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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言之隐
百里风斟酌良久,几次想开口最终都化成一声声沉重的叹息,事情发展到如今这种地步,想必无论自己再说什么他都不会如实相告,与其自找没趣闹得尴尬,还不如干脆什么也不说,两人就这样默默并肩望着碧落海,此时夜慢慢变深,从西面幽幽传来低低的嘶吼,好似什么巨兽在发出痛苦的哀鸣,百里风寻声转头,这才终于找到了话头说道:“是海市那只巨鳌,那家伙横冲直撞的闯入城中,撞塌了不少房子,好在被青鸟拦了下来,我就让人把它锁起来关在那边未祭川下面,到现在也一直挺老实的,最近不知怎么了,一到晚上就开始乱嚎。”
萧千夜心中一紧,默默顺着百里风的目光一起望过去,未祭川本是一处悬崖,它的下方群居着许多凶猛的海兽,但是北岸城一战之后海兽们倾巢而出,之后被青鸟军团剿灭大半,剩下侥幸脱逃的也早早溜之大吉,如今将巨鳌囚禁在未祭川确实是最佳地点,但他还是觉得奇怪,问道:“义父,您抓那只巨鳌做什么?”
“当然是调查海市啊。”百里风满不在意的笑了笑,反而奇怪他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接道,“海市存在已久,一直以来特立独行,虽然私底下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至少明面上也算是和飞垣大陆井水不犯河水,这一次突然设计破坏天之涯,致使众多关押在此的逃囚犯或死或失踪,虽然天之涯的事情当时是交给了你处理,但毕竟是在海军的管辖范围,我身为元帅,怎么着也不能这么轻易放跑它,你说是不?”
萧千夜点点头,百里风长叹一声,提醒:“天之涯被毁后,除去灵音族首领蓝歆还失踪了几个重犯,若是普通人落入那么深的海底多半直接丧命,但我看了以前的案底,那几人都是异族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无法断定是否真的已经死亡,我一直在命人追查,只是眼下全境大乱,难呀。”
“都有什么人?”萧千夜眼眸如刀,能关押在天之涯的都不是普通人,一旦逃脱势必又是隐患,百里风摆摆手,说道,“你都自身难保了,还有闲心管这些?我告诉你不过是让你留个心,他们之前是因为屠杀无辜百姓被捕的,本就对人类深恶痛绝,你又是当年镇压异族的头号人物,我是担心你被人暗算,才想提醒几句罢了。”
萧千夜转着手里的古尘,一时语塞,飞垣大陆上胆敢堂而皇之对付人类的异族并不多,多是些小范围的报复,很快就会遭到肃清,但能干出这种事的一定是亡命之徒,义父好心提醒也是在情理之中。
两人说话只见,未祭川方向的哀嚎越来越明显,百里风揉了揉眼睛,无奈的道:“又开始嚎了,嚎成这样难不成还指望有人来救它?可惜啊,普通人没办法和那种巨鳌交流,我虽囚禁着它,但始终无法调查到真相,继续这么养着也不是办法,要不然……炖了给大伙饱饱口福好了,哈哈哈。”
“义父……”萧千夜也被百里风一席话逗笑,一直紧绷的脸庞终于放松,眼见着气氛渐渐缓和,百里风扑哧一笑,继续说道,“你是不是要离开飞垣了?这几天我看见天禄商行有一艘商船在港口停泊,船主带着镜阁颁发的出行令,要求海军舰队亲自护航直至离开碧落海,呵,这可是自海啸之灾以来,镜阁颁发的第一枚通行令啊。”
萧千夜没有回话,但百里风看他面色就已经知晓了答案,他用力抓了抓脑门,仰起脸露出疑惑的神情,“真是奇怪啊,明明帝都下令要抓你,偏偏各地都对你大开方便之门,据说东冥惨变之前,有人曾在万佑城见过你,就那样还是被你全身而退,若非如此,或许事情另有转机,当真不可思议,哎……我真的是老了,不知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到底要做什么。”
百里风摇着头,分神想了好一会,又自言自语的说道:“我也没资格说别人,就你在东冥干的那些事情,我应该现在就出手将你拿下,可我偏偏还在这和你聊天,哎。”
萧千夜低着头沉默不语,对百里风的这一番话感到深刻的惭愧,这一路以来,他虽被称为“逃犯”,但无论是曾经的下属,还是眼前的义父,都无一例外的选择了信任他,可他却无法回应这一份厚重的期待,甚至仍要孤注一掷继续伤害脚下的故土,东冥只是开始并非结束,一定会有越来越多的惨变和伤亡,到了那个时候,今天选择放任自己离开的这些人,会不会有后悔,会不会有自责?
百里风看似凝视着如镜的海平面,其实余光一直不经意的从他脸颊默默扫过,心里除了叹气再无他想,明明自己都到了这幅花甲之年,竟然还会对一个年轻人如此护短,当真是愧对“元帅”之名。
“千夜……你是要回昆仑吗?”许久,百里风神色有几分踌躇,终于问出心底的疑惑,萧千夜蓦然回神,听见“昆仑”二字也有了短暂的迷茫,愣愣点了点头,只听百里风语重心长的说道,“我实话告诉你,自东冥惨变以来的这一个月,走私道前往中原避难的船只就特别的多,想必这边的灾难也早已经传遍中原,据说昆仑一派弟子素来喜欢下山巡游,若是将你犯下的这些事传至师门,你又该如何?”
萧千夜紧抿着嘴唇,脸色瞬时有些青白难看,不仅仅是这一次的东冥惨变,这八年来他的行事作风早就违背了师门的谏言,因为他从来就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回到师门!
师父只在自己回来之后第一年来看过他一次,并赠予天征鸟,自那之后他就和师门彻底断了联系,以师父的御剑术如果真心想来,那是日行千里根本耗费不了多少时间,然而……师父再也没有出现过。
想到这些,萧千夜只觉得心底莫名紧张,下意识的摸了摸腰间受损的剑灵,那个纯白的灵魂安安静静的陪着他,只要他不主动开口,就从来不会轻易打扰。
这么多年杳无音信的不只是师父,连云潇都好似人间蒸发,从没有给他带过一句话,他心中一直以为应该是秋水师叔有意阻拦,如今想起来,是不是师父也参与其中?
百里风尴尬的清清嗓子,连忙说道:“好了好了,毕竟是自己亲手教的徒弟,多半和老夫一样是个护短之人,你也早些回去吧,别让人等急了。”
“义父……”萧千夜低低喊了一声,也觉得再多说无益,只得抱拳认真的道,“义父,您既然已经辞官卸任,就该回帝都去颐养天年,帝都是眼下最安全的地方,请您务必离开北岸城,不要在此久留。”
“哦?”百里风很是吃惊,神色一沉剑眉微扬,直接挑开他的话中话,“你的意思是北岸城也会遭遇和东冥一样的惨变?”
萧千夜紧咬牙关,艰难的回道:“是。”
百里风凛然神色,整个人微微一震,不解和谨慎同时涌上心间,深深叹息,低道:“你可知东冥伤亡多少人?到底是为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你要甘愿牺牲这么多无辜?”
萧千夜张了张口,眼中一片茫然,喉间干涸无法回答,沉默中,百里风一字一顿的道:“东冥报上来的伤亡数字每日都在增加,到今天早上已经升至一百八十万!你可知万佑城才三百万人,千禧城也才二百万出头?”
“义父!”萧千夜固执的望着他,眼里却依然不带丝毫动摇,“义父,请恕我不能直言,海军本部距离羽都境内的封印地非常近,如果您不走一定会受到牵连……”
“牵连?”百里风打断他,目光如炬,“因为我是你的义父,所以你才让我尽早避难,那城中无辜百姓、军中的将士又该如何?你要我抛下他们?”
萧千夜张了张嘴,额上冷汗连连,欲语还休,如果说东冥是出于某种目的没有提前撤离,那么这次惨变之后,明溪应该不会重蹈覆辙,他应该已经着手让其他三大境封印附近的百姓尽早撤离了吧?
“哼!”百里风一甩衣袖,严厉的看着他,冷冷回道,“我半辈子都驻守海军本部,岂能放下众将士独自逃生?你有难言之隐不愿意对我言明,我也不逼你,但你让我苟且偷生,那是万万不行。”
萧千夜豁然变了脸色,上前一步还想再说什么,百里风却一副不可商量的模样直接甩手就走,征帆诧异的看着两人,明明片刻之前还和谐的淡笑谈话,怎么好好的突然神情大变,百里风一手招呼征帆跟上来,一手拦住萧千夜不让他继续跟着,冷声提醒:“这里过去没多远就是海军本部,你要是此时暴露了身份行踪,于情于理我都要下令逮捕你,萧阁主就此留步吧。”
萧千夜只能伫立在原地,征帆远远的冲他鞠了一躬,赶紧跟着一脸不快的百里元帅往回走,也不敢冒然多问。
海风从遥远的地方吹来,风中带着细微的水珠,逐渐凝聚成细线的模样,悄无声息缠上他手里的古尘,萧千夜却宛如毫无知觉,心思不知漂往了何处。
:蛟龙
细细的水珠先是一点点爬上古尘的刀锋,随即探出往他腰间剑灵游去,就在此时,沥空剑中迸出一道雪亮的白光,一下子击中试图靠近的水流,萧千夜也骤然回神,掌下暗暗用力甩开水珠。
那些水珠果然是有灵性的,在被人察觉到之后飞速落入海中,立马消失的无影无踪。
沥空剑上附着的魂魄映照着海边的月光凝聚成淡淡的影子,萧千夜大步走过去,眼中骤亮,低道:“阿潇,让我来吧。”
魂魄神色郑重,遥遥感知着这些水珠中异常的力量,她轻轻拽住萧千夜的衣袖,指了指平静的海面提醒道:“源头自海上而来,和之前闯入小秦楼中的是同一种术法。”
“嗯,你放心。”萧千夜随口安慰,他看起来脸色很差,不知是不是刚才和百里风的一番话让他心情不佳,此时又被莫名其妙的东西打扰,心底烦躁成一团,但他还是忍了一口气对云潇的一魂一魄笑了笑,又道,“我这边不要紧,你在旁边看着就好。”
“嗯……你小心。”云潇轻轻点头,有种莫名的不安压不住地涌上心头,迫使她回到剑灵中,身在小秦楼的本体聚精会神的结起剑阵,感受着周边异样。
“哼。”风中传来另一个陌生的声音,听着稚嫩非常,应该是个年纪不太大的男孩,萧千夜默默转着手里的古尘,大步往海的方向走过去,云潇不放心的跟着他,只见海潮的涌动果然有些异常,一波推上岸却迟迟没有返回去,碧落海本就是个掀不起波浪的海域,此时被这种古怪的海潮带动更显诡异非常。
萧千夜抬头看了一眼云层,原本皓月当空的夜晚不合时宜的冒出来大片乌云,他嘴角一勾,心知又是对方有意隐藏,嘴角浮出一个冷彻的笑意,道:“三番五次的想靠近我,又始终不敢露面,你以为藏于海、隐于云我就真的拿你们束手无策了吗?”
话音未落,古尘修长的刀刃挑起脚下的海水直接击向高空的厚云,霎时,刀气卷起狂风劈开天野,上方的人躲闪不及只能强行借着巨大的蛟尾稳住身体,萧千夜眼疾手快再下一刀,古尘刀刃上的黑金刀鞘顿时散去,神力如闪电一般交织成网!
那人在高空狼狈的连续翻身,还是站立不稳直接摔入海中,眼见着对方又想潜入海中逃走,萧千夜点足跃起直接追至海上,刀气化成一道墙竟是直接劈入深海!毫不客气的阻断对方的后路,古尘掀起惊天巨浪,连带着浪中的人一起被打出海面,砸入岸边浅滩石。
在这一番措手不及的攻击之后,那人咬牙忍着身上的剧痛,好半天没能站起来,他以蛟尾卷起乱石试图拖延萧千夜逼近的脚步,然而古尘的刀锋岂是几块石头能敌,转瞬之间黑金古刀直勾勾指向地面上的男孩,萧千夜冷哼一声,脱口笑道:“我已经几次对你们手下留情,你们却还是这么不知好歹!该不会真的以为我是那么好说话的人,会一而再、再而三的任你们放肆吧?”
乱石里的男孩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果然是有着人类的双腿,又拖着长长的蛟尾,一双眼睛毫不示弱的瞪向萧千夜,狠狠啐了一口,骂道:“你拿着我们的东西,还这么跟我说话!还要帮着浮世屿的人对付我们,呸!”
“你们的东西?”萧千夜被这一句莫名其妙的谩骂弄得摸不着头脑,没等他理清思绪,男孩从乱石堆里挣扎着爬起来,萧千夜冷眼看着他,发现这个人好像根本就害怕自己,他自顾自的跑到海面撩起水,擦了擦被摔破流血的蛟尾,又扭头盯着他手里的古尘,瘪瘪嘴说道:“你、你把刀还给我!”
“你在胡言乱语什么呢?”萧千夜蹙眉看着他,反而来了兴趣转动着古尘,若有所思的道,“这把刀什么时候成了你们的东西?”
“你少装蒜!”男孩没好气的骂了一声,一脸气急败坏,气鼓鼓的道,“阿姐说了,你手里这把刀是龙骨所化,是墟海原海的龙神遗骸!既然如此,自然是要交还给我们蛟龙族,不能被外族人霸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