眼里也没有一丝的退缩,缠绕古尘的刀鞘豁然如烟散去,黑金色的刀身映着正前方的血色光柱再次重击砍落。
这一击让光柱碎裂,但魔物也借着邪力重整旗鼓,云雾如翻腾的巨浪全部冲着这里汹涌而来,让他身不由己地被卷入其中,转眼间衣服便已经被撕裂,帝仲暗暗用神力护住身体,眼看着山里的景象竟然像是海潮涌动般此起彼伏,滔天云浪甚至发出轰隆隆的巨响,魃的身影隐匿其中,只有那双凶厉的眼睛时不时闪现。
帝仲不言不语面若冰山,即使片刻前还在和对方谈笑风生,眼下也是千钧一发稍有不慎就关乎生死。
他所面对的,是他漫长生命里最为特殊的一只魔物,他甚至在脱离控制意识清醒的那一刻,主动对他袒露心声,甘心赴死。
这个人生前,一定也是那样温柔如水吧?是真的对自己的徒弟毫无保留的倾尽所有,也难怪萧千夜看向他的眼神,满眼全是萧奕白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