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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鲁夫子来到此处的云乘月,自然也看见了云三小姐,还有她旁边的聂小姐。两位小姐都愣愣瞧着她,云三尤其惊呆,又摆出了那副色厉内荏的样子。
她们的表情还挺丰富……云乘月有些感慨,觉得这个年纪的青少年真有活力,反应一出出的,宛如变脸表演。
她也看到了那位霍油少,就是之前在星祠门口耍赖不成,反而被守卫教训了的二世祖。这纨绔子弟看她一眼,就紧紧低着脑袋,仿佛有些心虚。
云乘月扫他们一眼,收回目光,也收回了心思。平时想东想西不要紧,上课还是得认真。
中级班的人数比初级班多一些,大多是束发、垂髾的少男少女,也有一些加冠的青年。他们自然比六七岁的小童沉得住气,并不出声询问,只是悄悄打量云乘月。
也有学渣看见鲁夫子那不怒自威的模样,赶紧耷眉拉肩,恨不得原地消失。
夫子没有进行太多说明,只道:“云姑娘暂时一起听课,鲁夫子旁听。望诸学子安心上课、安心临摹,书文首要在于凝神定心,不要被外物所扰。”
下头答:“是,谢夫子教诲。”
这个班的夫子姓赵,是位有些年纪、温和沉稳的老妇人。她和林夫子不同,没将鲁夫子关在门外,而是好声好气将他请进来,让他从旁观摩这堂课。
鲁夫子吁了口气,板着脸站到一边。别说,他还真挺想看传说中的云姑娘写字的——这可是一眼就被司天监看中的人!鲁夫子对书文一道很是热忱,虽然面上严肃,心里却跟猫抓似地,迫不及待想亲眼看看这位云姑娘究竟哪里与众不同。
呃,希望别是那一手烂得很有个性的字……想到之前无意窥到的自己,鲁夫子简直头痛。
赵夫子对云乘月道:“后头有张空桌,笔墨纸砚都可随意使用。”
好巧不巧,那张桌子就在云三小姐背后。当她们擦肩而过时,云清容更用力地咬住了嘴唇。
霍油少也悄悄转头,小心看一眼云乘月,又飞快瞄一眼云三小姐桌上的蜂蜜水杯。他回过头,无意识摸了摸腰带,心中有些后悔:早知道,今天就不……
赵夫子已经开始讲课。
“灵文临摹,顾名思义,就是临摹前人书写完成的灵文字帖。”她说话声音慢悠悠的,缺少起伏,有些像催眠的小调,“通过临摹,我们能学习前人的笔法、观赏字体结构,更能揣摩到前人的精神。”
“只有领会了灵文字帖中蕴藏的精神,才有可能进一步从这股精气神里找到合适的道意,从而凝结出书文。”
“古往今来的大修士、大书法家,无一不是写秃了成百上千的毫笔、染黑了一池一池的清水,潜心精研灵文,才能成功观想书文,最终得成大道。”
“不过嘛……凡事也有例外。”
赵夫子瞥了一眼云乘月,唇边笑意更悠悠。
“世上生来有一些天才,一眼就能看出旁人一年、两年、三年才能揣摩得到的灵文精神,观想出书文雏形。再蕴养一段时间后,他们便能得到一枚完整的书文。古籍中记载的天生飞仙、天生圣人,皆属此类。”
室内的目光,悄悄集中到了云乘月身上。
她只认真听课,安之若素。
赵夫子面上流露一抹赞赏,继续说:“这些天才的出现,往往能为世人指出一条新的书文道路,至少是新的方向。而往往,他们一生中也会经历比旁人更多的劫难——所以,我们作为普通人,实在不必嫉妒。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其后的磨难,旁人未必承受得住。”
云乘月不由自主想起了薛无晦。她还记得他说,他三天就观想出了书文,但这指的是完整观想。以他的资质,是否也曾一眼即得灵文精粹、蕴养出精妙书文?
磨难吗……
等等,难道她也得经历?
能不能选择拒绝……如果“大任”可以卖钱,她可以贱卖,真的。
她看了看自己的影子。她的影子静静投在地上,没有任何多余的动静,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影子,不可能回答她。
教室前方,赵夫子拿出一张放大的、教学用的字帖,贴在了背后的墙上。
“今日,我们学习一首诗,是四百余年前北康留下的摩崖石刻《铁锁星河》。”
摩崖石刻是统称,指的是崖壁上刻下的文字。由于风霜雨露摧残,只有笔法深厚、灵力雄浑、精神深刻的文字,才能长久传世。这类石刻也能称为灵文字帖,并且人人都能观看,被视为书文瑰宝之一。
《铁锁星河》就是其中著名的一篇。云乘月这段时间阅读书籍,已经知道“北康”是前前朝,距离大梁有些历史了。
赵夫子拿出笔,正要示范。
下头霍少爷忽然举手,弱声问:“赵夫子,《铁锁星河》好难……能不能先用窥道笔?”
赵夫子眼神忽然一厉,不复方才的温和:“谁同你说可以用窥道笔?!”
不光是霍少爷吓了一跳,云乘月也一愣。她记得自己第一次临摹《乐陶墓志》时,就用的窥道笔。这是有哪里不对么?
霍少爷赔个笑,字斟酌句道:“学生听旁人说,只要使用窥道笔,临摹灵文实在很轻松,根本不用辛辛苦苦练习……”
后头一声重重的冷哼打断了他。是鲁夫子。
霍少爷缩着脖子看过去,迎面被黑脸的鲁夫子骂道:“歪门邪道!入学第一天就反复强调过,窥道笔不能随便使用!”
霍少爷被喷了一脸唾沫,面皮抽抽、不敢说话,表情却很有点不服。
有鲁夫子唱黑脸,赵夫子也就缓和神情,却还是皱眉。
她严肃道:“窥道笔、窥道笔,顾名思义,是给你们窥道的时候启发用的。等你们灵文临摹的功夫合格了,开始观想书文,自然可以用。而即便是观想书文,也只能用在第一次。第一枚书文过后,最好也不要再使用窥道笔。”
“但是,”赵夫子加重了语气,“如果基本功太差,就依赖窥道笔来写字,看似轻松,但日积月累下来,只会损害你们对灵文精神的敏锐性,影响日后书文观想——得不偿失啊。”
“忽略自己的努力、凭借外力得到的东西,看上去再好,也只是水中月、镜中花,风一吹就散!”
云乘月注意到,前面的云三小姐忽然微微一震,仰起头。她看不见她的神情,却能感受到她心中震动。
她略一思索,微微一笑,心道:也是好事。
她又想起自己的经历,暗自摇头:当初在帝陵里,薛无晦暗示她可以一直用窥道笔,果然是给她挖的坑。
看一众学子都神色严肃,鲁夫子又在一旁补充道:“如果谁不经允许就使用窥道笔,一旦发现,都逐出书院,没有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