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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旁边同样用水桶冲洗地面的人狠狠给了他一肘:“小心祸从口出!”
最近死的人实在太多,即使是平素与他们沾不上边的、高高在上的世家小姐郎君,也让他们这种普通百姓胆寒。
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物尚且死得这般轻而易举,他们这种如蚂蚁般偷生的黎庶,又能得几时安好呢?
“去年都还不是这般……”被同伴一肘子下去疼到呲牙咧嘴的人忽然叹息了一声,“杀这么多人,真的不会出事吗?”
宫外的谈话不能顺着风传到王宫里,但平民百姓都能看出来的问题,卫晔自然也能看得出,但他只是平静地在桌面摊开写着人名的纸张,然后沉思着,用朱笔一个个圈出来———每一个画着红圈的名字,就是下一片血泊的主人。
这一刻,他比传说中的萧国暴君更残忍。
笔尖上的朱砂已经用得差不多了,卫晔重新蘸取后举笔,手腕却被一只手抓住。
“不能写……死、很多,不好……”磕磕巴巴却又熟悉的声音在他的旁边响起,是逐东流。
他皱着眉,于是眉心出现了好几道竖痕,他表情是茫然的,语气却坚定:“卫琇不会、这样做……”
卫晔将逐东流抓住他手腕的手掰开,垂下眼不再看他,朱笔重重落下,圈出了一个人名:“我不是卫琇。”
“可你和他……一样的……”逐东流看着自己被掰开的、空落落的手掌心,语气里带着不解,还有点委屈,“明明、就……一样的。”
“我们只是容貌相似,又不是性情相同。”卫晔头都不抬,“逐东流,我不是他。你永远不要把我当成他。”
“不是、是这个意思!不是……”逐东流脑子转得慢,讲话也不流畅,他想说的并不是这个意思,但在卫晔三言两语下又解释不出来,只能头顶冒汗,像卡顿的机关一样不断重复,“不是说这个、是——不是……”
卫晔知道逐东流为难,却也没有帮他的意思,只是垂着眼,勾出一个又一个红圈,宛如传说中地府阎罗王手中的生死簿。
在所有的红圈勾完后,卫晔终于停笔,他拿起桌上的纸轻轻掸了掸,在痕迹干后便卷起来,然后递给逐东流:“将这个给刑罚司。”
逐东流将纸拿在手里,好半天没动,卫晔看身旁的影子仍在,终于抬头看了一眼———逐东流眼眶红了。
卫晔眼中终于露出些许哭笑不得的惊色:“只是让你跑个腿,不至于委屈成这样吧?”
上一次看到逐东流眼眶红,还是在……卫琇死去的时候。
“你们都很、聪明,我不知道、你们在做什么。”逐东流很努力很努力地想将话说清楚,所以他说得很慢很慢,“可我就是、好、难过。”
他笨得要命,从来不懂政治间的勾心斗角,也不懂那些弯弯绕绕,他只觉得卫晔好像和卫琇一样,都在骗他。
就像那年冬至,卫琇瘦得只剩下骨头架子,却和他说只是没睡好才看起来那么虚弱,他吐那么多血,却和他说是因为没有好好吃饭,没有好好喝药。
他说不是什么大毛病,他多睡一睡就好了。
他说……他说了好多好多,多到逐东流都已经相信了卫琇只是没有好好吃饭,没有好好睡觉,只要他吃得饱饱的,睡得足足的,就会重新再醒来。
所以卫琇睡了好长好长一个觉,睡到被称为棺材的四方盒子合上,他也没有再醒来。
卫晔脸上的笑容在逐东流说“难过”的时候就消失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重新笑起来,轻骂道:“你每天吃了睡,睡了吃,有什么好难过的。”
“卫琇是太子,我可是皇帝。太子上面有人管着,我可没有。”卫晔说,“你看我不是想杀谁就杀谁?”
———没有人能为难他,所以逐东流也不需要感到难过。
他反问逐东流:“有人求到你面前了?”
卫修竹身死的时候,逐东流在人前现过身,所以卫国的朝臣必然知晓他身边有暗卫。
只不过……逐东流似乎天生脑子里比别人少几根筋,人又不爱到处活动溜达,除了卫晔,没人能找到逐东流,即使找到了,他们所说的那些利益交换,他也未必听得懂。
所以逐东流摇了摇头:“没有。”
“若是有人贿赂你,你就收下,然后将名字告诉我。”卫晔又重新取了一张纸铺开,“东西给刑罚司后就去玩吧。”
逐东流艰难地捋了捋卫晔说的话,贫瘠的脑子恍然大悟:“是阿宁说的……钓鱼、执法!”
“我是鱼饵,你、钓鱼。”逐东流兴高采烈起来,他是孩子心性,刚刚那一点难过转瞬便被抛之脑后,“钓鱼执法!咬钩,咔擦———”
卫晔:“……?”
他哑然,头痛地扶住额头:“在秋思郡跟着她时,别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学。”
好好一小傻子,别教的更傻了。
卫晔摆了摆手:“去吧去吧。”
于是逐东流便乐颠颠地出去了。
在从刑罚司出来后,太阳光重新照在身上,逐东流脸上的笑忽然就垮了,那一点浅薄的高兴过去后,他又开始难过了。
好奇怪啊……他都不知道自己在难过些什么,但就是好难过好难过。
和在秋思郡时看见那么多人在地上呻吟求救一样,又好像不一样。
“骗人的、卫晔也在、骗我。”半晌后,他颓丧地搭拉着肩膀,气鼓鼓道,“都骗我,都是、小狗。”
他从脖子上拉出一根细绳,绳子上拴着一个小竹筒,竹筒里有一张小纸条———那是一个联系地址。
“我也、骗你,算扯平。”逐东流按着那个地址,小声地嘟囔起来,“汪。”
“这地图是何方高人所绘?竟将萧国境内描摹得如此清晰!”巍城关军营中,边将激动得脸通红,“非深入萧国数十年游历绝不能成啊!”
“有此图辅助,我们拿下边境的把握又多了三分!”他有些拗口地念着他从未见过的名字,“这‘比例尺’,这‘等高线’,这‘地形剖面图’———多精准!多详细!多恰到好处!多贴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