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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落在树梢上、屋顶上、院墙上、地面上……天地都是雪白。
冬日万籁俱静,除了雪花飘落的声音。
雪越下越厚,以至于并未驻扎在城池中的军队只能顶着大雪从帐篷里钻出来开始清理,以免因为晚间积雪压塌了帐篷而丧命。
“好冷啊……”不知是谁在清理雪堆的时候忽然轻声叹息,“什么时候能打完啊……”
“我想回家。”和他一组清理积雪的人低着头,“去年这个时候我在家里的炕上,我娘说淘换了两块好皮子,给我做双暖和的冬靴,我爹在炕边刨木头,要给祖母做把摇椅,我妹子端着蒸好的饼子,里面夹着她腌的白菜,那味道香得嘞……”
他的头越埋越低,像要一头扎到雪地里,声音里带着些许哽咽:“我好想回家啊!我好想回家啊!”
他的脚在雪中踩得咯吱作响,他穿的是草鞋,里面塞了些许碎布条,透过布条和草鞋的缝隙,能看到冻的青紫的脚背。
他们聊天的时候,其他人也听见了,有人问:“你娘不是给你做了皮靴子吗?你怎么不穿呢?”
这种天寒地冻的天气,要是能有双暖烘烘的皮毛靴子,可以少遭不少罪。
“那靴子暖烘烘的,好皮子,好料子……”也许是太冷了,他用力地抹了一把脸,“我爹脚和我差不多大,他又腿脚不好,我给他留着了……我带到战场上来,太浪费了……”
对穷苦人家来说,有些家当就相当于半条命一样值钱。
问他的人叹息了一声,不说话了。
简易枝条扎成的扫帚将无暇的雪扫走,与泥土一起混成脏兮兮的泥泞———营地里是不能有太多积雪的,不然雪化结冰,摔倒之后更麻烦。
一个又一个小组清完了积雪,但雪还在下,很快在帐篷和地面上覆盖了薄薄的一层。
“雪扫不干净……”有人小声嘟嚷,“仗也打不完……”
“天天脑袋都别在裤腰带上……”有个脸上被斜砍了一刀留下狰狞伤疤的军汉攥着手里那简易的扫雪工具,“我小妹开春就得出嫁了,我得回去送她嫁人,出嫁时娘家没有兄弟,她会受欺负的……”
“谁想打仗?谁都不想打仗。可我们没得选啊。”
他们是底层的百姓,贵人脚下的泥土,在这天天都要死人的战场上,要拼了命地活下来,因为有人在那破烂的屋子里等着,因为有人在远方流干了心血,日日夜夜盼着。
浮萍也有根,流水也有归处,纵使再卑弱,也得扎着那根,往那归处去。
扫雪的小队气氛愈发沉默,辞旧迎新之际,总让人格外想家。
伙夫营喊着开饭的声音在营地里嘹亮地盘旋,增添了些许人气,扫完雪的小组放了那简易的工具,各自去帐篷里拿了碗筷,往那开火的地方走,每餐饭食算不得多好吃,粗粝又喇嗓子,只不过是热乎的,吃着能让快冻僵的身体暖和点,但得吃的快,不然风一吹,便要结成冰坨了。
黑压压的、望不到头的人群沉默地扒着饭,没人说这是新年……大家都该笑着的。
二月至,大雪消。
“陛下,您若执意往前,不出十日———”越过冬日的羌国大军持续向王渠关的方向推进,有人指尖虚虚地落在主帐中巨大的地图上,那里用特殊的染料做着标记,“我们便要和萧慎相遇了。”
从各处的不太平到正式爆发战乱,持续的时间实在是太久,久到各个城池民生凋敝,久到死去的骸骨堆满了一个又一个的万人坑,久到郊外千里无人烟……太多太多的鲜血,太多太多的性命,都随着这漫长的战争,一同长眠在了黄土之下。
“陛下!”似乎有谁开口劝诫,“如今这一役,我们已得萧国大半国土,不若暂止攻势,修生养息,再徐徐图之!”
“常言‘穷寇莫追’,若将萧国逼到了绝路,我们势必会付出惨重的代价。”有人出声附和,“陛下,羌国既已为此准备多年,便不差这一时半载。”
“少昊山易守难攻,不若以此为界,王旗暂止!”
……
出于种种考量,一直陪着他们陛下在第一线的大臣们默契地表达了同一个意思———
咱们打到这里就暂时收手吧!剩下的小半个萧国我们之后迟早能打下来!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陛下我们知道您很急,但您先别急!!!
祝凌慢慢地环视过主帐里那一双双担忧的眼睛,每一双眼睛的主人都曾陪着她出生入死,甚至有不少人……永远地留在了过去。
这场仗实在打得太久,兵马粮草、衣甲药物的消耗几乎摞成天文数字,羌国就像一台日夜不休、时刻运转的精密机器,不断供应这可怕的支出。
但人终究不是无心的木石铁块,在这样高强度的消耗下,人迟早都会崩溃,国家也一样。若不在崩溃前及时调整,就会迎来巨大的危机。
稳扎稳打,方为上策。
但……
祝凌的目光定在她右前方、那除了她谁都看不见的玩家面板上,[千秋一帝]的主线任务,进度条已经推到了80%,与进度条一同出现的,是一条鲜红的系统倒计时。
冬日刚过的木樨河,河水汹涌澎湃,即使是特制的战船,也在这风浪中来回摇摆,在天地的威力面前,人既渺小又卑微。
萧慎站在船头,风浪拍打着船身,不时有水珠飞溅到甲板上,带来阵阵寒意。
有人从后方慢慢走上前:“陛下,船头寒气重,您还是到船舱里来歇着吧。”
萧慎侧过头,看见了一张眼下青黑,满是疲惫的脸———是曾经给苏衍医治的军医。
他一路随军,好不容易将苏衍的伤势在一路行军中保持不恶化甚至逐渐好转,却没想到云衢城落天火的爆炸……将人永远地留在了那里。
萧慎没有回答他,只是转回头,继续去看那并不算平静的河面。
军医叹了口气。
他认识萧慎与苏衍实在太早,早到即使一个成了萧国的帝王,一个成了天下闻名的定远将军,无数赞誉憧憬、恐惧厌恶加诸时,他们在他眼中,仍旧是过去的那两个少年郎。
“陛下。”如今已年近中年的军医开口,“这次西渡木樨后一路北上,萧军……怕是会死很多人。”
人不是木石陶俑,从萧国驰援东岭关,又从东岭关一路打入燕国腹地,打下了大半燕土后西渡木樨,去重新夺回萧国城池———近乎一年的行军,即使是训练有素的军队,也早已吃不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