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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你。”苏衍声音里有压抑不住的梗咽,他向着那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少年诚恳地道谢,“谢谢、谢谢你救了我。”
那个少年神色淡漠,没有因为苏衍向他道谢而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以后在战场上自己注意点,不是每次都正好有人能救你。”
他似乎只是过来确认苏衍醒没醒,见他醒了就再也不挂心,转头就走,看起来有些不近人情。
苏衍看着这个一连救了他两次的少年的背影,终是忍不住追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没有停,也没有理他,在这人命转瞬即逝的战场上,人和人之间没必要结下羁绊,因为羁绊太浅,只会徒增伤心。
苏衍伤势还未完全养好,燕萧之间又爆发了几场不大不小的冲突,他学得很快,生死的压迫下,他越来越适应这片战场。
因为身边同袍的死亡,他所在的队伍不断被编到另一支队伍中,他也从一个小小的军卒渐渐升到了什长的位置,手下有了十来人的小队。
又一次从战场上下来后,几只残缺的什长队伍被合并到同一个百夫长手下,疲惫到甚至有些麻木的苏衍发现,新任的百夫长,就是那个连救了他两次的少年。
比起上一次见面,那少年更沉默了,在两场战争的间隙间,苏衍遇到他有史以来的、最严苛的训练。
如果换成一开始进入军营的苏衍,他可能还会抱怨这冷酷的训练,这不近人情的上司,但现在他深刻地明白,战场之外越是流汗,战场上才不会流血。
他年轻聪明肯吃苦,底子打得又好,渐渐在这百人小队里脱颖而出,也逐渐与少年熟悉起来,他终于弄清楚了少年的名字———
萧谨行。
萧谨行是个很特别的人,明明只比他大几岁,却比他要沉稳许多,他好像天生就有一种军事才能,至少在他的手下,他们的百人小队虽然也常常进新人,但却是他所知道的队伍里伤亡率最低的一只。
在这一场又一场接连不断的战争里,军功不断累积,萧谨行升到了千夫长,而苏衍则升到了百夫长,生死不定的战场上来来去去,两人结下了过命的交情,终于成了很好的朋友。
有时深夜巡防边塞,确认没什么危险时他们也会闲聊,这是白骨横城的战场上难得的轻松时光。
苏衍知道了萧谨行家中有一份很大的家业,他顶头上有一个据说样样都好、与他同父异母的大哥。
他并不是在期待中降生的孩子,他的出现,不过是他父亲酒后的一个错误。
他说起这些事的时候语气淡淡的,像是在说旁人的事,这些污糟又悲哀的往事磨平了他的少年意气,将他的骨头一寸寸打碎重组,力图去掉他所有的棱角。
“主母一直在担心我和大哥相争。”他记得那时萧谨言看着天空中高悬的月轮,语气平淡,“那本就不是属于我的,我没想和他争。”
边塞夜晚风的很冷,萧谨行摊开自己的手,那手上有厚茧有伤痕,皮肤龟裂粗糙,一点都不像一双养尊处优的手:“我想要的,我会自己挣。”
“自己挣来的才踏实啊。”那时苏衍还不明白萧谨行口中的“很大的家业”究竟大到一种什么样的离谱地步,他坐在城墙边悬着双腿,嘴里叼着根草茎,笑道,“我不和你一样吗?”
但和萧谨行不同的是,苏衍是在全家人的宠溺中长大的,之所以跑到东岭关来,纯粹就是因为一开始那场热血翻涌的将军梦。
“要是有一天七国之间能不打仗就好了。”苏衍也仰头望那轮明月,“死了好多好多人啊……”
除了萧燕的国别外,那些死去的人也有着相同的身份,他们是儿子的父亲,妹妹的哥哥,妻子的丈夫,一个家庭的顶梁柱。
战争带来的只有家破人亡,血流漂橹,与数不清的痛苦。
风将他们俩的轻声交谈吹散,吹到那血迹干涸的战场上,月光照亮这片大地,也照亮那亘古不变的离合悲欢。
汤底已经彻底沸腾,香味伴随着咕噜咕噜的声音弥漫,白气升腾,渐渐模糊了人的眉眼。
苏衍从回忆里抽出身来后,面前就多了一个酱碟,酱的表面飘着一层红色的油,撒着葱花和芝麻,看起来就十分美味的样子。
“所以故事里的萧谨行就是陛下吧?”阙临安端了一碟羊肉放到苏衍面前,“原来你和陛下是这么认识的啊!”
苏衍只选择性地讲了一部分回忆,那些不能说给别人听的东西他都三言两语模糊了过去,阙临安的问题并非不能回答,于是他点了点头:“谨行是陛下的字。”
萧帝萧慎,字谨行。
所有人都知道萧国威名赫赫的玄甲骑兵首领苏衍是在东岭关与萧帝萧慎相识,两人作为同袍并肩作战,才一点一滴结下了深厚情谊,以至于萧慎登基血洗国都钧天与世家时,苏氏才在血雨腥风中得以全身而退。
关于这事,流言也是纷纷扰扰,有人说是曾在军中隐姓埋名的萧慎慧眼识珠,一眼便相中了苏衍这块璞玉;有人说苏衍从军是苏氏的早有预谋,为了那从龙之功;有人说萧慎早就知道了苏衍的身份才精心设计,让苏氏在他身上全力下注;也有人说苏衍年纪轻轻就惯会藏拙,这才悄无声息的选中了最有利益的道路……
这些流言与猜测有的空穴来风,有的有理有据,但十几年前的真相,并没有那么多复杂的想法与所谓的利益交换。
只不过是白天的训练,夜晚的巡逻,偶有的闲谈,再加上一次次生死之中的性命相托。少年情谊没有那么多得失与考量,它真挚而热烈,在时光中酝酿,不比那陈年老酒逊色多少。
这红尘滚滚,一人知己,快慰平生。
又至岁节(上)
◎治粟内吏这个官职,干起来真的会折寿的!!◎
天气越发寒冷,冬雪飘然而至,转眼间,又近岁节。
巳时初,羌国的文武百官从议事的大殿里鱼贯而出,各色的官袍混合在一起,如同彩色的虹。
郎中令赵千帆冬日的官袍里仍旧罩着一身轻便的软甲,走动间隐约有金属的铿锵声,他一边向外走一边碎碎念:
“今年是陛下登基后的第一个岁节,按惯例百姓会到宫门外盛冰花,派人铲了浪费百姓的心意,不铲又怕弱唧唧的文臣经过时滑倒……”
“咳咳———”奉常彭律正踱着慢悠悠的步子跟在他身后,见他话里的内容越来越过分,忍不住咳起来提示他。
满脸愁容的赵千帆回过头来望了他一眼,又将脑袋转过去,继续碎碎念:“一点风都能咳成这样,看来这冰花是不得不铲啊,真是愁死我了……”
奉常彭律:“……”
他暗地里磨了磨牙,觉得前面那个虎背熊腰的身影十分欠揍。
卫尉吴正德听到了赵千帆那自以为是碎碎念,实际不小的音量后,特意绕了几步来到他身边,使劲拍了拍他的肩膀,颇有“英雄所见略同”之意。
“可不是嘛,新帝登基元年百姓在宫外盛冰花本就是羌国传统,我寻思着不能因为他们而让陛下元年的祝贺有损。”吴正德转着脑袋在周围看了一圈,那三三两两散开的人群中文臣的身影明显瘦弱一些,吴正德的眼睛滴溜溜一转,提出了一个自认为绝妙的主意,“反正离岁节封笔也没几日了,让他们自己穿厚点,摔了也不痛!万一实在倒霉……”
“嘿嘿———”他不怀好意地笑了几声,“那封笔后就在家里躺着静养呗,等启新开始估计也养得差不多了,正好继续上朝,半点不耽误陛下吩咐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