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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他想通了许多。从前两人总是剑拔弩张、恩怨相对,是因将锋芒矛盾全部都展露出来,谁也不肯让步,非将彼此扎得血肉模糊才肯罢休。
何必呢?他重伤一回,突然醒悟了,虽然在鱼郦的心里他并不是最重要的,可是当他昏迷时,当危机来临时,鱼郦还是会毫不犹豫地挡在他面前,不惜弑父以保全他。
他终究难以割舍,她也还算有情有义,许多事情粉饰过去就是了,她在这杳杳深宫里,又能知道什么。
哪怕哪一日荆湖南路节度使真的把李雍明的首级送来了金陵,只要他不说,她又从何得知呢?
想通这一些,赵璟的脸色越发和顺,他捕捉到鱼郦脸上一晃而过的犹疑,他微微一笑:“窈窈,你信我,我早已坐拥天下,何必将一个黄口小儿放在心上?别说是他,就算他的父皇复活,我也不惧,相反,我会十分乐意同他光明正大较量一场。”
鱼郦的手颤了颤,立即道:“此事与瑾穆无关,不要提他。”
赵璟心里又灼起一团邪火,但他很快压制下去,装出一副毫无芥蒂的模样,笑吟吟道:“好,不提他,都听你的。”
他拉着鱼郦去歇息,合衣卧于床,将她拢入怀中,似是无意地幽叹:“窈窈,你食言了。”
鱼郦心事甸甸,忽听他这样说,脑中的一根弦瞬时绷紧。
赵璟轻笑了笑,抚摸她的脸,“你在垣县时说过,只要我放了蒙晔他们,你就与我回金陵,从此一心一意地对我,矢志不渝。可是你一听到李雍明的消息还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他言语随和清淡,让人看不出究竟是玩笑还是质问。
鱼郦将额头抵到他的肩上,许久未言。
赵璟很喜欢她这样无防备、全身心地依靠自己,这种柔软的姿态极大的取悦了他,他抚着她的背,宽纵地说:“好了,都是我的错,是我让窈窈为难了。”
他哄鱼郦快睡,于她熟睡后,掀开被衾起身,召来了仲密。
龙案上燃一盏孤灯,将赵璟那张瑰秀而略有些苍白的脸映得晦暗莫测,他道:“守军攻伐在明路,李雍明的身侧高手环绕,朕担心他们不能得手。你派左班杀手去一趟蜀郡,不用活捉,直接斩下李雍明的首级给朕。”
仲密忙应喏。
殿中安静了片刻,赵璟又道:“你时常出入御前,要管住自己的嘴,关于李雍明的事不可泄漏半分给萧娘子。”
仲密眼珠转了转,应下后笑盈盈道:“萧娘子心系官家,有些事迟早会想明白的。只是……江陵郡王殿下久无生母陪伴实在可怜,不如让萧娘子多陪陪儿子,母子连心,时日久了她自然知道什么对她最重要。”
赵璟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目光垂落,深深思索。
他想,鱼郦之所以放不下前周那些人,无外乎是牵绊太多。既有对明德帝的知遇之情、那似是而非的从来没被挑明的情愫,还有对李雍明的姐弟相伴之情,有对蒙晔的共事之情,可若将她留在这里,让她感受母子夫妻亲情,时日久了,是不是也能把她拉回来。
她在明德帝身边五年,他愿意再用五年的时间将那些抹掉,与她重温鸳梦。
只要她对他一心一意,再无背叛,他的皇后总是虚位以待的。
赵璟呼出一口气,轻缓道:“好,就按你说得做。”
鱼郦一觉醒来,隐约听见了婴儿的啼哭声,睡眼惺忪间以为自己在做梦,迷迷濛濛地起身,合蕊掀开綦文丹罗帐,满脸喜气地冲她道:“娘子,您快起来,看看谁来了。”
乳母正抱着寻安在寝殿里来回踱步,他年幼觉多,脾气又大,清晨被吵醒正在闹别扭,挥舞着小拳头嘤嘤哭泣,把嗓子都哭哑了。
鱼郦再顾不得别的,赤脚奔上前,朝他伸出了手。
正暴躁的江陵郡王殿下可是六亲不认,挥舞小巴掌将鱼郦的手打开,兀自仰着头大哭。
合蕊凑到鱼郦身侧,笑着低声道:“瞧瞧这脾气,还真随了咱们官家。”
鱼郦至今都觉得一切虚幻的像一场梦,她呆愣愣看看合蕊,又看看襁褓中玲珑剔透的稚儿,恍惚无言。
宫女来报,说是左班都知仲密求见。
鱼郦忙披衣坐于榻,合蕊将罗帐垂撒,仲密在外鞠礼,鱼郦道:“九千岁不必客气,您是天子近臣,只向官家躬身,我怎能受这一礼?”
仲密笑说:“那都是官家抬举,奴可不敢在娘子面前托大。奴昨夜向官家恩请,让把江陵郡王交由娘子抚养。听说今晨一早官家就去巡视京邑守军,怕来不及与娘子交代,特来说一声,您不必忧心,只要您不嫌稚子烦扰,郡王就留在您身边了。”
鱼郦诧异:“是你?”不由得感激道:“多谢。”
仲密摆摆手:“娘子可要折煞奴了,奴自前朝便净身为奴,从前这宫中人人都瞧不起奴,随意驱使折辱。唯有官家将奴当人看,倚重信赖,赐予富贵尊荣,奴必泣血以报。娘子是官家心尖尖上的人,奴自当珍重以敬。”
他将话说得漂亮,甚是熨帖人心,鱼郦心存感念之余,觉得这个人实在妥帖周到,难怪赵璟那么个乖张暴戾的人,都能对他另眼相看。
可是……未免太妥帖,把赵璟的心意摸得太透了。
内官谙熟天子心机,左右天子喜乐,这是大忌。
鱼郦直觉危险,但人家刚刚对她施了大恩,她只有笑着说:“内官做了件好事,我必记在心里,这些金锞子不成敬意,还请千万收下。”
合蕊奉上盛金的螺钿匣子,仲密推辞不过,乐呵呵收下。
他十分知趣,知道鱼郦思子心切,急欲亲近,便不多做打扰,立即告退。
他走后,鱼郦连朝食都顾不得吃,急忙去抱寻安。
乳母哄了他一会儿,又喂得饱饱的,他脸色转霁,再也不哭,只一个劲儿瞧着鱼郦吮手指,一双桃花眸乌灵灵转。
赵璟巡视守军回来时,正见鱼郦抱着孩子在殿中踱步,她脸上挂着久违的笑容,温柔平和,眼中似有星光灿烂。
他心有所动,轻轻靠近她,揽住她的肩,温和说:“窈窈,你有没有觉得还是自己的孩子好些?”
鱼郦微怔,冲赵璟笑了笑。
赵璟被她的笑撩拨得心猿意马,愈加忘形,拥着她道:“我们还可以再生一个公主,我会将她宠成这个世上最幸福得意的姑娘。”
鱼郦身体一僵,低声说:“我一直在喝避子汤,如何能生?”
赵璟有些心虚地避开了她的视线,掩掉他私藏的心思,语调温和如水,虚伪地说:“好,你不愿意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