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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后小半年,郡王把并州、陇右两处官员在京的家眷筛了好几遍。”
瑟瑟与他隔着面琉璃屏风,不必装腔作势,专注沉浸在思绪中,一会儿手心便出了层湿冷潮汗。
越想越觉得武延秀行事的路子可怕,竟是无所不至。
方才等许子春时她便琢磨。
那串珊瑚珠,当是行礼前几日便丢了,因房里忙乱,一时未曾察觉,但武延秀绝不可能踏足郡主府,唯有一丝纰漏,便是骊珠来过。
五六岁大的孩子,对人最是一片诚心,况且虽隔房,一笔写不出两个武字,他就仗着骊珠的单纯稚拙,来行这种丑事。
“并州大都督府统管四州,全知军马,大都督职衔追赠魏王,等于空悬,唯有长史张仁愿统辖。往常突厥卖马,皆由大都督府运输,或发往陇右监牧,或运往关中交给尚乘局,百匹官马当中混上一匹两匹私马,人难察觉。”
瑟瑟长哦了声,指尖在茶盏上摩挲。
张仁愿也算重臣,家眷理应随军在外,这位耽搁在京的小公子,想来是年纪太小又乏人约束,才染上赌博的不良癖好。
不出事还好,万一掀出来,张仁愿出了名刚正不阿,眼里揉不得沙子,同僚的武将,尚且害人家丢官削爵,儿孙不争气,更加要打要杀。武延秀去捅这个马蜂窝,现下瞧着没什么,往后翻出来,难免迁怒。
偏头看了杏蕊一眼,“怎么不上茶?”
小丫头忙去备办。
杏蕊便踏上前来,笑嘻嘻道。
“六爷任性,全怪两个嫂子宠惯,张家公子嘛,也不是盏省油的灯。”
咳声叹气,与他拉家常样闲扯。
“纨绔凑堆儿,难说是谁带坏了谁,我们六爷心实,哄人一句话,巴巴儿地到处说,连您都听见了,那张家公子如何无法无天,就没人知道。”
夹着她推诿的话音,瑟瑟在屏风那头适时长叹,仿佛长嫂难为,两家藤缠树绕的亲戚,要管教小叔子,处处掣肘,真不知这个规矩要怎么立才好。
长指甲叩着扶手笃笃敲击,摆明是护自家的短。
许子春嘿地一声笑,忙捂住嘴应和。
“可不是!那时郡王说与下官听,下官便想,这事情能出,归根到底,还是太仆寺管理不善,处处漏洞,才惹得几个小孩子动了妄念。”
小丫头奉上清甜的马蹄羹,许子春双手接过不喝,恭敬地捧在怀里。
“陇右监养的马,马掌上刻陇右二字,要么作驿马,要么给十六卫,配往各驿馆使用的,两颊印个‘出’字,充实十六卫的官马,多取四岁以下,则印上‘千牛’、‘左’、‘右’等字样。除此之外,再无分辨之法,所以张家公子出主意,先打陇右马掌,进了京再换掌,这便蒙混过去。”
瑟瑟听了轻笑。
这许子春八面玲珑,口齿清晰,又一心要抱东宫的大腿,有他做旁证,就算万一东窗事发,也是张家主谋,武延秀最多断个任性胡为的从犯之罪。
放下心来,便细细问道。
“张家替六爷运送来京,然后呢?”
“郡王得了这宝贝,先藏在城里,后在终南山寻了个小庄繁育,那可真难,一年到头,春要种植秋要堆肥,夏季雨水太大挖沟排水,日常养护巡防,野兽狍子咬不死彪悍的天龙马,却能惊得母马不下崽儿……”
日光明亮,琉璃屏上映出一个撑住下颌的虚影子,越凑越近。
许子春瞧出她爱听,添油加醋地铺排。
“下官陪郡王住在马场,三更半夜起来,打野狼,打野猪,郡王起的急,鞋都跑掉了。然而到底气候不宜,马匹经常生病,又模样太出挑,惹人眼目,磕磕绊绊大半年,只下出匹小崽,出销却容易,两百贯钱一匹。幸而后头又寻到石淙山下,地方大就罢了,头一样地气干爽,今年揣崽的母马都稳稳当当。”
看瑟瑟津津有味,又惊又笑,忽地一收梢。
“郡王说,马场是郡主的心头肉,只许成功,不然他没脸回来见郡主。”
瑟瑟往前一栽,砰地撞响了屏风,缩回脖子,给气得直翻白眼儿。
这厮哪里是爱而不得,简直就是成心与她找别扭。
亏她还怕他了受突厥公主的窝囊气,心高气傲的人,别一根白绫吊死了,既是这样祸水,能吃谁的亏?
他要去,他便是算明白了能活着回来!
“下官与郡王议定,在并州城里开了香料买卖,就近接应郡王,马场收益,每季折了现钱,也从那铺子周转,只使团出发月余,没个回头话,下官慌乱,想向郡主讨个主意。”
瑟瑟盯着屋顶上藻井发呆,为他这份郑重托付咬牙切齿。
“下官不敢长久把着郡主的私印……”
她不出声儿,许子春自说自话,把她的东西还回来,两手托着往上递。
“郡王说任由下官便宜行事,可郡主人在这里,下官听调听宣便是。”
看她窈窕的身影,难怪叫武延秀念念不忘。
“话说回来,郡王攀上您这样的靠山,下官脸上添光。”
杏蕊胀红了脸,接不是,不接也不是。
这一接下来,就坐实了瑟瑟与小叔私相授受,传递的还不是丝帕、首饰等玩意儿,而是能落印签章,交接产业的凭证。
瑟瑟更加坐立不安,恨不得咬碎了一口银牙,冷声道。
“六叔惯爱胡说,从前在家便调皮惹事,这回又把郎官糊弄过去了。”
许子春很笃定,决不容她否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