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金堂

第138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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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十二年前的越王叛案,圣人诏令天下宗室来明堂行新年大典,越王是太宗之子,认定圣人设鸿门宴,欲杀绝李家儿孙,便假冒太子书信……”

司马银朱望着瑟瑟,口气十分柔软。

瑟瑟顿时懂了,这句的太子,就是指她阿耶李显。

她怔着两眼,感到一股寒气从肠胃深处翻上来,冰冷冷的叫她作呕。

越王谋反时她才四岁,不复记忆,但这件事的凶险,却在之后数年被韦氏频频提及,贯穿她整个少女时期。

房州治所街上有家药铺,专售卖百越香料,二楼上挑面旗子,写着‘百越恒香’,阿耶每每瞧见,便浑身止不住地哆嗦。

被人当做造反的由头,是李显一生中最大的恐惧。

那些年里,如能抹掉他曾是李唐太子、皇帝的事实,他宁愿少活十年。

瑟瑟难得与阿耶有了共鸣,再次当上太子,再次成为圣人可能的对手,是无比可怕的罢。

“这回不同了。”

武崇训见她心有余悸,抚她肩头安慰,瑟瑟侧头压住他手背借些慰藉。

“铁案何必再议?我记得越王传书涉及千余人,投奔他的自是杀无赦,连那些不曾严词拒绝的,也都……”

越王上下鼓捣,非但未能撼动武周分毫,反而给了圣人借口,肆意扩大打杀范围,表现不够驯顺的宗室,不单自家惨遭屠戮,连母族、妻族亦受牵连。

司马银朱踱步到门前长声叹息。

“通州新宁县有家小脚店,有人引骆宾王檄文为歌谣,声闻乡里。首告指有人谋反,可后来秋官追查到底,竟是县蔚买通无知歌姬,攀诬县令。”

“人怎能坏成这样?!”

瑟瑟恨极,跳起来骂道,“为他一点子蝇头小利,拖累别人!”

“县令之位,在郡主看来,自是微贱如草芥,不值一提,可于那县蔚,却是挣着脖子巴望了大半辈子的香饽饽,想来他谋划多年,才想出这个法子。”

瑟瑟切齿痛恨。

“当年越王便是自说自话,把我阿耶当个靶子立起来,实则毫不相干,可圣人心里本就有个影子,再听了这些,难免生出怀疑!”

“这便叫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宗室所剩无几,储君又太显眼,别说下人假托旧事攀诬使坏,那些真正狼子野心的东西,要煽风点火,也要借太子之名。”

瑟瑟嗳了声,担忧地问,“这怎么办?!”

“幸而圣人心疼太子,朝会上便问魏相,有应对的法子没有?”

武崇训略感意外,“……这是圣人问的?”

司马银朱反问。

“郡马以为圣人此问,可有他意?而魏相遭此当头提问,未假思索,直接道唯有翻案可保太子无忧,圣人又答没答应呢?”

她连番问完,不等他回答,便拿出一摞装订精细的薄册子递给瑟瑟。

武崇训想司马银朱绝非信口雌黄,可颜夫人母女并不能参与朝会,又是何人转述?

看瑟瑟手上,封面赫然写着‘某年月日殿议记录’,顿时愕然仰面。

“女史这从何来?”

“秘书省抄出来的,朝议郎记性好,大朝会开了一个多时辰,前后三十余人说话,句句背得清楚明白。”

武崇训顿感后背发凉,直勾勾盯住司马银朱。

亲贵抄邸报给子女,用作精研分析是一回事。

天下三百六十州,刺史每年进京只有一次,又要述职,又要沟通关系,简直跑不过来,所以都派驻邸务留后使在京传发邸报,京官有不够格参加朝会的,也借此一览要务。

所以官场中人人传阅邸报,以为纲领,市井中也偶见议论,朝廷明知如此,因要激浊扬清,索性将邸报当做公开发表的通告,用字措辞,可见一时风气。

但殿议中各部官员发言如何,泄露出来,可是死罪!

颜夫人手眼通天又胆大过人,既投入东宫门下,冒险为瑟瑟传递消息,这并不奇怪,可看这份记录的格式,并非偶然为之,竟是日日如此,甚至司马银朱手里还留有副本,整理做档案,时常翻阅,回味分析。

他浮想联翩,谨慎道,“……那朝议郎可背了个大干系。”

“郡马方才夸赞张娘子见解过人,须知人之见解,皆在见识。”

司马银朱笑得深沉,甚至含着一丝讽刺。

“高宗中年罹患头风,陡然把重担推给圣人,朝野非议,怕的并不是女子干政,而是圣人接不接得住,亏得那时圣人旁听政务已有十年,才勉强接下,往后越做越顺手,四十年历久弥新,放眼九州上下,单说苦劳,便无人能与她老人家相比,就连相爷在时,人赞他中流砥柱,遍历三省六部,其实在中枢不过区区二十年,论经验见识,与圣人如何能比?”

武崇训缓了口气。

“女史所说固然不错,我方才叹服张娘子,便是因为她来京日短,区区三四年,便能有自出机杼之见解。”

“——是吗?”

司马银朱悠悠摇头。

“郡马以为张娘子的见识,从府监的碎碎叨叨中来么?府监精明却无知,不知民,不知兵,更不知财,能教她的,唯有内帷花样,不外乎圣人年迈,公主跋扈,相王桀骜,魏王无能,梁王奸猾……”

她口若悬河,就算听不懂内容,单那流畅轻快的声调就令人信服。

但武崇训听他针砭时弊,连梁王也骂在内,还微微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