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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延基也有些恼火。
“你说环肥燕瘦,都是好的,难道我还嫌多?还不是我阿耶不肯松口,说我是天之骄子,正房原配便是往后国母,万万轻忽不得,一日诏令不下,便得等一日。明明圣人的身子骨如风中小蜡烛,吹吹……”
武崇训眼睛一瞪,“大哥又喝多了吗?”
“不敢不敢。”
武延基没精打采地认怂。
“总之,人我挑了,态我表了,瞧见真人之前,我当她配不上我,可方才我细细看了,这身段,这面孔,嗨,比李仙蕙强得多了!”
武崇训狠狠一眼秋风扫落叶般横过来,他忙强调。
“咱们都在宫里长大的,谁不知道谁啊?李仙蕙那气性大的呀,你数数我受她几回窝囊气了?她还上手打我呢!泼烈的母马,谁爱要谁要!”
点评闺阁淑女实非君子所为,尤其李仙蕙是宗室近亲,圣人教养,早晚着落在武家,说三道四,他也不怕闪了舌头。
“圣人只瞧你把太孙妃的头衔给谁,与谁家做斩不断的姻亲,才不管你到底娶哪一个。”
“我乐意娶四娘啊!”
武延基忙不迭应承,转念一想又起叹气来。
“可是阿耶不肯出面,难道我自家跑去枕园送草帖子?我虽然胡来,也懂几分道理,这节骨眼儿上,只怕她受不起哟。”
他讨好地抓住武崇训。
“你教我的,不变应万变,能不动就不动。外头流言蜚语虽多,都是没根儿的胡话,我就不信圣人那么糊涂,千辛万苦打下的基业,武家万世的指望,她拱手送给外人!她不是一向说,要我们两府齐心协力,操持这份儿家业。”
说到两府同进退,武崇训就想起武三思的暗示,沉甸甸地担忧起来。
武延基却是无事一身轻,总之世上所有的麻烦都有武崇训兜住,他只消静待佳音,自有美娇娘来作配英雄,遂一嗓子吆喝起亲卫,雄赳赳的回家去了。
酒后睡得沉,次日起来已是日上三竿。
梁王妃继室多年,膝下并无儿女,性情又最柔和,故而府中不作兴晨昏定省等事,既然她院里掌事的许嬷嬷没出来巡检,侍女们便都躲懒,打着呵欠坐在观止湖边,看白鹤洗澡。
武崇训习惯早起,在窗下临了几篇碑帖,正提着,迎光细看好坏长进,忽听流苏在台阶前禀报,说枕园抓贼,武崇训丢下笔走出来。
“好端端地,怎么回事?”
流苏脸上挂了点飘忽的笑。
“那日宋主簿来,说话没边儿没沿儿的,奴婢心里就打鼓,果然说着了嘛。昨儿李家拆箱子理家当,没让奴婢和豆蔻沾手,奴婢嘴里应着四娘问话,实则留神数了,大毛两箱,中毛两箱,小毛两箱,绵的,夹的,单的,一共是十箱。论理,三个女眷就十箱衣裳,实在太简薄,去年奴婢替张……”
“行了!”
武崇训听得不耐烦,打断了。
“人家流放回来的,如何与王府比较?更别提去比控鹤府。叫你去枕园,原是他们没有奴婢,照应些,并非要你做个奸细,你枝枝节节说这些干什么?”
“公子是翩翩君子,不肯背后说人是非,可是郎主另有吩咐,奴婢也难做人的很。”
流苏在他身边服侍久了,知道他最忠厚可欺,遂委屈地皱了眉头,要诉说原委,谁知武崇训正打量她,怕自家奴婢欺辱了客人,担心的额上沁汗。
“那边张娘子么,一再的叫奴婢去问话,打听李家姑娘如何,她虽不是正经主子,可一来住了年余,上上下下说她和气,四节八礼,不曾落下奴婢,俗话说吃人的嘴短,那时奴婢不敢收,公子又叫收下,说别寒了人的心。”
顿一顿,强调,“二来,府监……”
武崇训厌恶张易之,流苏一提,他果然立起眉毛。
“你是我家的奴婢,又不是他张家的奴婢。”
流苏眼皮子掀了掀,心道,郎主分明想把两家并做一家,就为你疙疙瘩瘩,才久未成事,嘴上且诺诺应了,不多时两人走到枕园。
进门的时候,武崇训抬头瞧着那个‘枕’字。
人家以为出自‘容华芳意改,枕席怨情饶’的闺中闲情,却不知他阿娘取的是‘今日归寒山,枕流兼洗耳’的洒脱明丽,想着脚下微微站了站,显出一种怅然的神气来。
招待李家住罢了,王府空着的院子尽多,阿耶偏把这处给人家,可谓处心积虑,可是他心疼阿娘的遗泽,更不愿正对观止湖的长窗里有人,想到瑟瑟明艳的面孔嵌在其中,美则美矣,就仿佛把他阿娘挤到一边儿去了。
但惆怅难过只是刹那,一转脸,他摆出客套的笑脸,高高唤了声,“表叔!侄儿来请安”,在门下站住了。
流苏进去通禀,李显和韦氏亲自迎出来,请他到南窗下坐。
那窗子是个方胜形状,两个方形套着,窗框做的繁复,好比衣袖三镶三滚,武崇训的玉冠刚好嵌在重叠的小方框里,尖锐的棱角戳着他,四面夹攻。
瑟瑟奉茶到他跟前,款款笑道。
“郡王自有公务在身,管着万千的大事,何必理会我们闺阁里的小事?”
武崇训乃是高阳郡王兼扬州大都督,前者是爵位,后头是官职,两样听着都堂皇吓人,但其实权责甚轻,并未真正赐节,扬州地方的兵马、甲械、城隍、镇戎,自有刺史料理。他年纪轻轻,又远在京都,尚无实务经验,平日随众上朝,旁听而已。
忙虽不忙,被瑟瑟当脸这么一问,却平白生出一股虚荣心来。
武崇训左手搭着凭几,右手捏着茶盏,含蓄矜持地点一点头,含蓄承认了乃是百忙之中抽空前来,煞有介事地说了一句不要紧。
“今日休沐,不点卯,下午再回衙门不妨。表妹在京中别无亲眷,再小的事也要烦心,倒不如从我这里办了,大家方便。”
在场一屋子女人,哪里听得出他话里纰漏,唯有李显做过月余皇帝,也是甩手掌柜,诸般枝节全不清楚,因而大家互相望望,都有些患难见真情的感动。
瑟瑟向后退了一小步,颔首低眉,虚虚回了个万福,柔声道,“还是郡王想的周到。”
韦氏便指流苏,含笑说给他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