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金堂

第58节(2 / 2)

天才一秒记住【18PO免费看书】地址:http://po1826.com

单看外相,也算个淑女。

可他知道她心里满不是那么回事。

武延秀看得痛快,含笑扯了把瓦片缝隙里长出来的青葱狗尾巴草,噘嘴横在唇上,只当是他大哥武延基那把日日修剪的短须,黑油油的。

照例是颜夫人揽总,她从御座后绕出来,走到太阳底下,先喊了两句,无奈左右贵女嘤嘤嗡嗡,笑声喧闹,根本听不见,只得折身从御案上拿了一把银刀,一只高脚琉璃杯,复走出来铛铛敲击。

“各位公主、王妃、郡主、夫人、姑娘们——静静!”

她的音调很愉快,配得上这样风雅又快活的场合,自然引来莺莺燕燕应和,女皇含笑看着,向上官道。

“婉儿,待会儿你别出题,与他们一道应考。”

太平就坐在女皇手边,闻言昂头道,“回回比,回回人都不如她。”

女皇瞪她一眼,“你比她强你就代她去!”

太平顿时泄了气,酸溜溜地瘪嘴,“那我很是不如。”

还算有自知之明,女皇满意点头,转身与张易之笑谈。

太平咕咕哝哝,看上官应了个是,绕过屏风走到场上,顿时像一条黄鳝搅进鲶鱼群,把塘底的老泥翻腾起来。诸人本来百般做作,见了她却浑然忘了公事,直勾勾的盯着。

宋之问站在人堆里, 论身高比不过崔湜,论白皙比不过阎朝隐,又被沈佺期霸占住第一排的好位置, 边愤愤不平,边暗瞧上官,边看边赞叹。

圣人爱色, 身边得用的男女皆有一副好相貌。

上官才人身为内眷,却无可侍奉的郎君,青春空掷, 韶华已逝,心境大约是有些苦闷,因而装扮潦草, 但仪态上佳, 行走踏地无声,耳畔明月珰透亮如水,硬是丁点不晃荡,站定时更挺拔如松,任由衣衫被风吹得窸窸窣窣。

“今日诗题取个巧, 咏昨夜之月,今日急雨,两题并重, 不可偏废。”

题目一出,场上便安静下来。

士子低头苦思,回廊上坐的贵女却像扁扁的鸭子,叽叽咕咕闹起来, 矜持些的还知道摇一把团扇挡在面前,大胆的索性勾着头指指点点。

琴娘最小的妹妹杨莹娘刚刚及笄, 头回出门赴宴,人还羞答答的,坐在琴娘背后,白羽扇直盖到鼻梁上,只露出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往场上瞧一眼,便羞地扭身背过去了。

太平一味挑剔。

“夫人故意为难人,这题目要如何解?向来作诗,只好一样主题,或是层层递进也罢,一诗解两题,定然进退失据。”

女皇眉心一跳,啪地把筷子拍在案头。

韦团儿等忙躬身后退,让出母女争论的地方,只张易之不动,扯住圣人赤红的帔子在掌心翻覆,眯着眼看日光跳跃。

女皇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说一不二,神挡杀神,可是这几年国朝太平,到底尊养起来,动气的时候少,尤其薛绍死后,更是再未对女儿施以颜色。

所以太平措手不及,怔怔注视着她,眼里盈满泪水。

“我只有她一个了。”

“朕还在呢!许你说这些污糟话?”

女皇冷笑一声,显然听不得这酸唧唧的抱怨。

“武家儿女你不认,我替你教养,阿显回来了,阿旦么……”

李旦她是不想提的,转而说起薛家儿女。

“两个大的当安排了,从文从武,在京还是州府,要决断,宫里家里,多少事指望你,你日日盯着婉儿作甚?你与她好,原是闺阁里的情意——”

太平向来不爱听她将武攸暨的儿孙与薛绍血脉相提并论,说到这里,腰肢一拧,起身就想走,女皇忙拉住她的手,指那边叹气。

“譬如骊珠与琴熏,做亲家,做妯娌,都极好,偏你转些歪缠的念头!”

语音一转,添上几分慈爱。

“朕不是容不得你,朕一生,叫人诟病处车载斗量,言官百姓,要骂由得他们骂去,你是朕的独女,往后阿显继位,你便是长公主,作养个女面首……”

太平嗤笑一声,咦然打断了。

“男人女人,一匹马,一只鹦鹉,一条狮子狗,在阿娘眼里都一样,喜欢了养在屋角,三不五时逗弄逗弄,便算宠爱。”

她拈起林檎果瞄准张易之妖娆的面孔,随手一抛,打在他鼻梁上滚开了。

“我也养过,可阿娘当婉儿过得这种日子?”

太平二嫁武攸暨后,齐眉举案,互不打扰,公主府艳帜高张,美男子来来去去,张昌宗便是千金公主收用过,推荐给太平,再由太平举荐给女皇的,如今千金公主已然往生,不然三马同槽,场面污糟。

不过几个当事人都没当回事,太平的眼神一扫,张易之兄弟俩缩手缩脚告了句“臣告退”,也钻到屏风后头等去了。

“你对婉儿,爱宠也好,怜惜也罢,朕懒得问,但朕教了你多少次,你是女人如何?自古以来君主的本事,你哪一样差了?倘若你是汉朝、隋朝的亲王,赖在君父跟前讨一个婢女……”

女皇捡起林檎果扔回水晶盘子,轻蔑地看着太平,直看的她羞愧垂头。

“你呀,但凡有一丝长公主的威风,叫阿显回来拜码头时,第一个拜你,挖空心思把女儿嫁给你的儿子,那别说婉儿,你要这宫里的谁,朕不能给?”

太平硬着头皮道,“那,地官的粮账,夏官的马市,边军的调度……”

“你不止要背,要学,还要把逐月逐年报上来的数目字当诗文、戏本子那么钻进去读,读出历年数字变化的根由,读出背后人事的变迁,西域草场的大年、小年,铁矿的产出,突厥死灰复燃的人口……”

女皇口齿清晰,一条条要务绕口令似的顺着说出来,毫无老态,清醒的像个才下值的度支,语气里甚至有一丝奚落。

太平面皮微微发胀,很想一口应承下来,又实在有违本心,正在咬着牙煎熬时,忽地晃眼看到张易之和韦团儿两个,一左一右从屏风后头探出脑袋,把女皇价值巨万的金玉良言,字字句句听在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