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瑟瑟倒是舒坦畅快,帔子搭在椅背上,人像猫似的蜷腿卧着,手指朝辞。
“我还用不动你了?”
一见武崇训出来,忽觉羞得很,避身缓缓放下腿脚,坐直了。
“与杨家来往怎么了?不单我们要来往,往后生下孩儿也要来往。”
武崇训哪里论得这些,握拳咳嗽两声,刻意摆出沉稳姿态。
“郡主何事?才刚外头热,出了两身汗,席散了么?略坐坐回去罢。”
耳后水珠一串串往下滚,他不得已当众揩拭,脸上热烘烘的遮掩不住。
“你不肯在这儿招待琴娘,我只有回京了请她来枕园。”
武崇训道,“郡主要结交朋友,只管自便。”
瑟瑟眼底露出笑意,转而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方才那个阎朝隐,说甘愿为牺牲,我就不明白。前几日女史讲《周礼春官》一章,说‘以血祭祭社稷、五祀、五岳,以貍沈祭山林川泽’。如今不施人祭,猪牛羊要洗净剃毛,宰杀了放血才能使用……”
“郡主这就念到《周礼》了?”
武崇训有点吃惊,顾不得捋脸上的水。
瑟瑟识字有限,又好强,跳过蒙学的进度,整本四书五经往下念。
旁人强读经典,一句不通,还能捧着书反复诵读,俗话说读书百遍,其义自见,她连字还没认全,听司马银朱字字讲解,全靠记性连贯,竟就能把佶屈聱牙的上古之文听懂背会,一字不差重复出来,真是有点子聪慧。
瑟瑟不曾与人同窗共读,也不知自家非比寻常,犹在困惑。
“阎朝隐皮肤那般白皙,剃尽毛发盘在盘子上,岂不是跟乳羊一般……”
嘶地吸了口气,“想起来就觉得好恶心。”
——她还肖想这种卑劣贱人?!
武崇训沉着脸没接话,起身拔起插销重重一推。
窗扇撞在墙上咣当当,外头热浪夹着蝉鸣,滚雷似的砸进来。
朝辞瞄豆蔻,豆蔻也在瞄他,趁瑟瑟盯着武崇训的背影愣怔,两人蹑手蹑脚退出去了。
“表哥又怎么了?”
瑟瑟没头没脑,盯着他飘飞的发丝,半天憋出句话,“瞧你一阵风溜了,我记挂你,来望望,倒是错了?”
武崇训很淡漠,拒人于千里之外。
“郡主与我夫妻敌体,一荣俱荣,郡主挂念我,我也日日琢磨郡主吩咐。”
这么说来,他还记得为人郡马的本分,态度差点倒也算不得什么。
瑟瑟满怀感激,恳切道。
“方才你们作诗,日呀月的,又是星星又是萤火,一句赶着一句,我都跟不上趟,不知表哥看出谁最有文采啦?”
她很大方地一挥手,表示不与他斤斤计较。
“表哥不喜欢宋之问,不要他就是了,甲等那个崔湜,表哥觉得如何?”
“为何非在士子堆里挑?”
武崇训不解,“上官才人与颜夫人的才干,远在士子之上,再加十余年批红办差的经验,掌管一省一部也是等闲。郡主要寻蒙师,女史就尽够了。”
瑟瑟一听,气得热血直冲上头。
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区别,搭伴过日子而已,过得去得了,面子上她给得足足的,请个师傅,巴巴儿听他意见,他却一丝都不肯放松为人夫君的底线。
“你揣着明白装糊涂?
瑟瑟冒嗓子一喊,攥着他的茶碗恨不得砸了。
“我寻师傅,自然要当下平平,只等我一提携,便能青云直上,入六部、掌台省,乃至抬进凌烟阁的人才!原是男女不论,长幼不论!可女史身在宫闱局,尚是奴婢行次,为她脱籍考学,重重难关要过,耗到什么时候去?!”
武崇训慢慢点头,果然她拜师,不是认字读书那么简单。
“提携女史是难,但颜夫人有四品官身,待太子登基,多下几道诏令,年内约可移风易俗罢……”
“年,你说的倒轻巧!”
武崇训并不受她胁迫,坚持道。
“我一早进谏言于郡主,此事极难,圣人杀尽李家三代,方才换得九年女主临朝。郡主太急于一时了。”
他说的很明白,并不排斥瑟瑟追求权力,甚至会鼎力相助,但身边不能有另一个异性的知己,名是师徒,实则并肩厮杀。
“郡主以为,许之以利害,诱之以江山,便可钓得才俊趋之若鹜。”
武崇训背上水渍湿哒哒贴着皮肉,印出尾椎骨的凹陷,像骏马背脊。
“可郡主不是男人,不懂男人但凡往上走了半步,便奢求娇妻美眷,尤其要把那从前攀折不起的花儿盘在指尖,才算征服。阎朝隐这种小人,一俟蹭到郡主身边,挨光揩油那是轻的……”
他强作的笑容褪尽,越想越惊悚,嘴唇竟有些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