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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这所学院,一下子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除了四书五经不教,这里的课程内容包罗万象,除了所有人都要学习三年基础课,再往后,就可以依照兴趣,学习不同领域的内容。
农科,医科,算科,工科,地理,冶金……至少能学到一技之长,就算将来做不了官,根据专业找份糊口的工作也不成问题。
最重要的是,这间学院乃是皇帝亲手建立,若是学有所成,最不济也能进入官署衙门做个吏员,这已经是多少无望科举的学子求也求不来的好事。
可惜好景不长,这才开学不到几个月,一份社会实践必修课的公告,就打破了这些学子的美梦。
穆棱身边的绿头巾书生名叫方宏,听穆棱暗示是皇帝的主意,他先是吓了一跳,又忍不住埋怨:“那位费这么大力气建立一座学院,难道就是为了招挑粪工不成?”
“我真的想不通,这太丢人了,我家里要是知道我出来读书,却去村里跟粪土打交道,一定会骂死我的。”
“就是嘛。”另外一个学子抱怨,“国子监那群心比天高的监生,一个个眼高于顶,本来就看不起我们这些无望科举的读书人,现在倒好,在百工学院念书,将来还要做匠人,做农人,做挑粪工,还不被他们笑话死。”
“早知道我还不如继续念四书五经……”
穆棱摸了摸鼻子,苦笑道:“既来之,则安之吧,我总觉得,或许那位有别的心思在里面。”
※※※
在学院老师的催促下,众学子们分成了十个组,每个组二十人左右,按照分配的试点乡镇,收拾行装,踏上了社会必修课的路。
穆棱所在的小组,在离泾河镇最近的吴家村,他们的任务是至少修建一座旱厕,帮助当地村民收集粪肥,推广至少十台改良耧车,如果无法完成,这学期的课业就相当于白念。
穆棱一行二十人,乘着租来的驴车,路上慢吞吞晃悠了两天,终于从京城抵达泾河镇。
泾河镇是附近的一座大镇,集市相当热闹,吴家村就在镇子以南十里之处。
穆棱等学子拿着学院开具的路引和介绍信,先到泾河镇的官衙报道,当地县令姓吴,早前就收到了京城来的消息,要求配合皇家技术学院学子行事。
吴县令没有为难他们,笑呵呵地招呼一群学子,在县衙的厢房入住,第二天就亲自带着众人到了吴家村。
穆棱自小在乡间长大,吴家村的状况与荆州农村差别不大。
村口有一条三丈宽的水渠,流经村落和农田,全村人衣食住行基本都仰赖这条水渠过活。
村里大户的田靠着水渠两岸,都是上等的良田,远些的中等田地也可以挑水浇地,唯独远离水渠的下等薄田,几乎没有水浇地,只能祈祷老天爷多下几场雨。
村里少部分农人,仅拥有一些下等薄田,勉强在生存线挣扎,而那些大部分连薄田都没有的,都只有大户当佃农的份。
穆棱等人沿着水渠一路行来,都在观察着这里村民的生活。
第一映像,就是穷,大部分村人都面黄肌瘦,身上的衣服也以麻衣为主,只有少数富户才穿得起绸缎和棉衣。
而后,则是脏。乱糟糟的窝棚,散发着臭气的猪圈,地面泥泞的泥土地,还有村民身上污蒙蒙的衣服,和沾染尘土的头发。
村子脏,水渠更是脏不忍睹。
有三三两两的妇女抱着木盆,在水渠边浣洗衣物,有村民挑了水灌溉农田,或者回家煮饭,有附近玩耍的小孩子,卷起裤脚在水渠里游泳嬉闹。
还有农妇将家里的脏污垃圾往水里倾倒,顺便洗刷恭桶。更有甚者,就在水渠边的草丛里便溺,引得蝇虫乱飞。
整条水渠都弥漫着一股臭气,越是往下游,水越见浑浊,越是臭气熏天,勉强靠着下雨和水渠的流动自净能力稀释这些秽物。
可它下游的村子又是如何的景象,穆棱突然觉得胃里有些不舒服。
村里有水井,平时村民多饮用井水,但柴火有限,尤其在冬天,除了富户大户可以烧热水喝茶,大部分普通村民都是喝冷水。
而井水与水渠地下水相渗透,喝起来也带着一股淡淡的涩味。
常年在这里生活的人,这样的水早已习惯了,可他们这些外人,有学子喝了一口,没多久腹中便传来一阵绞痛。
穆棱自幼同样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本来也没觉得哪里不对劲,毕竟县城里也没有多干净,公用的茅房一个镇子也未必能找到一个,街角树丛间随处方便的,大有人在。
只有较大的城市,才会有专门收集秽物的“粪工”,每日清早挨家挨户上门。
如今他以一种管理者的视角,重新看待这样的生活,突然涌起一阵强烈的不适感,这些村民,完全可以生活得更好。
突然一大群陌生人涌进村子,立刻引来了当地村民的警惕。
当他们见到吴县令时,这种警惕非但没有放松,反而越发戒备起来,甚至还有农人悄悄抓了锄头在手上。
他们有的好奇,有的冷漠,有的害怕地远远躲了开去,仿佛生怕是县衙来抓壮丁的。
穆棱身为这一组学子的带头人,首先想聚拢而来的村民抱拳施了一礼。
他头上戴着方巾,斯斯文文的模样,看着不像那些凶神恶煞的胥吏。
“诸位乡亲父老,我等乃京城皇家技术学院的学子,按学院要求,同县衙一道,来附近的村子修筑旱厕……”
他将此行目的略说了一遍,周围越来越多乡亲过来看热闹,听到修旱厕,大家先是一愣,继而齐声哄笑:“皇帝老儿管天管地,没听说还管人屎尿屁的!哈哈哈!”
“旱厕是嘛玩意儿?是茅房吗?”
“田里河里那么多地方,老子想在哪里方便就在哪里方便,管得着吗?”
“那些腌臜物倒在河里就是,反正也会被水冲走的。”
“费那个劲干嘛?事真多!”
“不会又是什么收税的名目吧?”
村民们七嘴八舌的笑声传得老远,穆棱倒还好,他身后几个年纪小的学子,不由尴尬地羞红了脸。
手里拿着锄头的村民似乎是这里的保甲,上下打量他半晌,问:“你是官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