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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收手,扭头唤人上菜。
想:还特特带萃山茶出来,是不是有些放低身段了?
小厮侍女鱼贯而入,不多会儿便摆了满桌,寄风楼在渝州是数一数二的老牌酒楼,做的自然都是老渝州风味。
盛盘器皿可以看得出讲究,上的酒也是温过的,司绒执筷,拣了一筷子鱼肉。
“……”
这一瞬间难以形容。
她默默地放了筷,把那移到一边的萃山茶端起来,连同那只嚼过两下的鱼肉一块儿顺下去了。
生咽。
空空的杯盏放下后,司绒的反应才迟迟归来,她想:方才说了不喝,此刻是不是反口得太快了?
抬头一看,果然封暄眼里藏着点儿笑,面上却装着端方得不得了,他的眼神毫不收敛,问:“不合胃口?”
说着添上第二杯茶,眼里的戏谑越来越重。
两个人火气最重的时候是刚进门那一撞眼,积攒着久候不至的种种情绪,如今对上了面,倒是慢条斯理地开始博弈了。
司绒弯点儿笑,在封暄的注视下端起茶,把嘴里奇异的腥味儿驱散,说:“还成,你尝尝。”
封暄挑眉,浑然不觉这是个陷阱,也提起筷子夹上稍许,鱼肉刚送入口,难以言喻的腥咸味儿迅速地从舌尖蔓延开。
他顿了一顿,扫过桌面的眼神有些一言难尽,但也只顿了那么一瞬,镇定地咽下去后,中肯地说:“挺新鲜。”
嗯?
司绒确实是想撒个气,让他尝尝这怪异的滋味儿,哪知道得了这么个态度。
她疑心或许是个将计就计,可封暄的面色分毫不变,手边的酒杯碰也不碰,她又不禁想是不是自个儿怒气上头,连味觉也不灵了。
旋即提筷,决心再给这条酱烧鱼一个机会,可眼前一晃,封暄把那鱼移开了。
“凉了,吃别的。”
桌上的菜式尝了个遍,司绒心里对“渝州老风味”五字有了全新理解,渝州大厨喜好将味道发挥到极致。
咸的齁人,甜的腻嗓,酸的倒牙,唯一一碗能入口的虾仁碧玉粥,淡到几乎没味儿。
两人默默地吃,且只拣自己跟前的吃,司绒喝粥间隙漏眼看封暄,他慢条斯理地吃着,对眼前几道菜雨露均沾,看着像是比她跟前这几道要好吃。
太子殿下礼仪规矩顶好,一言一行宛如刻好的标尺,连那举杯夹菜的高度手势都能一成不变。
他要装起来,司绒光这么看着他,还真难辨出是真是假。
“吃这个?”封暄看她眼光飘来,搁下瓷勺,指指跟前的菜。
司绒犹豫了一会儿,看着那冰凉凉的薄鱼片,生的。她摇头,没想把自己交代在这酒楼里。
阿悍尔不吃鱼脍,封暄跟前这几碟子,就这碟尚算原汁原味,他略看了眼司绒眼前的菜,反而觉得像比他的好吃。
味如嚼蜡地用完晚膳,他们推门而出,齐齐地松了一口气,外边天色阒黑,路旁老枯树上悬着一排旧灯笼,蜿蜿蜒蜒地一路伸到田野里。
夜虫对着晚星低语,司绒侧耳听,手指捻着根杂草。
两人在田埂上坐,走路时隔着两个身位,坐下时便只隔着一个了,封暄拍着掌心的尘土,坐下后余光里看司绒的反应。
“这是座酒楼,怎么后边开了田?”司绒问。
“寄风楼原先是片私园,园主楼寄风,是个雅致人,”封暄接话特别快,将寄风楼的来历说得头头是道,“农田茶山小院子,山后还有几片鱼塘,今日天黑,若是白日倒可以去钓几尾鱼。”
司绒喜欢钓鱼,她能沉得下心,闻言没说什么,只点点头。
两句话下来,气氛缓和许多,再盛的怒气,都被那一桌子“渝州老风味”乱拳打散了,剩余的火花零星几朵,不灼人。
司绒想一气儿把火花给灭了,首先收拾了自己的情绪,说:“巡检司调令我截下来了。”
是她的一贯风格,解决事儿先从根上除患,再修枝剪叶。
这件事她没瞒,封暄知道,也默认了这个做法,说道:“阿勒那裹着蜜的坑你都跳,为何区区巡检司便不接受?”
“只是巡检司吗?”司绒反问,而后轻轻勾起封暄的手指头,“战乱方歇,我不想此刻插手北昭军务,步子别迈太大,一步一步踏实走。”
手上感受到实质而主动的触感,封暄立刻反握住了她,低头看到那手腕内侧两点不明显的红印,应一声:“嗯,那还吵吗?”
“吵上瘾了啊,”司绒笑,“两句话的事儿,你还耍起脾气,白白让我等了两刻钟。”
“你等我?”封暄微愕。
司绒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两人眼神一碰,默契度回升,刹那间心领神会——阴差阳错啊。
她拽拽封暄的手指:“殿下,再吵一会儿吧。”
殿下,她如今已不常叫这个称呼,但凡开口,便带着潮热和柔软,成为某种心照不宣的密令。
“吵到何时?”封暄移坐到她身旁,两人膝盖挨着。
“吵到明早啊。”司绒脸不红心不跳。
“那……先回去让小厨房下一碗面。”封暄估算着体力消耗。